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里有浓烈的硫磺味,萧然蹲在池边洗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别墅里种树林,穆先生,这么多树,得要多少钱啊。”
穆南城轻轻一哂:
“跟梦想比起来,钱就不算什么了。”
“家里种树林是穆先生的梦想?”
“算是吧,”
穆南城站在萧然身后,看着他后颈一截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月夜里亮得发光,抬手想按上去,又怕这小孩一惊给栽到水里去,喉结动了动,又吸了口烟,穆南城咧嘴笑道,
“每一个男生都有把喜欢的人按在小树林里树咚的梦想,你没有吗?”
萧然:“……”
“我……真没有。”
穆南城侧着头,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水波一荡一荡,满是蔫坏的笑意:
“那阳台厨房沙发车库商场里的更衣间总有一个吧?”
萧然:“………………”
萧然再怎么样也是个年满二十岁的成年男子,这么明晃晃的调戏他当然听得懂,但他终究缺了应对的经验,他站起来鼓着脸颊瞪着穆南城,从耳根到脖子,一点一点地洇出了桃花般的红。
穆南城叼着烟,往前跨了一步,萧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穆南城眼明手快捞住他:
“小心!别掉池子里去!”
成熟男人的气息混合着满满的草木芬芳漫进鼻腔里,铺天盖地,顺着咽喉浸入五脏六腑,裹挟着攻城略地般的意味,萧然几乎一阵晕眩。
有那么一瞬他的脑子里“啪”地响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爆开。
等他意识到穆南城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而他的手掌抵在穆南城的胸口,两个人之间几乎贴得严丝合缝,萧然整个人都被一股莫名而陌生的慌乱攫住。
“哎呀!”萧然气恼地推了穆南城一把,“你好烦呀!”
穆南城始终眼不错睫地凝视着萧然,将他所有的羞恼,慌乱,无措尽收眼底。
“好好好,我烦,”
穆南城捉着萧然的双手在自己胸前蹭了蹭,完全不介意把他昂贵考究的衬衫给萧然当擦手布,然后揉了把他的脑袋,轻叹了口气,
“你这小孩,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语气和神态,都像是把萧然当成一个孩子。
果然,萧然霎时轻松了起来,他在穆南城脚踝上轻踢一脚,哼道:
“穆先生,你这个人,哼,哼!”
穆南城眸光闪烁,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邃。
两人又顺着白桦林往外走,穆南城问他:
“明天有安排吗?”
“嗯?没有啊。”
“那跟我去港城。”
“怎么又要去港城了?”
“带你去好玩的地方,顺便也要请你‘蒋叔叔’他们吃个饭。”
萧然背着双手,仰着头,修长的脖颈拉长,颈线脉络起伏,带着勾人的弧度:“三木的事情,穆先生费了很多心吧?”
生意场上朋友的人情,那比钱还矜贵。
“那可不,这辈子的人情都搭进去了,下半辈子都得给那帮王八蛋当牛做马来还。”
萧然无语,正常人的回答难道不该是“没费心,别介意,小意思”吗?
穆南城挑起眉,又邪气地笑,“所以你看看,你有点什么表示么?”
萧然刚想开口,穆南城抢先道,
“好听话就不用说了,挺不值钱的,要就来点实际的。”
萧然真的服了,这人的脸皮咋就能比白桦树皮还厚呢!
萧然摸次摸次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来,他撕掉包装纸,圆滚滚的糖果被戳在小棍上被递到穆南城嘴边,浓郁的奶糖味扑鼻:
“喏!请你吃!”
“棒,棒,糖啊,”
穆南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咬出来,脸上的坏笑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咬住糖果,含糊不清地笑喃,
“可惜了。”
“可惜什么?”
萧然给自己也拆了根棒棒糖放在嘴里舔了一口,一边仰着头问他。
“可惜……”
穆南城斜斜地叼着棒棒糖,忽然把糖果拿下来碰了碰萧然的,两颗圆圆的糖果儿“啪”地亲了个嘴儿,
“可惜没你的这个甜!”
萧然瞪着两颗好像糖果儿一样圆溜溜的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穆南城拿自己吃过的糖来碰他的,真是……不卫生!不要脸!
穆南城静静欣赏了一会小孩儿脸上乱七八糟的表情,吹了个口哨,叼着糖果慢慢走到前面去了。
留下萧然纠结地看了一会自己的棒棒糖,最后还是把糖果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咬碎了。
两个人安步当车的,又走回到了主楼附近。
这里的建筑群和梨湖庄园大同小异,图书室,琴室,茶室,玻璃花房等依次落座,萧然扒着一间房屋的窗户往里看,就着外面的灯光能看到门口有一架钢琴,他觉得自己对穆先生的认识又提升了一个境界,小声叨叨:
“藏书养花也就算了,收这么多乐器好会装逼啊!”
那么小的声音穆南城居然也听到了,他嗤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这个乐器房确实是用来装逼的。”
穆南城拧开乐器房的门把,“要进来吗?”
虽然在问,但他已经按了开关,把灯打开了。
萧然跟着他走进去,手痒痒地摸了摸那架看起来就崭新锃亮的钢琴,有些雀跃:
“你会弹钢琴吗?我小的时候妈妈让我学钢琴,我就一直学不会,很奇怪,所有的跟艺术有关的东西我都学不会,但是我很喜欢听钢琴的声音。”
他掀开琴盖,竖着食指在琴键上到处乱戳,叮叮咚咚的琴音淌出来,一点不美妙,只有杂乱无章。
穆南城倚着琴架,姿态闲逸,他听了一会入耳魔音,也用食指去戳琴键,两只手指像是在黑白琴键上欢快舞动的蝴蝶,萧然顽皮心起,跟穆南城比快,胡戳乱指一通,穆南城却始终不慌不忙,戳得充满节奏。
渐渐的,萧然终于发现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凌乱琴音中有一首十分熟悉的曲调,那是很多年前的流行曲,《亲亲我的宝贝》。
萧然惊奇地说:
“你也会弹这个啊,这是我唯一会的曲子哎!”
那是萧然七岁那年送给贺乔的生日礼物,他把每个音符都背下来,练了两个多月才能丝毫不乱地弹下来,当时贺乔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穆南城勾出几分笑意:
“巧了,这也是我唯一会弹的曲子。”
“这、这么巧的吗?”
穆南城在钢琴前坐下来,一脚勾过旁边的椅子示意萧然也坐:
“当年你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我也在。”
“啊,”萧然点点头,他忽然又高喊了一声,“啊!”
萧然指着穆南城,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极大,一道灵光像是闪电般劈过他的脑海,勾起了模糊而惨痛的另一个记忆,他从凳子上蹦起来,气咻咻地指着穆南城:
“当年让我躲到衣柜里然后把门锁了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第63章
穆南城本来想煽情一把外带再撩点骚,谁晓得惨被掉马。
他像是被蜜蜂蛰了屁股似地弹起来,匆匆丢下一句:
“我去开会了,你自己玩儿!”
穆南城落荒而逃,活似后面有狗在追。
“嘿你别跑!”
萧然嚷嚷着跟在穆南城后面追了两步,谁知穆南城跑得跟屁股后点了二踢脚似的,“咻”一下就没了影,萧然在原地气得直蹦,要不是顾虑客厅里全是穆南城的下属,他一定要追过去在这人屁股上踢一脚以泄当年之愤!
小孩儿叉着腰,清凌凌的喊声在辽阔的白桦别墅上空荡啊荡,充满了控诉,
“穆先生你这个人,我跟你说,你这个人实在没有道德!”
……
穆南城直到萧然睡着了才敢回到卧室。
落地灯光浅浅地笼着萧然,室内恒温,他睡得有点热,修长的小腿抻在被子外面,睡裤蹭到了膝盖上,露出白皙光裸的一截皮肤,泛着象牙白的色泽,让人看得口干舌燥。
只可惜小家伙的睡姿破坏了这份誘惑至极的性感。
他趴卧着,手背垫在脸颊下,呼吸不畅地打着小呼噜,活生生一只小猪崽。
穆南城站在门口,又是想笑,又想叹气。
谁也不知道他自从结婚后每晚都是怎么煎熬的。
但是穆南城知道急不得,在他察觉到萧然对情爱其实很青涩懵懂之后,他就不再急于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的小朋友,值得他用尽一生的耐心去等待,去引导。
床头有一个空玻璃杯,穆南城让人送过来的蜂蜜水已经被他喝完了,小羊羔一点戒心没有,给什么喝什么。
穆南城走过去将他翻了个身,萧然咕哝了一声,甩手“啪”一下打在他的脸上,咯嘣脆响,穆南城被打得一愣,他以为萧然没睡着,小心翼翼地摒着呼吸等了半晌,却见小孩夹着被子把头埋进被子里去,睡得那叫一个沉。
穆南城哭笑不得,头疼地捏着额角。
这孩子终于脑袋灵光了一次,在穆南城做过的那些缺德带冒烟的事情里,这几乎是他最不愿去回想的一件,那是他人生里最阴暗最惨澹的时刻,他想过有一日会向萧然坦白所有,但这件事绝对会被排除在外。
不是他对萧然做了多过分的事,跟他欺负这孩子的其他“光辉”事迹相比,这件事实在小巫见大巫,穆南城介怀的是,当年自己最丑陋最狼狈的模样全都被萧然看到了,那时候孩子小不懂事,现在想起来肯定什么都明白了。
————
夜色深沉,寒月幽凉,洒下轻而薄的光,淡淡流泻在卧室外的阳台上,透过露出一丝缝隙的窗帘,在房中的地板上拉出细白的一条长线。
床上的两个男子一个呼吸清浅均匀,一个气息急促而凌亂。
许久未曾造访的梦魇突如袭来,穆南城眉峰紧蹙,闭阖的睫毛快速顫抖着,像是被困入大雨滂沱下的蝴蝶,奋力地振动着疲弱而无力的羽翼。
他的呼吸异常沉重,梦游般撑开疲惫而沉重的眼皮。
头顶是疯狂旋转的七彩迷离的霓虹,无数人影在暗室里模糊晦涩的灯光里交织闪烁,一幅幅荒唐淫糜光怪陆离的画面充斥进他的大脑,耳膜被震得要裂开。
闷雷般的重金属音乐,男人放肆的酣笑和女人高亢的尖叫混乱在一起,像是一锅沸腾滚滚的大杂烩。
不知是谁的身体蛇一样试图攀着他,胃部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踹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
天地间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蹒跚地跋涉其中,忽然发现了一口冒着汩汩热气的温泉,一头栽进去。
心里头知道这样是会死的,但是没关系,死就死。
水渐渐得冷了,冰寒彻骨从外面一层层渗透,突破负隅顽抗的薄脆的皮肤,顺着喉头灌注进四肢百骸,每一根血管都冒着泡,筋脉里都生出了尖锐的刺,在一呼一吸间刺穿着他的骨膜。
肺部里的空气渐渐被抽空,濒死的窒息中他几近雀跃地想,这样肝肠寸断的痛和冷如此美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他微笑地感受着意识一点点地抽离,游离在半空中的神智像一根根极细的丝线,慢慢散逸。
水面上忽然倒映出一个孩童的脸,他蹲在池边,焦急地把短小的手臂往池中探去,清脆稚嫩的童音里充满了担忧,隐含哭腔:
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我要怎么帮你?你不要死啊!
我有很多的钱可以分给你,我也有很多的关心可以分给你……
孩子急切地想拉住他,可池壁太滑,孩子脚下一跌,小小的身子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下——
“萧然!”
梦境唰然褪去,犹如奔流的潮汐,卷走所有的醉生梦死和光怪陆离,定格在最后的是孩童跌落的身影,长久凝在他发白的瞳孔中,伴随着遽烈的心悸和花白的眩晕感在他眼前飞旋。
……
“呼——呼——呼——”
凌晨三点,穆南城猝醒。
混乱而不堪的记忆裹住全身,像是黑暗的潮水没顶而来。
穆南城抱住头,剧烈地歂息,身上的血液都是冷的,脑子里面像是有一根弦在疯狂抽紧,心脏砰砰剧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身畔传来微弱的动静,穆南城在稀薄的一线月光中看到少年安然姣好的睡颜。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摸萧然的脸,仿佛只有这样的触碰才能弥消梦境里种种荒唐惊悸和铺天盖地的毁灭感。
穆南城的手指带着湿凉的汗意,萧然皱起眉,很不舒服地扭过脸,穆南城看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便用手掌在他胸口轻轻拍抚。
萧然嘴唇翕动,穆南城一根指尖抵在他的唇际,阻止他发出声音,有几次穆南城拍抚他的时候,他会喊出傅予行的名字,穆南城不想再听。
轻柔如絮的动作很好地安抚了差点被低喊声惊醒的少年,萧然翻了个身,再次安稳地睡过去。
穆南城看了他许久,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卧房。
每次夜半醒来,穆南城都很难再入睡。
银白的月光给白桦别墅铺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晚风过处,白桦林沙沙作响,树枝在地上投下的影子随风摇曳,看上去如同飘忽的幽灵魅影。
叮叮咚咚的钢琴音从漆黑的琴室内流泻出来,穆南城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和树影伴着他,修长的指尖在琴键上跃动,反反复复地敲击着同一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