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说,萧然自己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只有孩子才相信童话故事,成年人却要平衡太多利益。
天气干热,萧然的头发一会儿就被擦干了,触感洁净顺滑,像是上好的丝绸,穆南城满意地将手指插入进萧然的发间,下颌虚虚地抵在萧然的发顶上,这样一来,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萧然自己身体内部发出来,格外低沉磁性,余音铮铮,
“说到底,光照会也不过是一个工具,掌握工具的人做的是大部分人认可的事,它就是正义,反之,它就是邪恶。光照会的妖魔化一来是因为它太过神秘,二来,有很多莫须有的阴谋论扣在它头上,当然,我们也没必要美化它,资本尚且是罪恶的,更不用说这是个汇聚天下资本的大本营,‘改造世界’的口号喊得漂亮,一切也不过是为了私利罢了。”
萧然转头去看穆南城,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地认真打量他。
“那穆先生加入光照会,是有怎样的抱负呢?”
穆南城偏头看他,两个人离得很近,几乎额头相抵,萧然能看到穆南城的睫毛掩映下的表情虔诚无比,这让他接下来说的话犹如在抒发信仰:
“光照会对我来说是一架□□,它能让我走到,我想要走到的那个人身边去,仅此,而已。”
萧然心神一晃,他直觉地知道穆南城说的“那个人”是谁,一股燥热从耳根子蔓延,萧然虚虚移开视线,不自然地问:
“那、那你是方片几啊?”
穆南城眸光微动:“你猜?”
“我、我猜不出来啊,不过你的点数肯定不会很大。”
穆南城像是被萧然看低了,脸上竟然有点恼怒:
“我的点数为什么不能大了?“
萧然耿直地说:
“你的根基不够吧?人家西林家族什么的,不都传了好几百年了,你父亲那时候连方片3不是都没拿到呢。”
穆南城无语了半晌,他抬手揉了把萧然的脑袋,有些不满道:
“你这小孩儿,可真是不会聊天。”
萧然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按你这样说,光照会是先加入,然后逐级进阶的,有没有其他情况?比如有人被邀请,一开始就可以得到高等级卡牌的?”
“有,”穆南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萧然,慢慢地,沉声吐出每一个字,“光照会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给任何人发送任何点数的卡牌,那就是最高领导人,‘大王’。”
第72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雨停了,被雨水洗涤过的夜空像是一块墨蓝色的宝石,空气中满是潮湿而清新的气味,穆南城说要带萧然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原本萧然兴致勃勃的,但是他一下车看到眼前的建筑瞬间就意兴阑珊地耷拉下了眼皮。
——港城拍卖行。
拍卖行有什么好玩的,萧然一不懂古玩字画,二不喜欢金银器玉,这里总不能拍卖个什么最新智能机器人吧!
他跟穆先生果然是有代沟的,萧然闷闷不乐地想。
穆南城一低头就看到小孩嘴唇噘得要挂酱油了,好笑地哄道:
“我们拍完东西就带你去兰桂坊,你不是心心念念挺久了?”
小孩儿的脸立刻笑得跟花儿一样。
穆南城跟傅予行不一样,傅予行完全是把萧然当孩子养,烟酒赌钱什么都不许他沾,长到二十岁连方向盘都没摸过,更别说酒吧赌场这种“不正经”场合,穆南城却觉得男孩子经历得多才利于心智成长,更何况萧然是个很有自控力的孩子,他会在了解和沉迷之间把握分寸。
穆南城从来不打算把萧然隔绝进风雨不透的玻璃塔里,他是男人,萧然也是男人,他爱他宠他保护他,也放开他接触完整的世界。
黑的白的,好的坏的,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都由他自己去了解去判断去选择。
萧然不是金丝笼里的小鸟,他是一只雏鹰,他才刚刚起飞,穆南城要做的不是拿绳系住他的脚踝,而是引领他自在翱翔。
如果有一天,萧然也愿意爱他宠他有能力保护他,穆南城也会欣然接受并乐在其中。
萧然跟着穆南城走进拍卖行,金碧辉煌的大厅铺设着华美的地毯,从大厅通往拍卖厅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黎湛和蒋东显正站在拍卖一号厅的入口处抽烟说话,远远看见他们过来了,黎湛招着手朗声喊:
“萧然,过来!”
这大嗓门惊动了三个走在萧然前方数米处的人,那三人同时回过头来,萧然立刻欣喜地喊:
“蒋哥,靳哥,韩哥。”
前面的人正是蒋英哲韩恕和前来港城与他们相聚的靳尧。
萧然快走几步,脸上的表情十分欢喜,“你们也在这里啊?”
靳尧笑看着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了萧然,小伙子又长高了,精神了!”
萧然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他前阵子头发剪得只到耳根,人就显得格外清爽,制式西服精悍流利的剪裁衬得他身姿如树,像棵笔直勃发的小白杨。
靳尧是萧然的偶像,看到爱豆,小迷弟有了一丝羞涩,萧然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角:
“好久不见,靳哥你不是在拍电影吗?怎么有时间来港城?”
“有一个广告在这里拍摄,顺便来看看英哲和韩恕,没想到能见到你,这一趟还真是值了!”
蒋英哲立刻佯装不满:
“合着我们就是个顺便的?韩恕,咱们走了,太伤心了!”
蒋英哲作势要走,靳尧一拳抡在他的肩上:
“你可长点出息,在小孩面前还矫情!”
几个人说说笑笑都很高兴,直到穆南城走上前来。
蒋英哲跟穆南城虽然不对付,但面上的招呼还是得有,靳尧是头回见穆南城,两个人握了手,靳尧的眸光闪烁过一抹讳莫难明的光,稍纵即逝,他温和俊美的眉眼里是淡淡的笑意,语气中有难以察觉的意味深长:
“原来您就是穆总,久闻大名,可惜一直缘悭一面。”
“靳先生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穆南城噙着礼节性的微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靳先生就觉得你跟我一位故友长得十分相似,近面一看,就更像了。”
“哦?”靳尧挑了挑眉,“这话我经常听到有人跟我说,没办法,我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大众脸,不过我看穆总也有些面熟,也许我们以前真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
穆南城颔首,很是随意地附和:
“也许吧,这个世界毕竟很小。”
黎湛在那头不耐烦地喊:
“我说你们俩磨叽什么呢?这边拍卖会都快开始了!”
“来了!”穆南城揽住萧然的肩,“抱歉,我们要失陪了,改日有时间我做东,请诸位一叙。”
蒋英哲也大方笑道:
“有空再一起聚。”
彼此心知肚明都是客套罢了,他们要是坐到一张桌子上,除了萧然,怕是谁都吃不下饭。
穆南城和萧然的身影一消失,靳尧笑容尽敛:
“我认识他。”
韩恕不以为意:
“你当然认识他……”
穆南城也是经常出现在各路媒体中的人物。
“不,”靳尧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在湎北见过他。”
蒋英哲和韩恕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靳尧继续道,
“他是海登保全的人,曾经做过我的教官。”
“教官?”蒋英哲惊讶,“他不是个生意人吗?能做你的教官,那他的身手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比我厉害,非比常人的厉害,”
靳尧连用了三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递进,他往左右看了看,低声说,
“海登内分为明部和暗部,明部是保全,暗部培养的是世界最顶级的殺手,他是唯一在明部和暗部都任职的人,我离开海登的时候,他已经是Boss了。”
“Boss是什么意思?他把海登买下来了?”
“不是他买下海登,是海登认他为主,不过当年幸亏是他掌管了海登,否则我是不能退下来的,湎北停战的时候,他是居中人,政府军曾经要求处决我,他在中间说过话,算是救过我一次。”
蒋英哲一贯对穆南城没好印象,此刻难免有些不太相信:
“他居然救过你?你会不会认错人?”
“我不会认错人,”靳尧唏嘘,“以前老听你们说穆南城这个名字,没想到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那他在海登里叫什么?”
“Hunter,”靳尧说,“Poor Hunter。”
韩恕蹙眉:
“这个名字很耳熟。”
“当然耳熟,湎北内战都是靠他调停才能真正结束,之后这个国家休养生息恢复发展都有他的推动,他是湎北的无冕之王,湎北六成的翡翠矿都有他的股份,华缅石油管道也是他一力斡旋才能顺利开通,如果不是他,大半湎北人现在还在打仗种罂粟,他在当地威望很高,湎北人说如果他竞选总统一定会全票通过。”
蒋英哲撇了撇嘴:
“这么牛逼?”
“很牛逼,”靳尧笑了起来,“当年放我走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大家同侪一场,又都是华夏人,能活一个是一个’……他怎么会跟蒋东显到一起去了?”
“人各有志吧,时间会改变一切,尤其是男人一旦踏进名利场,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蒋英哲拍了拍靳尧的肩,“走吧,拍卖会要开始了。”
……
“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啊?怎么感觉港陆两地的大富豪全都来了?”
八点整,拍卖会开始,一众人依次落座,萧然左边是穆南城,右边是黎湛,他转着脑袋四面看了一圈,认出了许多熟面孔,蒋英哲几人跟他错了两排位,看他东张西望的都笑看着他。
穆南城给了萧然一本拍卖册,他随意翻了翻,发现确实有不少好东西,但也不至于引来如此济济一堂。
黎湛小声告诉他:
“今晚有压轴的好东西,不在这册子上,等到后面你就知道了。”
“是什么东西?”
能在拍卖前绝对保密的物品其价值往往难以估量,萧然也不禁来了兴趣。
黎湛却神秘一笑,卖起了关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然又转头去问穆南城,穆南城也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耐心点,会让你知道的。”
一个两个都这么神秘,萧然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
拍品按照价格从低到高,越到后面的越珍贵,穆南城几次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他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台上在拍卖一盆天逸荷,起拍六百万,每叫一次价至少十万,可以跳价。
天逸荷是兰中极品,有市无价,许多人竞相叫价,黎湛也举了几次牌,萧然奇怪地问他: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花了?”
“我看这花衬你,哥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稀罕。”
“你这孩子怎么不识货呢!”
“我土我乐意!”
“哎哟,我们然然小宝贝要是土这世上就没洋气人了!”
黎湛伸手就想去捏萧然的脸,隔了一个座位的穆南城眼明手快地“啪”一声打掉他的爪子。
黎湛登时怒了:
“我说穆南城你能懂点事呢?我跟萧然好的时候你还在湎北吃土呢!”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那盆天逸荷被别人拍走了,黎湛一哀三叹,活似被人撬了女朋友似的。
“萧然,你怎么非得跟这个冰块脸在一块呢,你要是被他绑架了你就跟哥眨眨眼,哥不能让你陷进这水深火热里,我们然然多可爱一小人儿,被这死冰块带得都不爱笑了……”
黎湛絮絮叨叨地跟萧然抱怨,萧然翻了个大白眼,拍卖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早上起得太早,中午也没有午睡,此刻就有些犯困,他的脑袋无意识地往穆南城肩头一磕,眼皮子都耷拉了起来。
穆南城顺势揽住他,在他耳边笑问:
“困了?”
萧然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水雾雾的,点点头。
“再待一会……”
穆南城的声音忽然顿了下,萧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正从前门走进来。
这个拍卖会级别很高,所有嘉宾都是特邀的,一般不会有人迟到,那人穿着一身礼服,礼服下摆长过膝盖,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那人是谁?”萧然轻声问穆南城。
穆南城摇了摇头,深邃的眼眸里也满是困惑和深思。
在公开场合下盯着一个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是穆南城和萧然同时感觉到不对劲。
那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坐进最角落的位置,他没有摘下帽子,从萧然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帽子下的半张脸轮廓非常鲜明,从唇角到下颌笔直的一条线,像是用刻刀雕出来,他的皮肤非常白,在水晶灯下几乎反着光。
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白,就像是……萧然思索了一会,脑中灵光一闪,对,就像是咘咘的金属皮肤!但是那肤色介于银白和雪白之间,比金属更加自然。
他低着头,端坐如松,也不左右观察,也不看向拍卖台。
非常非常奇怪的一个人,冰冷的,好像没有人气似的。
萧然和穆南城的注意力都被那个人吸引,没注意到整个大厅里都响起了骚动,直到萧然听到拍卖师高亢激昂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