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晶莹剔透,漆黑的瞳仁闪闪发光,像是一盏明亮温润的灯,将他引到路的正途,指明他的方向。
“穆先生,穆先生……”萧然轻轻唤他。
少年轻柔悦耳的语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温泉,将心头涌起的暴怒焦躁和憎恨霎时荡涤得干干净净。
穆南城微笑起来,手掌习惯性地在萧然的后颈揉捏了一下,他继续接上先前说的话,
“可能是隔代遗传,也可能是因为我曾经碰过‘蓝晶’,神经器质性病变激活了这种潜藏基因……”
萧然不解地问:“‘蓝晶’是什么?”
穆南城垂下了眼睫,遮住眸光里的情绪:
“一种独一无二非常烈性的……毒.品。”
萧然的眼睛里覆上一层薄薄的水膜,哀伤地看着他。
“穆进淮铁了心毁掉我,我的室友是他安排的人,每天在饮水机里给我下‘蓝晶’……”
穆南城抬手抚了抚少年潮润的眼睛,温声道,
“别难过,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某种程度来说我是因祸得福,种种巧合下,我成了红桃会这么多年进行的超能者研究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在我之前所有的实验体都没个人样,寿命也异常短暂……”
一道电光闪过脑海,萧然“啊”了一声,“梵净寺外曾经出现过一个三指的人……”
穆南城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完美实验品,他的脸上戴了面具,真正的样子,完全不能看,所以他不能被人送到医院去……过去的很多年有很多像他那样的人暴露过,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们是外星人,还给他们起了个名称‘蜥蜴人’,其实他们都是基因改造的半成品,具有某种超乎常人的能力——速度,力量,或者其他,但是后果是外形异变,生命极其短暂。”
萧然一下子抓住穆南城的胳膊,攥得紧紧地,他紧张地问:
“那你呢?”
穆南城挑眉,竟是有点得意地说:
“我是最完美的一个,我的能力得到强化,但不会早死,所以我才这么奇货可居。”
穆南城没有说出口的是,要是我早早就得死,我就不会这样招惹你了。
萧然难过得不行,穆南城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但人的潜力是有限的,通过不人道的手段强行激发,即使穆南城不说,他也知道这会带来莫大的痛苦。
萧然勉强按捺下心里针扎似的疼痛,轻声说:
“怪不得你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你还一直玩刀弄枪,又打仗的……”
“对,所以你看我到现在不都好好的。”
穆南城从茶几上拿过那一盘开心果,一颗一颗剥了塞进萧然嘴里,他想让萧然有东西可吃就不会那样难过了,萧然其实吃不下,但为了让穆南城放心,他乖乖地张嘴,穆南城剥一颗他吃一颗,然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放下说。
“我非但成为了唯一的成功实验品,我的血液还能够促进其他实验体被改造,”穆南城居然还开起了玩笑,“知道初拥的传说吗?”
萧然点点头,吸血鬼吸干人类的血液后,再给已经死去的人类注入自己的血,就可以把死人变成新的吸血鬼,这叫初拥。
“冯至当年在湎北,本来两条腿都已经废了,是我的血让他重新能站起来,所以啊,”穆南城坏坏一笑,“冯至他们这些家伙,其实个个都该管我叫爸爸!”
萧然勉强扯了下嘴角。
穆南城舌根有些发痒,是想抽烟了,萧然一般不怎么反感他抽烟,但是穆南城自己比较自觉,最起码在卧室区域不抽,于是他从小几上拿了个橙子,用刀划开橙皮,把橙肉剥给萧然吃了,自己咬着橙皮。
萧然一边吃橙肉一边无语地看着他就那么把橙子皮给一点点地吃了。
“有了老西林的支持,又有特殊血液,穆进淮再也拿捏不了我了,但是我不想靠卖血过一辈子,我想走得更远些,那时候光照会是一架很好的□□,我想拿到卡牌。”
“所以你加入了GOM?”
“哪有那么容易?”
穆南城失笑,
“我那时候除了命一无所有,根本没资格提名,对于老西林和光照会来说,我不过是一头‘血牛’罢了,我究竟还能有什么价值,取决于我自己要去做什么。我只拿了跟老西林最初约定的那笔供血的钱,创办了恩南贸易,后来苏莱穆勒港口拍卖,我向东银贷了款,拿下了港口,可惜资质证还没到手,次级贷危机就爆发了,西洲各国货币大跌,东银催债,眼看港口就要抵出去,”
穆南城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口气,“我差点破产,只能四处找钱。”
萧然眼眶涨热,只要想到这些钱都是穆南城用血换来的,他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得疼。
“然后,我进入了海登。”
穆南城的瞳孔里像是骤然打下来一片刺目的光,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年夏天湎北丛林里明晃晃的光线从树的罅隙中扑面而来,在他的眼前凝聚成一个又一个晦暗的斑点。
记忆裹挟着淋漓汗水和猩红血肉席卷而来。
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浑身挂着破烂布条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铺满落叶和动物腐尸的泥地上。
他的衣服在和野兽的搏斗中被撕咬,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血液和泥土代替了野战服原本的颜色,满是脏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红得发光,充满了暴戾野性,像是饿极了的野兽,随时会暴起咬人。
在丛林里的每一天,都像是从地狱里往外爬。
凶恶的虎视眈眈的大型猛兽步步逼近,空气中随时呼啸而来的子弾,教官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手中的冷兵器毫不留情,同伴为了获得更高的积分互相追杀。
在丛林里,人和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强大的杀死弱小的,所有能喘气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了活下去而疲于奔命。
当他战胜了所有的同伴后,紧接而来的是比常人严苛百倍的考验,数以百计的半成品将他当做猎物一般追捕。
子弾如同暴雨一般在身后脚下飞溅,身上的血液几乎没有干涸过,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在高温潮湿中发烂溃脓,阳光火一样炙烤在身体上,汗水如同盐渍流过一寸寸血肉模糊的皮肤,疼痛竟然成了阻止他晕厥过去的唯一救星。
生命分分秒秒都悬在钢丝上,神经在这样极限的压力下几近崩溃。
穆南城曾经以为自己会支撑不下去,他在鳄鱼潭里爬上来时,浑身几乎只剩了骨头架子,发着四十多度的高烧匍匐在大雨倾盆的雨林里,血液在身后蜿蜒,流淌成一片小小的低洼,在与教官的搏斗中被一拳击中太阳穴,脑浆都差点迸裂,失明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坐在自己的宿舍里,默默地想,原来眼睛看不见是这样的,周围一片漆黑,世界比任何一刻都更让人绝望,萧然被救回来后很长时间都蒙着眼睛,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摧筋沥血的磨炼将他的筋骨淬炼得越来越坚硬,他的心肠也在这样冷酷幽森的环境里百炼成钢,然而只要想起那个孩子,身体内部有一个地方总是一下子就柔软下去。
萧然这个名字,就像是无可触摸,又无处不在的水流,渗透进他每一根骨髓每一个细胞里,承载着巨大的温暖和力量,支撑着他活着走出了那座大型斗兽场。
这一切,穆南城只用了一句话就跟萧然讲完了,“训练结束后我留在了海登,接了几个任务,收入足够还掉东银的债,再后面的冯至不是跟你讲了吗?我就在湎北收地,开矿,慢慢就发财了,有了一定根基后老西林提名我进了GOM。”
穆南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讲故事,那么多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环节全都被他省略去,萧然知道穆南城这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
所以萧然拍了下脸,打起精神,故意用活泼的语调说:
“我听说海登的培训非常变态,比特种部队训练还要严苛,是真的吗?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呢?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天5个100,翻山越岭,武装泅渡……”
萧然还没说完,穆南城已经笑着捏住他的脸:
“没错,就是那样,每天训练完躺在床上累得什么都不能想,只想死。”
萧然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穆南城的身体,然而男人大部分的肌理都被衬衫包裹住,除了一点锁骨,只有小臂露在外面,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裸露出来的手臂修长健硕,肌肉匀实,每一寸线条都像是雕刻出来的,抬手收臂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少年的耳朵尖上透出一点绯红,他完全忘记了不久前在沙滩夜市上还吐槽过穆南城是风吹就倒的杂草,羡慕地说:
“这么看来,训练也有一点好处,至少你身体真好呀!”
穆南城眸光微闪:
“我到底是身体好,还是身材好,嗯?”
穆南城讲这话时贴着萧然的耳朵,声调也刻意降了一个度,张口时的呼吸喷拂在萧然的耳廓上,有一种毛茸茸的酥麻感,萧然摸着洇红的耳朵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要是你喜欢,”穆南城握住萧然的小臂,“我也给你制定一套课程,你每天跟着我练,不出两个月,虽然不能练成我这样,但比健身房操出来的肯定要强得多。”
“那、那还是算了。”
萧然讷讷地要抽回手,穆南城却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在萧然的腕骨间轻微地摩挲,目光和语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意味:
“其实你不需要羡慕我,你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少年天生白皙而柔韧的筋骨,光洁纤细,却也充满年轻人的活力与力量感,是比任何人工淬炼出来的铜皮铁骨更美更性.感的存在。
穆南城虽然一直不遗余力地撩拨萧然,但他始终被过往的愧疚束缚着,如今束缚解开,他才是真的百无禁忌,这样直接说出“喜欢”二字,还用着这样正儿八经的口吻还是第一次。
萧然的心脏重重一跳。
穆南城一下一下地捏着萧然的手,从一根根葱白笔直的手指,捏到纤细凸起的腕骨,然后指腹一节一节地沿着小臂往上挪,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丈量出萧然的指长臂长来。
穆南城只要和萧然在一起,总是会这样触碰他,动作很轻微,若有若无的,萧然早已习惯了他的这些小动作,大多时候安然若素,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那细微的动作像是忽然被无限放大,穆南城的指腹像是带了电,在他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噼啪爆开,带起吙热热的,近似于疼痛的触感。
那指节一点点往上攀沿,像是一下下戳进他的心口。
“怦,怦,怦——”
心脏跳得像是在打鼓,脸上热得恨不得贴上两片退烧贴。
萧然无措地把脸颊在肩膀上蹭了下,却突然听到穆南城说:
“其实我刚才说了一句假话。”
“什么假话?”
“我说,”穆南城故意慢悠悠道,“在海登训练完后什么都不想只想死,那是句假话。”
萧然疑惑地望着他。
穆南城的眸光像是隐藏在一幕细细的水帘后,泛着潮润晶莹的光泽,低沉温柔的声线霸道地突破过一切防线,灌进萧然的耳里,
“其实,我一直有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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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半夜的时候穆南城接到了来自梨湖庄园的电话,是郑慧瑜打来的。
“少爷,老夫人在外面晕倒了,你快点回来看看她吧!”
穆南城唤醒萧然,两人连夜登机回国。
“伯母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私人飞机上,萧然等穆南城挂完最后一通电话问他。
穆南城关了手机,给萧然系上安全带:
“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医生说不排除有心脑血管疾病。”
萧然看着穆南城紧蹙的眉头,忍不住抬手按了下他眉心深深折起的纹路。
“你别太担心了,”萧然想安慰一下穆南城,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什么“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你妈妈年纪不算大”,这些话都是很苍白的,傅予行那么年轻,接受了最好的治疗,还不是英年早逝了。
人命人命,却半点不由人定。
想了半天萧然都找不出合适的措词,于是他把手心覆盖在穆南城的手背上,笨拙地拍了拍,“会没事的。”
昨晚回到乌托城堡后他们一直聊到深夜,刚躺下去没多久南江的电话就到了,穆南城已经连续几晚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他的眼睑下有浓重的黑青色,萧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你睡一会吧,我借你靠。”
穆南城眸光深沉,看了萧然好一会,他反手把萧然的手握进掌心,额头抵在萧然的肩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他太过疲惫,还是枕着萧然让他格外心安,穆南城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的光影一帧一帧,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拨开宁静的湖面,无数飘零纷乱的画面扑面而来。
小小的男童被儒雅俊美的男子抱在臂间往上空一遍遍抛起再接住,孩子咯咯咯地笑,美丽的女人娇嗔地轻斥:
“你别把孩子摔着了。”
“怎么会?”男人朗声笑,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着孩子的小脸蛋儿,亲个不停,“爸爸的小南城啊,快快长大,爸爸会为你打下一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