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萧然,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叔叔你认识我啊?”
“你是宋家的小少爷嘛,谁不认识你,”穆南城拍了拍沙发,让萧然在他身边坐过来,“小孩儿,我今天喝多了的事,你不要告诉给别人听,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叔叔这么大的人了,喝酒喝到难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
“那你为什么要喝到难受呀?我妈妈说,酒喝多了会伤害身体,伤害身体人会死的!”
“因为我心情不好啊,”穆南城把茶几上残余的烟丝和粉末都用餐巾纸包起来,敷衍着小孩子,“我没有钱,也没有人关心,所以就喝酒,借酒消愁,你懂不懂?”
穆南城起身走进卫生间里,把包裹着烟丝和粉末的纸团扔进马桶,然后按下冲水键,他一转头,就见那小男孩蹬蹬蹬地跑进来,抱住他的腿,小脸仰得高高的,清澈的瞳仁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像是闪着水光,他憨声憨气地说:
“我有很多的钱,也有很多的关心,我分给你啊!”
十七岁的穆南城和两年前桀骜又阴毒的那个少年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又经历了两年的世事磋磨后,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冷酷和人心的幽微,他甚至忘记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一颗玲珑心尚未沾染半点尘俗的孩子。
他没有被打动,也没有被软化,相反的,孩子近乎炫耀的口吻深深刺痛了穆南城那颗敏感而乖戾的心。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这样一个小孩子,一出生就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多少人一辈子孜孜以求都不可能得到的,他却这样毫不吝惜地挥霍,他每遇到一个人就会这样大方地施舍吗?
穆南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犹如磨刀霍霍的狼王用泛着幽冷光芒的绿眸盯视着绵软无辜的小羊羔。
他嗤笑了声:
“你也就是说得好听,你一个小萝卜丁,能有什么钱?”
“我有钱!”
孩子急切地在兜里摸啊摸,掏出来一把零碎的钞票都放到穆南城手里。
穆南城垂着眼:
“这点钱能做什么?给你买个变形金刚都不够!”
“我还有很多哦!”
孩子歪着脑袋,给穆南城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穆南城翻了个白眼:
“你那钱是你妈妈给你以后娶媳妇用的吧?这么多钱,你有身份证吗?提得出来吗?小孩儿羞羞,吹牛牛!”
孩子一下子被他问愣住了,他苦恼地扳着小指头默默响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
“那叔叔给我当媳妇!我的钱就给你管啦!”
穆南城一脚踹在小孩屁股上:
“小兔崽子,你皮痒啊,敢占老子便宜!”
孩子委屈地捂着小屁股:
“叔叔为什么踢我呀!”
穆南城转了下眼珠,蹲下身和孩子平视:
“你银行卡里真有这么多钱?”
“嗯呐!”
“卡带了吗?”
“没有哎!”
穆南城又想抽小孩屁股:
“那你说个屁!”
“我回家拿给你啊!”
“拉倒吧!被你爸妈知道,非扒了我的皮!”
“叔叔,”孩子仰着脑袋,伸出细嫩的手指轻摸他脸上的伤口,“你这里流血了,你跟人打架了吗?”
穆南城的脸色霎时一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喊道:
“然然,你在里面吗?”
“呀!”孩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一蹦老高,他绕着穆南城的小腿团团转,“我哥哥找过来了!”
“你们在捉迷藏?”
穆南城挑着眉问,他记得这小孩进来的时候有问过自己能不能在这里躲一躲。
晚宴快要尾声了,小孩子们吃饱了就会混在一起到处玩,这里是酒店,大人也不会多管,横竖是不会跑丢的。
“是啊!怎么办怎么办!我要被找出去了!”
穆南城双手插进孩子的腋窝,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走到房间的衣柜那里,一手拉开衣柜,把小孩放到上面宽大的格子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和蔼可亲地笑问:
“藏这里怎么样?”
“好啊!”孩子高兴地拍着手,还急急忙忙地要把柜门给关上,“叔叔叔叔你去开门,千万不要告诉我哥哥我在这里啊!”
小傻蛋,穆南城关上柜子,然后走去打开房门。
门外的宋枢衡已经把这条长廊上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拐角这里已经是最后一间,他正想拧开门把进去,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有事?”
穆南城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他个子太高,十三岁的宋枢衡被他冷冷地俯视着,竟是无措地退后了一步。
“那个,”宋枢衡温声问,“请问您看到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了吗?就是晚上在台上弹钢琴的那个。”
“没有。”
穆南城言简意赅地回答,顺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室内一下子暗了下去。
宋枢衡原本还想进去把柜子和沙发底都找一遍,毕竟这里的宾客大多认得萧然,会帮着弟弟瞒他也不无可能,他看到穆南城关了灯,锁了门,便不疑有他,继续去别的地方找弟弟。
穆南城后来就离开了那家酒店,他当时已经彻底破罐破摔,他觉得小孩从里面出来后一定会向贺乔告状,他把那个小王子锁在衣柜里,贺乔一气之下说不得再不许他踏进南江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宴会里。
谁知这件事依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人指认他,没有人指责他,他过几天就回了A国,后来他穷得快要饿死的时候又想起了萧然,想起那个孩子说“我有很多的钱,也有很多的关心,我分给你啊!”
他依稀记得小孩曾经给他发过邮件,那时候很多人的邮箱账号和MSN账号是共通的,他试着加了一下,竟真的联系上了萧然。
冥冥之中自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推上了预设好的轨道。
————
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流泻进来,萧然缓缓睁开了眼,最先传递到大脑的感觉是他觉得很沉,有什么又烫又重的东西压着他,他缓缓地转了下眼珠,活动起僵硬的肢体,将身上的重物推了下去。
然后萧然才意识到身边睡了个人,迟钝的大脑停顿了三秒钟,他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室内大亮,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个是穆南城,他们同床共寝了有大半个月了,只不过之前都是分着被子睡,而穆南城又总是在他醒前就离开,这还是萧然第一次看到穆南城在床上的样子。
金色的阳光落满他的脸庞,清晰勾勒出一张轮廓深邃线条分明的脸。
萧然听说过穆家的某位太爷在二战期间娶过一个西洲女人,穆南城八成就是那西洲女人的后代,他的长相极具混血风格,眉眼五官都有一种刀削斧裁般的凌厉。
然而此刻他闭目沉睡着,那种极富攻击性的气势尽数收敛,密长的睫毛闭阖,弧度柔软,尾端浸在明亮的阳光中,被漂成耀目的金黄色。
这是一张能够被最好的摄影师采入镜头,最好的画手捕进画纸中,然后引得观者啧啧称叹垂涎欲滴的脸庞,好看得勾魂摄魄。
可惜萧然是个瞎的。
他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在床前蹲下,伸出指头用力戳穆南城的脸:
“哎!醒一醒!”
穆南城缓缓睁开了眼,因为乍醒,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茫然,很是无辜地“唔?”了一声。
“穆先生,”萧然很不高兴,“你为什么要抢我的被子?你的睡相很不好,我是被你压醒的。”
我是被你压醒的……
穆南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掀起被子往里看,他身上的睡衣虽然有些皱,但确实好好穿在身上,这完全排除了他在睡眠里中难以自持去“压”萧然的可能。
等到他终于明白萧然在指什么,穆南城的表情就更委屈了:
“我没有抢你的被子,是你抢了我的。”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
萧然瞪着穆南城盖的那床被子,的确不是他昨晚入睡前的那条,那他的被子呢?萧然绕着床走了半圈,终于看到自己的被子团成一团,正可怜兮兮地蜷在地毯上。
穆南城伸出手臂挡在额前遮住阳光:
“你睡觉很不老实,自己把被子踢了不算,还来抢我的,对了,你还狠狠踹了我一脚……”
“不可能!”
萧然瞪圆了眼睛,他小时候跟宋枢衡睡,大一点跟傅予行睡,从来没人说过他睡相不好!
穆南城嗤笑一声,手掌伸出床沿外对着萧然勾了勾指,萧然警惕地看着他。
“坐过来,给你看证据。”
萧然只得挪了过来。
穆南城从枕边摸出自己的手机,他懒洋洋地在自己的手机上划拉了两下,调出一个视频给萧然看。
萧然的一张脸霎时憋成了西红柿。
视频中的自己好像是一只扑腾中的小乌龟,四肢齐齐上阵把身上的被子连踢带踹地弄床下去,穆南城唉声叹气地捡起被子给他盖上,又被他踢掉,如此循环往复了接连三次,中间有一次他的脚还蹬在穆南城的脸上。
穆南城明显也火了,“啪”地反抽了他的小腿一下:
“给我老实点!”
萧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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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我……我……”
萧然顾不得计较穆南城抽他这一巴掌,他被熟睡中的自己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毯上,他从不晓得他的睡相是这样的!
难怪他这一觉醒来四肢都有些酸软,原来他为了踢被子几乎跟穆南城打了半宿的架!
他捋起自己的袖子和裤管,果然发现手臂和小腿上都有些青青红红的淤迹,他的皮肤是这样的,只要稍微碰一碰就会出现於痕。
穆南城也不甘示弱地把手掌瘫到他的眼前:
“你看,你还狠狠地咬了我,把我的手指都咬破皮了。”
“我以前从来都不这样的……”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鬼压床或者夺舍了!
“是的,你先前睡觉的确不这样,这个我也能证明,”穆南城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终于想出了合理的解释,“昨晚上大概情况特殊,因为这个房间是恒温26°,对你来说可能太热了。”
萧然眉头皱得能打结,他直觉穆南城又在使坏涮他,他又不是头一回在26°的室温下睡觉,以前也没这么不规矩啊,不过除了这个理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个觉怎么能跟哪吒闹海似的。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穆南城的坏笑满得要溢出来,他凑近萧然,贴着他耳边小声说,“你昨天晚上吃了太多鹿肉,小孩子家家的,受不住……”
萧然差点跌下去,慌得脸都白了:
“没、没人告诉我那是鹿肉啊!”
穆南城终于忍不住,翻身把脸埋到枕头里哈哈大笑,萧然知道自己又被涮了,他抽出一只枕头狠狠砸在穆南城笑得颤抖的肩膀上:
“你怎么这么讨厌!”
“哈哈哈哈哈……”
穆南城笑得直捶床。
萧然气得起身要走。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穆南城拉住萧然,他笑得太厉害,眼睛都湿润了,在阳光下折射着潋滟波光,他捏了捏萧然气得鼓鼓的脸颊,又忍俊不禁,
“唔,虽然昨晚吃的不是鹿肉,但以后可以给你试一试……唔!还打呀?你这小家伙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呐,当年我把你锁在柜子里,昨晚你也踹了我一夜,这件事咱们算是两清了哦……好好好不清,你接着打,接着打……”
————
这一天是周末,穆南城带着萧然再次登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出发的时候南江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港城却暴雨倾盆。
飞机落地时才早上九点,天阴沉得像是头顶上盖了顶漏了口子的大锅,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窗,不时夹杂着电闪雷鸣。
“本来计划带你骑马的,现在只能找室内活动了,”穆南城接完电话,跟蒋东显约好换了地方碰面,吩咐司机,“先去E·J酒店。”
萧然看着外面的大雨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穆先生出来玩儿和请人吃饭都是假的,要考察即将收购的酒店才是真的。”
“这句话语序要颠倒下,带你来玩儿才是主要的,考察酒店是顺便的,”从下飞机到上车虽然路程短,但是两人还是淋了点雨,头发上衣都湿漉漉的,穆南城摸了摸萧然的脸,“冷不冷?”
“不冷。”
“也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穆南城揶揄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一个梗拿来奚落人第一次还有效果,重复使用对方就免疫了,萧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敷衍地哼出两个字:
“呵呵。”
“啧,”穆南城有点失望地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这样就不好玩了。”
萧然扁了扁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