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曙小心地凑近那堵临近隔壁包厢的墙,拿开放在那里的插花,倒还真有个隐蔽的小孔,只是那一边也放着花瓶,花叶隐隐绰绰地遮挡着,看得不很真切。
只听见香香成功地灌着黄哥哥喝了好几杯,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黄哥哥,你悠着点儿。香香先去放点水,回来可还要跟你喝!”说完,便听到尖尖鞋跟踢踏踢踏地拉开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那黄姓男子就打了个酒嗝,话声里带着点羞恼:“阎哥,你什么时候跟这个小骚货混到一起了?那个大美人呢?”
被他追问的人淡淡道::“哪一个?”声音低沉清冽,带着被烟气浸过的微沙。熟悉得让贺云曙不敢相信,他不自觉地又贴近些那隔墙。
黄姓男子猥琐地笑了笑:“当然是你带来我们君再来的那个啦,怎么不带他来玩啊?那可人儿可比香香上台面多了啊!”
贺云曙的心脏猛然揪紧了,他听见被称作“阎哥”的男人懒洋洋的开口:“玩儿腻了,换换口味。”
第五十一章 狭路
贺云曙怔了一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深深陷入掌心,掐出几个血色的月牙。他轻轻松开手,低头笑了一下。这会儿他忽然很庆幸,早上不自量力的问了那个问题,得到一个“不会”做铺垫,再接受“玩腻了”比想象中容易一点。
本来就是契约婚姻不是吗,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那么有限。
他不知道厉戎为什么会被称作“阎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同君再来旅店那个黄毛有交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其他口味”可换。
贺云曙站起身来拉开房门,他需要先离开这个房间,逃离厉戎的声音,让自己冷静下来。和于弦歌的交锋都还没开始,不能在这里就乱了阵脚。。
“我出去抽根烟,于小姐回来告诉她一声。”贺云曙同服务生知会了一声,按他指明的方向找到了吸烟室,推门进去。
吸烟室里几乎闻不到烟味,香水味浓得厉害,-一个一-头红发打扮妖冶的女人已经在里面了,嘴里叼着细细的白色女士烟,盯着地板在发呆。听到推门声才抬起头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贺云曙迎着这略显奇怪的目光轻声道:“你好,可以借根烟吗?” 距离近了一点,他才看出这位先来者并不是女人,choker项链掩饰着不太明显的喉结。
此人讪讪地捏着白色纸棒的末端,把嘴里的粉色糖球拿出来:“我只有棒棒糖,你要吗?”虽然他没刻意用那把甜酥酥的假声说话,但还是瞬间唤起了贺云曙的回忆。他就是香香,也是那天君再来酒店扫黄时质问“这骚货为什么没有被抓”的性工作者。
贺云曙挑了挑眉,轻声道:“要。”。
顾乡乡心中忐忑,从身上假貂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棒棒糖:“你要什么口味?”他从风月场所里染了抽烟的坏习惯,李陶不喜欢,逮到就要按着打屁股,还把他偷藏的烟全换成棒棒糖。
贺云曙随便拿了一根,唇角一扬:“谢谢你,香香。”。
顾乡乡眼线浓郁的双眼睁得更大了,心里直叫苦。他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人是戎哥的老婆,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难不成是来抓奸?他很想解释自己是李陶的人,跟厉戎毫无奸情,只是为了降低黄茂的防备假装跟厉戎搞在一起。但是这个扳倒黄家的局牵涉太多,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顾乡乡张了张嘴,小心地组织语言:“那个……”还没说几个字,他忽然被用力抵到墙上,惊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他只不过是第二次见贺云曙,第一次见面就是君再来,贺云曙跟在厉戎身边穿过走廊,走路多少有点不自然,眉眼含着春意,一看就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所以他印象中的贺云曙就是个美貌omega而已,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
贺云曙修长的手指捏在他脖颈上,释放出有分寸的压力,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和手指一样冷冰冰的:“见到我这事,一个字也别说。”
顾乡乡说不出话,艰难地连连点头。
贺云曙轻轻放他站好,漫不经心地剥开棒棒糖的包装,舔了舔粉色的糖球:“草莓味,味道不错。”
靠,变脸吗?顾乡乡看着他转身出去,还是没忍住,不管不顾地说道:“相信你男人!”贺云曙头都没回一下,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没有。
顾乡乡忧伤地想,我可尽力了啊,戎哥。
*
“回来了?”于弦歌笑着抬头望向贺云曙。
桌子上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水晶杯中也斟满了澄红的酒液。贺云曙在她对面坐下来,抬眸同她对视。
于弦歌也不邀贺云曙,端起酒杯自己一口干了,放下酒杯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话,我实在找不到人说。再憋下去要憋出病了。”
来了。贺云曙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将关切和好奇表现得恰到好处:“你说吧,我都听着。”
这个故事他其实已经知道大概,但比他知道得更龌龊一些。
于弦歌本来对婚姻不感兴趣,被吕思铭锲而不舍的追求打动,觉得他算得上是真诚可靠,答应了他的求婚。但两个人注册结婚之后,吕思铭开始表现出过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从瞒着于弦歌报名要她去上婚前教育课开始,愈演愈烈,渐渐开始要求她与男性友人断交、辞掉发展正好的工作。于弦歌不愿意,他甚至拍下两个人在床上的画面来要挟她。
于弦歌尝试用丈夫太爱自己太怕失去来解释他的过激行为,却意外发现吕思铭手机那个标注为“米总”的联系人并不是他的上司,是某间酒吧的酒托女郎。没有来得及清空的聊天记录里,吕思铭告诉她,在老婆身上得不到满足的征服欲,只有在她身上才能实现。
贺云曙压下恶心的情绪,轻声问:“然后呢?”
于弦歌用小拇指轻轻抹过眼角,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然后你不是知道了么,他病了,病得有点严重。”
贺云曙试探着开口道:“那……是什么病啊?”
于弦歌忽然笑了起来,抬眸狡黠地看着贺云曙:“亲爱的,你该不会以为真是老天有眼吧?”
贺云曙感觉心跳加快了一些,他抬头同于弦歌对视:“所以?”
“嗯,指望不上老天。我决定自己来。”
第五十二章 揭底
贺云曙转头望向于弦歌,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于弦歌托着腮抬眼与贺云曙对视,轻轻地说:“ 我的故事先说到这,我想听听你的。”贺云曙没有天真到觉得隔壁包厢坐着厉戎是一场巧合,既然猜得出于弦歌想听什么,他当然要遂她的愿。
贺云曙垂下目光,看着无名指上银色的戒圈,慢慢地说:“他不爱我,娶我只是因为拗不过家里,我都知道。可这么久了,我只是想他能有一点点喜欢我,至少……不是一直把我当做一个好拿捏的玩物,玩腻了就随手丢掉。”这话倒没有掺假,心口的酸苦也货真价实。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于弦歌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贺云曙的手背,低声道:“你还记得昨天我问你的问题吗?
“你想不想……结束这一切?”贺云曙感觉心跳得很快,跟着放低了音量。
“现在,给我一个答案。”
在于弦歌审视的目光里,贺云曙轻声道:“我迫不及待。”
于弦歌终于笑起来,从坤包里摸出只烟盒,扣动机窍,拿出一只香水小样似的透明玻璃管,递给贺云曙。
贺云曙接过那玻璃管,注视着里面淡粉色的液体。他知道这东西叫“情热”,也知道用了它会有什么后果。这种危险的信息素药物能催动omega进入发情状态,灼烧、酸软、焦渴,除了丢掉理智的交合外再无其他所求。因为数月前的夜晚,酒吧街偷钱包的贼就是用这东西暗算了他,如果不是厉戎适时出现……
那天之后,贺云曙做了简单的调查,才知道情热明明是禁药,却在黑市暗暗流通着。
于弦歌轻声道:“这东西叫情热,是用心不良的alpha发明出来用在omega身上的。可他们没想到,alpha 和omega本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一样优势互补,对omega有用的药物反过来也能用在他们身上。”
“加一滴omega的血,情热就会变成另一种药物,它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alpha的信息素,让他只能发出omega的气味。”
于弦歌红唇微扬:“吕思铭不是用这玩意让我失去理智,拍成视频威胁我不跟他离婚么。那我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离谜底近了许多,贺云曙感觉自己把玻璃管攥得越来越紧。
这样看来,这药物并没有强大到彻底改变一个已分化alpha的生理结构,而是能够使alpha的信息素发生了改变,剥夺了他重要的身份标识,在其他人的感知里他就是一个omega。也就是说,再也无法对其他omega产生性吸引力。
贺云曙低声道:“不可思议。”
“它或许也可以帮你”,于弦歌从回忆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语气好像讨论菜谱一样轻描淡写:“我推荐配巧克力,色味都没有异常。除非用紫外线灯下,不然不会发现的。
“我知道了,谢谢姐。”贺云曙捏着那透明的玻璃管,在灯下晃了晃,慢慢扬起一个冷冷的笑。先用丈夫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与其他人厮混的事实把自己推到悬崖边,再用这支透明的玻璃管递来橄榄枝,他怎么能不接着呢。
于弦歌显然放下心来,低声叮嘱道:“你小心自己不要吃到,omega 如果吃了可能会引起信息素紊乱。”说完,她在两人杯中都斟满酒,笑着举起酒杯:“敬即将到来的自由。”
*
“少爷,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听人通报贺云曙回来了,王绣睡衣都来不及换掉,披着件外套就迎出来。自从回门宴那天之后,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贺云曙,一见他便很满面笑容:“老爷夫人都还在邻市处理事务没回来呢。”
贺云曙亲昵地挽住她:“绣姨,我知道,我回来不是找他们的。”
“那是……”王绣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厉家那大少爷看起来不像个好脾气的,该不会是吵了架,少爷才会招呼也不提前打一个便突然回来。
贺云曙搪塞道:“想绣姨做的菜了嘛,给我做份宵夜好不好?”
王绣看着贺云曙长大,听他撒几句娇哪里还顾得上盘问别的,连忙道:“绣姨这就给你做去。”
贺云曙倒是真的腹中空空。离开玉龙馆之前,他借故去卫生间把吃喝进去的东西都催吐了出来。他接了于弦歌的橄榄枝,但并不打算信任她。吐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的时候,香香那句“相信你男人”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凄惨。
好在这会儿面前有王绣端上来的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铺着金黄的蛋,整片的卤牛肉,撒着翠绿葱花点缀,鲜香得连舌头都要一并吞掉。
贺云曙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想起不久前的某个深夜。他下厨做的面,卖相滋味比起眼前这碗差得颇远,厉戎却吃得很香很香。
不可以再想他。
王绣看着小少爷吃着吃着忽然用力甩了甩头,有点莫名其妙,连忙道:“少爷还想吃点什么?”贺云曙端起碗连汤都喝干净,摇了摇头:“绣姨,我吃饱了想回房间睡觉,绣姨辛苦了,也快去休息吧。”
王绣应了一声,又被贺云曙叫住:“对了绣姨,家里有紫外线灯吗?”
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还保持着贺云曙离开时的样子。他返身把门关紧,走到柜子前,拖出一只箱子。
休学之后,留在斯普兰的东西都拿回来了。但贺云曙出于某种逃避心理,一直没有认真收拾。好在,他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了他想找的东西。
打开镶嵌螺钿的漂亮盒子,一颗一颗昂贵的松露巧克力包裹在金箔纸里。贺云曙慢慢地拆开金箔纸,露出里面诱人的巧克力球,他还记得它的味道。
王绣差人送上来的紫外线杀菌灯静静地亮着。
灯光下,巧克力球棕色的表面浮起粉色的晶点,一闪一闪的。
第五十三章 寻找
应该已经很晚了吧?厉戎抬腕看了看表。
比起老奸巨猾的黄龙玉,黄茂相对要好对付一些,但也仍然劳心费神。顾乡乡倒的确是个好帮手,酒局上插科打诨装傻扮痴,老练得不像十七岁。只是香水喷得实在太多,往怀里靠了几次,厉戎感觉自己都被腌渍入了味。他先洗了个澡,确认自己身上已经闻不到烟酒气和香水味,才轻轻推开卧室门。
灯没有开,床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人在。
厉戎皱着眉头推门下楼,随便逮了个佣人:“他去哪里了?”
小桃到这儿工作以来拢共也没和厉戎说过几句话,惶惑地低声道:“贺先、少夫人没回来啊……”说完之后,少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上楼去了。
厉戎强迫自己躺下来。利用黄龙玉的贪婪和黄茂的野心,他已经越来越接近终局,只差一点点就能揪出那个躲在幕后,真正掌握着情热配方的人。
应该高兴不是吗?此时此刻枕边少了个人,宽敞得随便怎么摆。厉戎却怎么样也无法平静下来,焦躁得厉害,胸口堵着什么似的。贺云曙的气息还若有若无地留在房间里,可旁边的枕头是冷的。不能一转身就抱到他,不能在睡不着的时候数他的睫毛,不能偷偷亲吻他唇边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