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经这么习惯有贺云曙在身边。明明贪恋着他的暖与甜,面对他的问题却只能说“不”。可那会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吗?
翻腾了几个来回,迟迟无法入睡,也没有等来一条贺云曙交代去向的讯息。厉戎终于干脆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在佣人疑惑的目光中驱车出门,直接到了润瑞酒店。
他直接上楼,动作很轻地刷开房门。房里一片漆黑,厉戎蹙着眉头打开灯,贺云曙并不在这里,但床边的柜子上却放着一只手机。 都知道这个套房是少董的,没人敢随意进出,更不必说乱动东西。哪里来的手机?
厉戎在床边坐下,把手机拿起来打开。屏幕亮起,弹出-一个提示框,询问是否要终止定时。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没握稳的手指划过屏幕,提示框便显示定时已终止,预先设置好的内容将不会发送到联系人手中。
那是一段语音。
厉戎按下播放键,贺云曙的声音平静地叙述起来。从那一次他们一起目睹的alpha 变omega事件讲起,联系到贺云曙与预测结果相违背的意外分化。
“……我想去查查看。虽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收到这条信息,说明我没能按原计划回到这里。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语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厉戎感觉自己几乎要把那薄薄的屏幕按碎了。
他居然在明知道于弦歌有猫腻的情况下单身赴会!
顾不上别的,厉戎迅速拨通贺云曙的手机号码。
铃声响了几下,那一端终于传来贺云曙的声音:“喂。”
厉戎强压着涌动的情绪,低声道:“你在哪儿?”
“在我家里,不回去了。” 贺云曙的声音有点沙哑,似乎连个理由都不准备给他。
厉戎也并没打算在电话里问出什么,说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再一次迎着别人疑惑的目光离开。
*
王绣给忽然回娘家的小少爷做了顿宵夜,躺回床上刚酝酿出几分睡意,忽然有人敲门来报,厉家那位姑爷竟然这个点儿也上门来了。这越发坐实她心头小两口闹别扭的猜测,既然厉家少爷大晚上的追过来,那还算是挺上心的,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王绣匆匆换了身衣服下楼,把厉戎好生迎进来,正要张罗着端茶倒水。厉戎淡淡道:“不必麻烦了,我来接云曙回去的。”
王绣有些为难:“少爷已经回房歇下了……”
厉戎笑了笑:“那我今晚也留宿好了 。”
王绣当然说不出个“不”字,睡衣用具准备得妥妥当当,给厉戎指明少爷的房间。在心中暗自祈祷,快让小两口和好如初吧。
*
厉戎今晚第三次推开一扇房门,终于没有落空。
房间里诡异地闪着紫光,贺云曙跪坐在地毯上,望着什么出神,甚至连他推门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贺云曙。”厉戎没有贸然走近,先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贺云曙才怔怔地转过头,神情很愕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厉戎回身关紧了门,先把王绣给他拿来的那身睡衣放在床边,才缓步走到贺云曙身边蹲下来,把那只从酒店房间里拿来的手机亮给他看。
“这个。”
贺云曙的确没想到厉戎会回那个酒店房间去找自己,他低头想把手机拿过来,厉戎却没松手,他也没力气去跟他玩抢夺游戏。手指无力地搭在机身上,和厉戎的手指挨在一起。
“你听了?”
“嗯。”
从早上的“不会”开始,一桩又一桩事情沉沉地压下来。贺云曙抬眼注视着厉戎,即使在紫外线灯奇异的光线映射下,那张脸仍然那么好看,手指的触碰仍然让他心跳紊乱。
疲惫感忽然袭来,贺云曙轻轻地说:“就是那么回事了。你拿着它来找我,是想怎样呢?”
厉戎沉默了片刻。
你今晚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受伤,那个女人有没有对你做非分的举动,你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
他心里堆积着一万个问题,却鬼使神差地问出一个最愚蠢的:“你的紧急联系人为什么没有我?”
第五十四章 证明
有一瞬间厉戎觉得贺云曙准备向自己挥拳了,但他只是抬手把那盏杀菌灯关掉,在恢复正常的光线下弯了弯唇角,那笑容有点熟悉。厉戎想起第一次陪贺云曙回门,他说 “托你的福”时,似乎也是这种带着嘲讽意味的神情。
贺云曙平心静气地轻声道:“我连你是厉总还是阎哥都不清楚。怎么好轻易打扰呢?”
厉戎倏地抬起头来,久违地不知所措起来。
他这才想起贺云曙今晚随于弦歌同去的地方也是玉龙会,有人在局外做局。他在黄毛面前浑说的那些话,大概是都被贺云曙听到了。
“既然玩腻了,现在结束也还算体面吧。你起草离婚协议,我随时都可以签。”
现在,结束。厉戎僵在原地。这场契约婚姻从一开始就由他主导,他理所应当地觉得喊停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从没想过贺云曙会是先说结束的那个人。
他曾经问过一次贺云曙会不会不小心爱上自己,得到否定答案后觉得这样简直再好不过。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契约爱人的好处,再毫无负担地画上句号。如果贺云曙觉得亏了,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补偿他。
厉戎自信惯了,习惯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之中。他还以为自己能不动感情全身而退,推开贺云曙独自奔赴那条结局未知的路。可算来算去,没算到贺云曙先喊停,更没算到自己才是不想根本结束这场婚姻的那个人。
贺云曙的微笑,眼泪,唇边的梨涡,绛红的胎记,高潮时的样子。
裱了花字的蛋糕,热气腾腾的面,午夜的拥抱,清晨的吻。
他通通都舍不得。从地底下上来的时候,他还想要抱紧这束光。
“我不。”
贺云曙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厉戎往地上一坐,抄起双手,话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想跟你离婚。”
这回贺云曙的拳头真的捏起来了,他竭尽全力克制情绪,慢慢道:“为什么?”
厉戎认认真真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因为我喜欢你。贺云曙,我喜欢你。”话音刚落,他不得不后倾了一点以接住贺云曙挥出的有力直拳。接住了又开始后悔,该让他打着出气才对:“我知道我是个混球,做了好多混账事儿。但你听到的那些……都是有原因的。相信我好不好?”
挥出去的拳头还被厉戎攥在手里,贺云曙气得笑了:“那位香香也让我相信你。凭什么啊?”
“香香跟我没关系,他……” 香香的身份解释起来实在复杂,厉戎欲言又止。
贺云曙用力挣开厉戎攥着他的手,低头从精致的木盒里捏起那枚打开包装的巧克力,冷冷道:“你不是让我相信你么?把这个吃了,我就相信你。”
“好。”
厉戎没迟疑片刻,从他手里拿起那枚巧克力就往嘴边送。只差一点就要挨到唇边的时候,贺云曙猛地扑过来抬手覆在他嘴唇上:“别吃!”。
厉戎捏着巧克力球定在原地,试图说点什么,舌尖却舔到贺云曙温软的手心。贺云曙迅速撤开来,劈手把那巧克力球夺回去,重新包好金箔纸放回盒子里。一 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落下, 在天鹅绒衬布上洇成一朵小小的花。。
厉戎小心翼翼地伸手覆上贺云曙的手背,低声道:“你可以先别原谅我,但是要相信我。”
“你走吧。”贺云曙低头看着天鹅绒衬布上接连绽开的水花,手心还残留着微妙的酥麻触感。厉戎默了默,终于撤回手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贺云曙感觉心坠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分辨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恋恋不舍。下一秒脚步声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他疑惑地转过头,发现厉戎已经把衬衫脱了,正在解裤带。
“你干嘛!”贺云曙“噌”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点儿。
厉戎施施然套上之前搁在床边的那套睡衣,颇为无辜地回答:“换睡衣。”那身睡衣是贺云曙的,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袖口和裤腿还短一截,看起来滑稽可笑。
这个人仗着他脸皮薄不会真声势浩大的赶人,是准备赖着不走了。
无赖。贺云曙无声地骂了一句。可看着厉戎像只犯了错误的大型犬一样夹起尾巴坐在床边,他忽然觉得刚刚猛然下坠的心又回到了原位。
贺云曙干脆扭头不看厉戎,径自拿了在家时惯穿的睡衣开始换。不久前的情欲痕迹还留在他身上,画面瞬间回溯而来。
厉戎感觉下腹一阵烧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现在如果任由本能主导无疑会使事情更加无可挽回。他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转而注视着那盒可疑的巧克力,开口打破屋内的安静:“这巧克力怎么了?”
贺云曙扣着睡衣纽扣,淡淡道:“omega的血兑情热,搀在里面,你吃下去信息素就会变成omega。”
厉戎瞬间想起他们那一天在君再来酒店目击的事件,慢慢道:“情热竟然还有这种作用……所以,姓吕的就是吃了这个,才会发出omega的气味,其实生理上并没有完全改变是么?不过剥夺了信息素这种身份标识,变不变也没什么差别。”
厉戎真敢去吃那颗巧克力,从侧面证明他的确不知道于弦歌所说的一切。贺云曙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就理清楚了细节,转过身看着他,轻声道:“你刚刚可是差点就吃下去了,不后怕么?”
厉戎唇角微扬,认真道:“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别人,不在乎他们把我看成什么。吃了就吃了。”我还赌你心软,不会真让我吃。为了避免再度惹毛心绪不佳的小妻子,这一句他按住了没说,随口问道:“是于弦歌给你的?”
贺云曙摇了摇头。于弦歌给他的那一管情热并没有并没有兑过omega的血,妥善地装在他的衣袋里。
好在厉戎并没有追问巧克力的来历,小心翼翼地跟贺云曙确认:“告诉我这些,是不是表明……你愿意相信我?”
贺云曙恍惚觉得这人身后真有条尾巴在讨好地摇摆,虽然他不想给厉戎什么好脸色,但还是点了点头:“看在你爸面子上,先相信你一回。”
“我……爸?”
第五十五章 父亲
这下换厉戎以为自己听错,眨了眨眼睛,呆滞地重复:“我爸?”谢随走了有十几年,他好像从来没跟贺云曙提过有关父亲的事,贺云曙也没问过。
贺云曙起身,从刚刚换下的衣服里拿出失而复得的钱包,抽出里面夹着的照片递给厉戎。一张是那天在阁楼里发现的全家福,他发现之后就一直留着。
另一张压在下面,因为时间久已经有点褪色了。照片里,英俊的警察小心地托抱着已经入睡的小男孩,似乎在思考怎么样把他送进救护车而不吵醒他。是当年谢随救他时记者偶然拍下的。为了尽量缩小绑架案的传播范围,避免带来更多麻烦,贺家便把照片买断了。
这么多年,贺云曙总把这张照片放在随手看得到的地方,用照片里他十分崇拜的警察叔叔激励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
照片里老谢温柔的神情对厉戎来说并不陌生,他怀里的男孩虽然还很小,但依稀已看得出贺云曙俊美的模样。厉戎脑内迅速推算时间,立刻联系到谢随获得的某-枚奖章来。
“你……就是这个被绑架的孩子?”
“嗯。”贺云曙轻轻点了点头。
谢随是个话唠,不涉及保密的案件他会小心刨除过于危险的部分,同充满好奇的儿子讲一讲。那桩十几年前的绑架案,是谢随离世前经手的倒数第二个案件。
厉戎记得很清楚。谢随领了奖回来笑着说,这该发给那个小小的人质才对。年纪还那么小却勇敢又坚强,撑过了绑匪的暴力和监牢的阴湿,不放弃一点获救的希望。
被谢随夸奖过的小小人质,长大了果然出类拔萃,阴差阳错地走到自己身边来。
厉戎少年时多少也曾怨过谢随,他不止失约了那一次生日宴,也失约了此后自己人生的所有重要场合。心底创痛随着时间渐渐弥合,此时此刻他很想双手合十,真挚地感谢父亲的在天之灵。
老谢,你果然在保佑我啊。
厉戎低头看着照片里谢随温柔的笑脸,眼眶微微发热,轻声道:“老谢因为那桩案子得了枚奖章,他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起,该把那奖章给你才对,你表现得太好了,倒挺适合做他同行的。什么时候回家,我找出来给你。”贺云曙慢慢地坐下来,从厉戎口中听到谢随已经离世的事实,比在墓园看到他那一天好 像还
要难过一些。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自己不打算原谅厉戎的事实,想抱抱他。
手抬起了一点,又缩了回去。
之所以相信厉戎,并不是因为警察叔叔的救命之恩。只是觉得,自己被救过一次,就此心生向往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厉戎是警察叔叔的儿子,虽然性格恶劣,诸般讨嫌,可贺云曙总觉得, 他不可能真的长歪。
厉戎抬手抹了抹脸,低低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生日那天。”。
“这样啊。”厉戎感觉自己牵了牵唇角,笑得有些勉强。他本来还有几分自信,从那些相处的细节里推测贺云曙也喜欢自己,现在却已经全然没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