穆南城合上电脑,把烟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离开座椅,走到沈凤仪身边把她扶坐到了沙发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
穆南城轻拍她的脊背,抽了桌上的纸巾想帮母亲擦眼泪,沈凤仪摇着头,背过身去,布满褶皱的双手牢牢捂着自己的脸,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儿子。
茶几上有一壶冷透了的茶,穆南城把茶壶拿出去,不一会换了一壶热的进来,碧绿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被他倒进杯子里,然后他把杯子轻轻塞进沈凤仪的手里,做完这一切他又打开房门,得到通知的郑慧瑜正不安地站在那里,穆南城轻声说:
“慧姨,你陪陪我妈。”
第103章
天光将亮的时候萧然醒过来了。
他的脊背贴着一堵坚硬厚实的胸膛,腰上的手臂有力而充满热度,耳膜边有微微的热息在拂动,那是穆南城在抱着他。
萧然有一秒的怔忡,他跟穆南城睡在同一张床上挺久了,但是他们一直分着被子睡,虽然穆南城经常会抢走他的被子,但是穆南城很少这样,尤其是清晨的时候贴他这样近。
太近了,丝被下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肌肤的热度穿透过彼此的睡衣传递到对方身上……男人在某些敏感的时候身体是禁不得这样相贴的。
前一晚的记忆如流水般淌过来,身体像是被什么敲响了一般,萧然有些难堪地把脑袋往被子里钻去。
他这么一动,穆南城立刻就醒了。
穆南城把小鸵鸟囫囵搂进怀里,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先是摸索到萧然的额头探了探他的体温,然后捏着他的两颊把他的脑袋从被子里拔出来:
“头埋在被子里,不闷吗?嗯?”
男人清晨的嗓音喑哑得不像话,过耳时像是带着细细电流,萧然摸着耳朵回过身来,两个人的额头碰到了一起。
穆南城极其自然地在萧然额头上亲了下,他这一夜已经把这个动作重复了无数次,萧然有时候浑然不觉,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知道,现在的感受却异常清晰,有点凉,有点湿。
萧然的脸颊红着,别扭地在被子里钻了钻,他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南城抬起萧然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里:
“烧是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肚子饿不饿?”
萧然对上穆南城坦然而温柔的视线,随即错开,又移回去,摇了摇头,闷声说:“我想洗澡。”
他发了一夜的汗,浑身都黏糊糊的。
穆南城在他的发顶上轻嗅了一下,嘴唇又若有若无地刷过他的额头,笑道:
“唔,果然是个小臭包,是该好好洗洗……”
萧然被子下的小腿毫不留情踹过去。
那么尴尬难言的一夜就被穆南城这样自然而然轻描淡写的态度化解了过去,萧然站在淋浴间温热的水流下,闭着眼睛。
穆南城,三个字缠绕在舌尖,头一次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毕竟二十岁了,该懂的都懂了,昨晚混沌一片里他没有多余的神智去细想穆南城所有的举动,但是今天早上他转身的霎那碰到那个吙热坚硬的部位,察觉到穆南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他的心里一下子像被针刺到般瑟缩了下。
无论是昨晚,还是今晨,萧然都能感觉到穆南城蓄势待发的,隐忍到极致的慾望,但是只要自己有一点点不自在,穆南城立刻就能拉开最适当的距离,消弭他所有的不适。
穆南城的侵略总是点到为止,他的克制却又无时不在。
热水缓缓流经身体,仿佛渗透进了身体深处,在不知名的地方微微荡漾着,飘零的记忆扑面而来,那碎片上面晃动的画面竟然是穆南城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有那淡色的潮润温暖的嘴唇……
身体的记忆是可怕的,有些烙印只要打下过一次,就再也不能磨灭。
萧然跟傅予行在一起的时候年纪太小太小,那时候他懵里懵懂的,只知道他会永远和四哥生活在一起,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一起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一切按部就班,随着他的年纪渐增而水到渠成着。
他跟傅予行是一根树上的两根藤,彼此的一手一脚都长在对方的心脏里,爱情,亲情,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复杂得难分难解,不需要去分辨,也不需要去深思。
然而穆南城却完全不一样。
萧然跟穆南城是两棵树上的两根藤,机缘巧合下长到了一起共用一条根脉,穆南城不遗余力地追逐他,缠绕他,起初萧然以为他是要争夺自己的养分,后来才发现,自己才是一直汲取的那一个。
说穆南城是跟他一样的藤还不完全贴切,穆南城是一簇火,星星一点就能燃烧他,穆南城也是水,涓涓流淌,给他滋养,穆南城热烈的时候像是闪电,横劈而下时他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穆南城温柔的时候像春风,他所有的胆怯懦弱黯然失落都能被他轻易拂平。
萧然所有的情慾体验,也都来自穆南城。
人是感官动物,男人尤其如是,再深刻的心灵契合也不如体温更能熨帖彼此,天性如此,男人可以跟自己不讨厌的人做爱,但是很难跟自己厌恶的人耳鬓厮磨。
身体的诉说是最诚实的,一切难以定义的感情,都可以在身体上寻找到答案。
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萧然不禁将脊背贴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唯有这样才能缓解他体内燃烧的热度,他双手捂住脸,发出无声的叹息。
……
萧然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穆南城正在叠被子,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落在他身上,掺杂着明丽的光线和明灭的光影,晃了萧然的眼。
穆南城不论住在哪里,即使有再多佣人他也不让别人打扫卧房,这男人的强迫症严重到不可理喻。
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像块冻豆腐,两只枕头的高度必须完全一致,床单拉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萧然有随手放杂物的习惯,比如手机手表,起初穆南城看一次会帮他收拾一次,但是手机这种东西拿拿放放的频率太高,于是穆南城在两人的床头柜上分别放了一个手机支架,两只支架的位置完全在一条直线上,每晚穆南城把萧然的手机拿走插进支架里,就意味着小朋友必须立刻睡觉了。
做得一手好菜,家务十分擅长,自己生病的时候他照顾得又那么体贴,穆先生还真是很人妻啊……
这两个字跳进脑海里的时候萧然霎时把自己雷了个七荤八素,然后他“哈哈”笑出了声,穆南城一回头看到他就沉了脸:
“又不擦头发,昨晚发那么高的烧你忘了?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穆南城大步走进浴室里拿了块大毛巾出来给萧然擦头发,萧然就笑得更疯了。
“笑什么?傻乎乎的。”
穆南城起初被萧然笑得莫名其妙,但只要小朋友身体健康活泼开心他也就心情好,头发擦干后穆南城用力揉了揉,那清爽柔软的触感像是云絮缠绕在指尖,穆南城满意笑道:
“嗯,真香,又是干干净净一只漂亮小猫了。”
萧然一个箭步冲到门口,门边柜子上搁着他的零食,他抓起一包薯片冲着穆南城丢过去,嘻嘻笑道:
“穆先生,你好贤惠呀!好活当赏,接着哟!”
“贤惠”两个字砸得穆南城哭笑不得,萧然才跑出房门就被拦腰抱了回来,穆南城把他抵在墙壁上,佯怒地捏着他的脸:
“给你三秒钟,换个形容词。”
萧然呵呵地笑:“那你要听什么词儿啊?”
“你可以说,穆先生很好,很帅,很温柔,很厉害……”
萧然笑岔了气。
“笑是什么意思,嗯?难道你能否认我说的是事实?”穆南城说着自己也笑了,他在萧然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继续大言不惭,“只有这么好的一个穆先生,才配得上我们萧然小天使,是不是。”
“天哪!”
萧然简直要晕过去了,怎么有男人能把自卖自夸的话说到这么纯天然不做作顺便还能捋到别人的毛啊!
穆南城压着嗓音:“是不是,嗯?”
“你不要跟我说那个‘嗯’啦!”穆南城的“嗯”,像是一个带电的小勾子,能把萧然活活勾到心软腿软,“好了好了,穆先生又好又帅又温柔又厉害,是最好的穆先生……哎哟!我都改了,你怎么还咬我……你这个人好讨厌的我跟你说……”
“不要讨厌我,”穆南城低低地笑,低低地说,“穆先生好喜欢你的。”
……
沈凤仪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回头往楼梯口看。
她的局促和紧张是那么明显,郑慧瑜小声道:
“您听,萧然少爷和大少爷在笑呢,应该没事了,您别担心。”
沈凤仪并没有把昨晚在书房里的一幕讲给郑慧瑜,但是当时郑慧瑜进去的时候沈凤仪已经哭得撕心裂肺,她抓着郑慧瑜的手泪如雨下,不停呢喃着: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地狱里……他向我求救,但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把他推开了,我把他又踹进地狱里去了……”
郑慧瑜不明所以,但是听这个话音她大概也是知道穆南城是给沈凤仪讲了什么事情,再之后沈凤仪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定要再去看看萧然,她一口一个“萧然是我的大恩人”,郑慧瑜听着听着,竟是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大少爷为什么能那样对待宋萧然。
郑慧瑜又是心惊又是懊悔又是后怕,也有着深深的感激,她跟沈凤仪相伴十年是真有情分的,更何况,没有穆南城的今天,哪里有她如今安享的富贵晚年。
楼梯间里出现两道修长如玉的身影,萧然走在前面,像只小鹿似地几步从楼梯上跃下来:
“妈妈,你怎么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
一声脆生生的称呼让沈凤仪瞬间红了眼眶。
“好,挺好……”
沈凤仪伸出手,她的表情非常纠结,像是想要把萧然抱住搂进怀里又踟踟蹰蹰地伸不出手,萧然自己坐到沈凤仪身边,睁着明亮的眼睛关心地看着她:“您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没事,早上在园子里散步,风有点大,”沈凤仪小心地握住萧然一只胳膊,仔细看少年的脸色,轻声问,“你呢?你身体……还好吗?”
萧然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
“好……好的呀……”
穆南城并没有告诉萧然前因后果,他只说是厨房弄错了食材,但是萧然知道那碗绿豆汤是给穆南城喝的,自己抢了穆南城的汤,还喝出了毛病,实实在在是个笑话,这么大人了,他难为情得很,也不想别人提。
“萧然少爷,”郑慧瑜垂着双手站在萧然面前,满面羞愧道,“对不起。”
“嗯?”萧然仰头看向郑慧瑜,“对不起什么?”
郑慧瑜正想就昨晚的事向萧然郑重道歉,穆南城已经在左侧沙发坐下,漫不经心地问:
“早饭好了吗?”
“就快好了大少爷。”
“做了什么?”
郑慧瑜一怔:“我去厨房看看。”
“嗯。”
沈凤仪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穆南城,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穆南城不会是为了顾忌郑慧瑜姑侄才对萧然瞒下真相,穆南城不想让萧然知道的,是这件事情沈凤仪也有份。
女人的心上漫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她温和地问萧然: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让厨房给你做。”
“我都可以啊,”萧然双手搭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半阖着,模样那叫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巧,“我不挑的。”
“噗嗤!”
穆南城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个小不要脸的居然敢说自己不挑食?
萧然脸颊一鼓,大眼睛就要瞪过去,察觉到沈凤仪还坐在旁边,刚掀起的眼睫又落了下去,声音软软地肯定自己:
“我就是不挑的。”
穆南城哈哈大笑。
沈凤仪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抬手把萧然搂进了怀里,女人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好孩子,萧然真是个好孩子……”
萧然一愣,女性的怀抱跟男人完全不一样,充满了柔软和温暖的馨香,自贺乔去世,他就没有被女性这样拥抱过,萧然的脸颊贴着沈凤仪的肘弯,抬眼往穆南城的方向悄悄看去。
穆南城也正专注地看着他,或者说穆南城是专注地看着沈凤仪抱着他,男人的眼眸里荡漾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波光。
萧然察觉到沈凤仪竟然流泪了,他以为沈凤仪是因为生病而格外脆弱,萧然有些无措地反抱住沈凤仪,笨拙地哄道:
“妈妈你别怕啊,垂体瘤风险很小的,而且手术一点都不疼,虽然医生说有20%的风险,但医生就是要那样讲的,他们习惯把风险说得扩大一些,我们这个手术特别安全,连伤口都没有呢……”
沈凤仪的眼泪不停地流,不过她还是摸着萧然的脸笑了:
“妈不怕,有你……们在,妈一点都不怕,萧然,好孩子……”
萧然抿着嘴,被沈凤仪一口一个“好孩子”叫得有些羞赧,但也很窝心。
沈凤仪一直对他和蔼可亲,但是表面上的关切和掏心挖肺的喜爱萧然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他能感觉到此刻的沈凤仪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像是喜欢他喜欢到了骨子里,那种恨不得抱着他不撒手,连捏捏他的脸都好像怕弄痛他的小心翼翼,是一种很反常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