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啊,虽然宋萧然是宋家的人,又跟过傅家的小子,但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懂什么?你把罗湖湾这么大项目交给他做,是不是太儿戏了?”
穆南城原本只是慵慵懒懒地听着,等沈骏啰嗦完了他随便安抚两句给他点甜头就算了,直到这句“又跟过傅家的小子”戳进他耳朵里。
拎不清的人年年有,今年怎么特别多。
他在萧然那里头处处碰壁也就算了,怎么谁都能指着他鼻子叨逼叨了?
穆南城大清早就在萧然那里收来的一肚子憋屈和怒火全都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他抬手往杯子里又加了几块冰,晃着杯子,侧着头听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勾着嘴角不疾不徐地开了腔:
“舅舅觉得给他做儿戏了,那怎么才算不儿戏?”
沈骏眼睛一亮。
穆南城慢条斯理地竖起四根修长的手指,薄唇掀起嘲弄至极的弧度,
“现在摆在明面上要这块地的就有宏盛,昭和,傅氏,长荣,舅舅要是觉得有信心从他们手里抢到主城区块,当然还是给舅舅做的,”
沈骏没有听出穆南城声音里的幽寒,急着要说话,穆南城却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如果沈骏当时出席了那次会议,他就会发现穆南城几乎还原了当时萧然所有的动作语言,他每报出一个公司的名字就放下一根手指,
“市政那一块的关系傅氏已经跑通了,恩南插不进去,恩南地产七月份到期的债务是700亿,这笔钱现在还没有到位,淮北区的烂尾楼搁置了三年,碧水绿都的长租房至今也没有回本,无论是资金还是关系,集团公司这次不会再给地产部擦屁股,舅舅你想好了,你要是能做,明天我就让宋萧然离开35楼。”
沈骏的表情很难看,地产部的油水足,所以穆南城掌管恩南之后他腆着脸跟外甥要来了这个职务,穆南城跟穆氏早就鱼死网破,沈家的人是他仅有的亲人,他以前也不在意给他们这些外戚吃空饷。
更何况如今的颓势也是穆南城一手造成的,他当初为了收购慕达不择手段,并购后的恩南地产元气大伤,哪有那么容易恢复过来。
但沈骏也不敢就这么怼回穆南城,只得悻悻地说:
“我不能做,宋萧然就能做了?没有集团公司支持,这项目根本不可能拿下来!”
“嗯,”穆南城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咚”一声放到茶几上,他淡淡地笑道,“所以舅舅急什么呢?一个注定拿不到手的项目,给他小孩子练练手玩一玩,熟悉熟悉流程,舅舅是他长辈,说起来明天见了面,您还得给他见面礼不是?您跟他计较什么?”
沈骏傻眼了,什么叫做注定拿不到手的项目?只要总部能拨款,就一切都有可能。
就算总公司真的半点不支持,拿这种事情给小孩练手学习,这也太荒唐了!那么多员工正事不做,全都陪着宋萧然玩吗?整个招标流程要走两三个月,恩南地产还要不要运作了?
再说了,宋萧然他又是个什么人,凭什么值得整个恩南地产陪他玩?
沈骏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鼓作气把所有话都问了出来,穆南城的唇畔覆着一层薄薄的笑意,玩味地重复了沈骏最后一句问话:
“宋萧然他是个什么人啊……”
穆南城点了根烟夹在指尖,拇指抵着自己的眉心,沉沉地低喃了句什么,沈骏没有听清,他想凑近过去些,包厢里却蓦然响起一声尖叫,像是某种管弦乐器撕裂了调。
一个穿着蓝白色短裙的女孩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肚满肠肥的男人拿着一瓶红酒淅淅沥沥地全都倒在她身上,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
男人喝高之后多难看的姿态都有,这样的情形在声色场所中屡见不鲜,沈骏只是皱了下眉:
“行了老邱,我外甥在这呢,他们年轻人不爱看这个,你要玩把人弄出去!”
穆南城怼了一通他老舅,心里的恶气就消失了一多半,他果然站起身:
“舅舅,你在这玩,我去隔壁……”
“冉冉!”
一个头发长到腰际的女孩扑过去扯住打人的那个胖子的手,连声哀求道,“邱总,你别打了,我替冉冉跟你道歉,她今天胃不好,真喝不下那么多,我替她……”
“滚一边去!”
胖男人一扬手,那长发女孩就挨了一耳光,她被打得踉跄了两步,捂住脸再也不敢吭声,倒在地上的女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还没站稳,又被那胖子踹翻在地。
穆南城却在沙发上又缓缓坐了下来。
他的脸色很沉,是区别于冷清的那种不动声色的怒,沈骏心道这大外甥别是心血来潮要给两个小姐出头,那老邱可就糟糕了,他当即过去拉住老邱:
“行了行了,出来玩个开心你动什么手?”
“妈的小婊子不识抬举,老子花钱买酒给你喝还他妈给我掉脸子……”
“闭嘴吧你!”沈骏压着嗓门,提醒他,“也不看看谁坐在那!”
沈骏冲穆南城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胖老邱原就是借酒撒泼,对上穆南城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就缩了下头,他低声嘟嘟哝哝着:
“穆南城怎么了,他不还是你外甥么,怎么着,他看上这俩妞儿了?”
沈骏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得摇摇头。
穆南城也不多说话,他伸手按桌上的服务铃,服务员很快进来,他抬了抬下颌:
“叫你们经理过来。”
穆南城是熟面孔,服务员往地上扫了一眼大概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出去叫经理。
两个挨了打的女孩相互扶着站在门边的角落里,都有些意外又惊喜地看向坐在沙发上英俊得过分的男人,在这个地方,挨打受辱是常事,但是一步登天的故事也屡见不鲜,能来这里的女孩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几乎所有的人此刻都在猜测,穆南城是看上了哪一个?
胖老邱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他拉了拉沈骏:
“哎,你外甥不是真看上了哪个吧?他妈的要不要这么狗血啊!这可不知者不罪啊,我动手前这俩妞可一个都不是你外甥的人,你得给我说句话啊……”
沈骏摇头苦笑,他虽然是舅舅,可穆南城要真想干点什么,他是真的不敢吱声的。
经理很快堆着满脸笑进来了,穆南城也不等他说话,指着那个最先挨打的女孩开口了:
“这个,叫什么。”
“她叫冉冉,”经理的眸光里闪过一抹精光,嘴上却谄笑道,“穆总,是不是她闯了什么祸?”
“嗯,”穆南城声音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像石子投湖一样,荡起阵阵涟漪,“从今以后,你这里,再有任何一个叫ranran这个名字发音的,你就给我滚出南江。”
说完他没看任何人一眼就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全都面面相觑,失望的失望,茫然的茫然,懵逼的懵逼。
那个经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搓着手问沈骏:
“沈总,您说穆总这是什么意思?”
沈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差点都没站稳,除了他,怕是谁都不能明白穆南城是什么意思,他想起自己先前逼问穆南城“宋萧然是个什么人”,这下子他竟是知道这答案了,只是这答案太匪夷所思,石破天惊!
“卧了个槽!”沈骏狠狠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梦幻了。
萧然在梨湖庄园过得很惬意,上午玩玩电脑吃吃水果,午饭后在草地上躺了大半个下午,傍晚时看到有个园丁牵着头大古牧溜达,他沾着满身草爬起来,也跟在那只狗后面溜溜达达地走着。
那头古牧黑白两色,被养得又高又壮,毛发十分光滑,像一条厚厚的毡子披在身上,模样十分漂亮,可惜后肢的右腿却是瘸的,走起来一颠一颠。
萧然喜欢动物,但是古牧体型庞大,他又想摸又有点怕,那遛狗的佣人便笑道:
“萧然少爷您别怕,冉冉脾气很好,不会伤人的。”
萧然一怔:
“你说它叫什么?”
“冉冉,”那人重复了下,看到萧然圆眼一瞪,忙道,“跟您的名字不一样,这是只母狗,叫‘冉冉升起’的那个‘冉冉’,这狗有八、九岁了,少爷把它抱回来的时候才一只手那么大,这名字是少爷亲自取的。”
萧然皱巴着脸,纠结万分地摸了摸大狗滑不留手的毛,要不是这狗年纪挺大了,他还以为穆南城是故意取这名字寒碜他呢!
萧然问养狗的人:
“这狗狗怎么腿瘸了呢?”
“捡回来就是瘸的,”佣人想起了当年的事,语气很是唏嘘,
“那阵子南江刚出台禁止饲养的狗种,古牧就是其中之一,想来是哪家人胆子小不敢偷养就丢掉了,这小狗崽大概是被别的狗给欺负了,少爷抱回来的时候它就是瘸腿的,腿上还绑了条手帕。
那天下着好大的雨,我们少爷把衣服脱下来包着它,回来的时候人淋得透透的,奇怪的是,少爷当时手里明明有把伞,却没撑,反而跟小狗一起包在衣服里。
当时是我帮着少爷一块给狗洗的澡,上的药,少爷解开狗腿上的手帕的时候,我还看到那帕子上绣了个字儿……”
说到这里,佣人蹙着眉想了半天,
“忘记什么字儿了,不过‘冉冉’的名字肯定是跟那个字儿有关的,您说好笑不好笑,这从来就听说有父母把孩子丢了留个名牌儿,没听过把狗扔了还传下个名字的……”
萧然脑中灵光一现,他轻轻“啊”了一声。
这只狗狗,它居然是……
那是萧然十一岁的暑假,八月的一天他刚从少年宫走出来,倾盆暴雨忽然而至,接他的司机在路上耽误了,他站在少年宫门前的长廊下等着,一眼就看到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崽在不远处的花圃下瑟瑟发抖。
萧然撑着伞走过去,蹲在花圃边,这才发现小狗有一条腿上冒着汩汩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着,连附近的泥土都被染红了。
他从包里拿出纸巾把小狗身上的水吸干,用手帕包好狗狗的小腿,打算等司机来了把这小狗带去宠物医院。
那天贺乔乘着司机的车也一并来接他,谁料半路上电闪雷鸣,贺乔在车里就发病了,萧然还蹲在花圃边,家里的司机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了:
“少爷!夫人发病了!你快上车看看她!她就只听你的话,明兰快拦不住她了!”
萧然大惊失色,司机拉着他就要跑,萧然刚跑出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看那只小狗。
司机立刻猜到他在想什么,火急火燎地说,
“少爷别管这小畜生了,这些野狗身上都有病的,夫人也不能看到这东西!快跟我走吧,走啊少爷!”
贺乔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只要看到小活物,她就会发疯一般想要去凌虐,那些年贺家大院里连只活鸡都不敢养。
她发病的时候除了萧然谁都不认,司机急得恨不得把小少爷扛起来塞到车里去。
萧然踅回去,他把伞柄用力压进花圃湿软的泥土里,那只小狗就被罩在伞下,冲着他呜呜咽咽地叫。
“等我把妈妈送回去再来找你啊,你等着啊!”
萧然倒退着跑进雨里,一边对小狗喊着话。
后来他再回去的时候,那只小狗和他的伞都不见了。
……
原来这只古牧就是当年那只小狗崽,它居然被穆南城带了回来。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萧然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
一个相识不太久的人,彼此之间还有许多防备芥蒂,他却忽然发现对方在多年之前就和自己有过交集,萧然无法想象穆南城这样的人会充满对弱小动物的爱心与呵护,但是“冉冉”的出现无疑让他对穆南城改观许多。
难怪穆先生动不动就喜欢掐他后颈子,看来是撸冉冉撸习惯了。
萧然笑呵呵地去挠冉冉的后颈,也不知道冉冉是不是能认得他,居然无比亲昵地用下巴蹭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温柔地舔了舔。
“你是冉冉,我是然然,哈哈!”萧然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我们还真是有缘呀!小狗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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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这天的晚饭萧然是跟沈凤仪两个人吃的,穆南城不在,这对新上任的“婆媳”俩都有些拘谨,沈凤仪于是让人把晚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这样他们可以一边吃一边看电视,电视里绵绵不绝的声音果然冲淡了尴尬的气氛。
本地新闻里正在播报昨天在梵净寺山道上的一则车祸。
沈凤仪听到了,忙道:
“这事我知道,昨天我跟慧瑜也在现场来着,那辆奔驰从山上下来,突然就失控,还差点擦着慧瑜的肩,我们两个眼睁睁看着它撞上了前面一个年轻人——”
【……根据群众拍摄的视频显示,画面里的年轻人被撞后至少飞出去二十米,他在落地时头部先着地,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现场有大量的鲜血喷溅,一部分是他的头颅受伤,另一部分是他吐的血,现场的一位医生群众跑过去想要为他做急救,但是这位伤者竟然站了起来,并且拒绝被送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