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开车的冯至苦着脸,穆先生叫他别让萧然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这算不算乱七八糟?
冯至思索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爆炸。”
“是拆迁房子吗……”
萧然天真的问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些从建筑里跑出来的人厮打在了一起,后面的人追上来,手里提着长长的钢刀,二话不说就往前面的人砍过去,鲜血飞溅的前一秒萧然自己捂住了眼睛,
“他们在大街上这样打架,警察都不管吗?”
“那不是打架,”冯至说,“那是帮会械斗。”
萧然艰难地问:“……械斗,警察不管吗?”
“当然管,”冯至往外指了指,“你看,警察跟在他们后面呢。”
萧然顺着冯至提醒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个身穿制服的人一边抱着□□一边抽着烟,慢悠悠地跟在疯狂跑窜的人群后走着。
“这样也叫管?!”
“当然,要不是警察在,他们拿的就不是刀而是枪了。”
萧然:“……”
“现在已经算好的了,十年前,这里是连警察局都没有的,一支武装队伍打到哪里画个圈就是自己的地盘,直到自由党执政局势才稳定下来,您现在看到的这些公路大楼,很多都是近十年才建设起来的。”
“穆先生,”萧然困惑地问,“他总是喜欢选择这样野蛮原始的国度作为立身之地吗?”
冯至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先生。”
“那他怎么回答?”
“他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枭雄自乱世而起。”
萧然莞尔。
湎北,南洲,中东,还有脚下的M国……难怪穆南城总是扎根在这些混乱飘零的地方,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枭雄自乱世而起,所以穆南城不做君子,自视枭雄吗?
萧然心说这人真是狂得没边,但是……他配得起这句话。
冯至一打方向盘,拐上另一条路,他指着前方道:
“萧然少爷您看那儿。”
萧然顺着冯至的手指看过去,前方不远处有一块蓝底白字的十字路标,他一眼看到横向显示的是这条路名:
“Sharon Road?”萧然哈哈笑了起来,“这路名,跟我的英文名字一样……”
少年清泠的笑声戛然止住,下一刻他瞬间红了脸。
路标指示牌上,跟Sharon Road呈十字交叉的另一条路,叫做Nathan Road。
两条路,一个东西向,一个南北向,垂直交叉,中有交点。
“这两条路是五年修建的,”冯至轻声说,“先生是自由党的赞助人,自由党为了感谢他,把那条通往总统府的路命名为Nathan Road,我们现在开的这条路是先生出资修的,叫做Sharon Road。”
萧然怔愣了一秒,继而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一块厚实的玻璃瞬间炸开,发出清脆的声音,每一块碎片都裹挟着飘零的记忆,扎进他的大脑皮层。
“小爵爷,过来,让我抱抱你。”
“他没能陪你走完的路,我来陪你好不好。”
“你记住,有任何危险,我都在你身后。”
“你我绑在一起,是我们一生要面对的现实。”
穆南城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只只扑扇着翅膀的小蝴蝶往他的耳廓里飞,困惑,疑虑渐渐转为难以置信,莫名的羞怯和不安从心头渐渐泛起,沿着血管脉络悄然渗透,直至占据整个脑海。
万般思绪萦绕到最后已是复杂不可说,萧然把滚烫的脸颊埋在手心里,深深吸了口气。
……
苏莱穆勒港是M国第一大港,运河上穿梭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如恒河沙数一般的船舶,冯至跟报菜名似地给萧然讲解码头多如牛毛的费用,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这是穆南城所有产业中最赚钱的,堪称真正的印钞机,不过萧然却只对那些赤裸着黝黑上身的工人们流浃背干活的身影感兴趣。
“冯至,他们肩上怎么都有个章?”
萧然指着工人肩膀上一个方方正正的蓝色印记问冯至。
“有章的都是从战乱国迁过来的难民,没有章的是正规劳工,他们的伙食和薪水都是不一样的。”
“那不是跟猪肉身上盖的戳一样?”
“那就是个戳。”
“啊!”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发出一声唏嘘,他歪着头问,“那样岂不是很没有人权?”
冯至哭笑不得:
“萧然少爷,对难民来说,让他们生存,就已经是最大的人权。”
萧然不以为然地说:
“那也不至于一件工作服都不给他们吧,穆先生每天在这里赚这么多钱,你看那些人的皮肤都快要晒破了,而且那些货箱都很重,绳子勒得他们满身是伤,太可怜了!”
他叹了一口气,沉重地摇了摇头,
“资本啊,果然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充满了血腥和残暴!”
冯至哈哈地干笑着,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穆南城视察港口,原本正被一群人簇拥着,有个扎了满头小辫子的黑人叽里呱啦的也不知在跟他说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带笑的唇角却有些冷凝,显示着他的不耐烦,眸光一转,看到萧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隔离线外。
虽然这小猴子把他整得焦头烂额,但是穆南城只要看到他,嘴角的弧度还是无意识地放柔了。
然而他的愉悦连一秒都没能持续,因为他立刻发现萧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码头上那些赤着上身的年轻精壮的男人肉体看!
冯至是死的吗?
穆南城觉得自己的头顶呼呼冒着绿色儿的烟,他完全忘记了是自己要冯至把萧然带到这里来的,现在只他恨不得拿把AK狂扫一通把所有光着身子的男人全都赶下海!
码头上沸反盈天,人和人即使面对面说话都要用吼的,但是穆南城懂唇语,萧然对冯至讲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全都看懂了!
穆南城转过身,皱着眉,义正词严地教训小辫子:
“我们恩南国际是正经公司,怎么能在工人身上印章?通知行政部,给所有工人订做工作服,常用工每人发两套,难民可以临时借穿,收工时再换回来即可,以后一律用衣服颜色来区分正规工和临时工,”
穆先生愤怒地指向那些干得热火朝天不时用手背抹着汗淋淋的额头的工人们,痛心疾首道,“像这样把人当猪似地盖个戳,还有没有人权了?”
小辫子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颗鸡蛋。
先不说难民的人权,就是这M国常年三十七八度的高温,让码头工人衣装整齐地干活,这样是不是更加枉顾人权呀?!
然而老板怎么说手下人只得怎么做,小辫子连连点头。
冯至当然也是懂唇语的,他十分机智地把穆南城的话转述给萧然,然后很狗腿地说:
“萧然少爷,您跟先生真是心有灵犀,您刚想到的事先生也想到了!”
穆南城在远处用眼角余光瞥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好冯至,回去就给你加鸡腿!
萧然翻了翻眼珠子:
“冯至哟,我又不傻,你能看唇语,穆先生难道不会看吗?”
什么心有灵犀,真当他是个凯头吗?
冯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穆南城跟表演川剧变脸似的,笑容“唰”一下就没了,这个冯至也是够笨的!助攻助得这么尬,还想要啥鸡腿,吃屁!
“哗——”
岸边的水浪急拍而来,溢出的潮水甚至蔓延到穆南城站立的地方,一艘货轮缓缓靠岸,吃水这样重,轮上也不知装了什么。
验货员大声吆喝着船上的人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从船板上跳下来,他笑嘻嘻地给岸边的验货员递了根烟,那验货员却没接,而是板着脸唧唧咕咕地说了什么。
光头一愣,目光往穆南城的方向飘了飘。
大老板莅临,没人敢做小动作。
验货员一招手,两个工人便跳上了货轮,从捆扎得严严实实的货物里撬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木箱子。
那光头猝不及防,脸上的慌乱明显得连萧然都看得出来,“砰”一声响,大木箱的盖子被轰然打开,上面一层白花花的泡沫,掀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杆杆油光锃亮铁质沉沉的枪!
说时迟那时快,货轮的船舱里忽然冲出十几个高大的船员,个个荷枪实弹,沉甸甸黑洞洞的槍口齐齐指着码头上的人,光头也倏地从腰间拔出□□,枪口对准了穆南城!
萧然“啊”地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冯至飞快地将萧然拉到了身后,不远处始终尾随着他们的两个白人男子也快速围拢过来,转眼萧然就被三个男人围在了中间,他们齐齐拔出了枪,枪口朝上地戒备着。
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场面,萧然又害怕又紧张,他摒住了呼吸,心脏都“噗通噗通”地差点跳到嗓子眼。
他拉了拉冯至的衣角:
“穆……穆先生……”
冯至笃定地说:
“不用担心,先生不会有事。”
这怎么能不担心?萧然焦急地看向穆南城,却正跟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那个男人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生死一线中,居然专注地看着自己。
小心。
萧然用唇语说。
然后他看到穆南城微微笑了起来。
那笑容仿佛阳光突破云层,又如春风化开雨雾,眉梢眼角都点缀着难以言描的柔情。
萧然忽然想到在他和穆南城结婚之前他在很多场合都看到过穆南城,但是那时候这个男人是很少笑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萧然都把他和冷酷漠然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他到现在才发现穆南城其实挺爱笑的。
他在萧然面前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笑着的,温柔的笑,戏谑的笑,包容的笑,逗弄的笑。
萧然怔忡一秒后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笑屁呀笑那枪口指着你脑袋呢!
然而下一刻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因为穆南城忽然对着他做了个敬礼的手势,然后右手成拳只伸出小拇指,在胸口点了几下。
这是手语里的“对不起。”
他们自那一场冲突后,穆南城还是第一次直接表达他的歉意,他终于还是跟萧然说“对不起”了,却是在这样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的场合里。
萧然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打中了一圈,眼眶一阵酸涩。
然后胸腔里又升腾起簇簇怒火,这人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但他还是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握成圆,向前微伸,重重点了点头,最后食指指向穆南城。
我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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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谁也没看到穆南城是怎么移动的,他身形一闪就像抹虚影一般消失在了枪口前。
那光头明显愣怔一拍,等他回过神来要扣下扳机时,穆南城的身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钳住他握枪的手,食指插进手槍的扳机里,那只黑洞洞的槍口硬生生被扭转了方向,对准了光头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砰”一声枪响,货轮甲板上高悬的旗帜一下子从桅杆上掉落,附近有狙击手!
那些片刻之前还凶神恶煞的船员们立刻把手中的枪都扔到了地上,举起了双手。
光头吱吱哇哇地叫起来,他对着穆南城连连鞠躬作揖,不停求饶,穆南城移开槍口,扳机扣在指尖打了个转,然后他随意地把枪丢进了小辫子的怀里。
小辫子怒气冲冲,抡起枪托对着大光头就砸,那光头捂着脑袋眼泪鼻涕横流,早已是气焰全消。
小辫子:“混蛋!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苏莱穆勒港口闹事!来人!把他给我丢江里去!”
“等等!”穆南城忽然出声阻止,“算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货扣下,人走吧!”
把人丢江里去本来也就是小辫子的一句气话,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老板会亲自发话,这话还有点怪怪的,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死光头走私军火还想闯港口,哪里来的苦劳了?
小辫子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然后踹了那光头一脚:
“听到没?我们老板放你们一码,人赶紧滚,下次再不长眼,银要扣,铅你们也得吃!”
萧然从头到尾眼睫都没眨一下地盯着穆南城看,之前他一直听冯至说穆南城多么多么厉害,他总觉得那必然有冯至这个死忠粉的滤镜成分,一定经过了夸张的加工,但是眼前的那一幕实实在在是震撼他。
男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英雄情结,萧然的偶像是功夫巨星靳尧,但是荧幕上再绚丽的身手他也知道那有很大成分是掺假的,可眼前的穆南城却是活生生的。
穆南城那于枪林弹雨中安然若素的气度,那修长矫健的身形,那睥睨傲慢的眼神,那快如闪电的动作,那一招制敌的俐落,还有那最后丢开枪时的轻松潇洒,连推开大光头时的那种漫不经心都……帅得人腿软!
那么牛逼那么帅的一个人,啊,萧然忽然想,这人还离他那么近,这人还是他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