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阿里德的拳头落在键盘上,他卡文了。
他正着手一个法医的题材,主角是一名孤儿,被一名法医收养。现在是一名有点怂但内心很坚韧的法医记录员,尽管专业素养还不够高,但他总能注意到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在他的无意之举下,他的老师将几起被伪装成自杀的案件成功破解。
那之后便是记录员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法医的故事,心情也从“报答老师”到“真正热爱法医”变化,可以说是很励志的故事了。
可现在阿里德卡文了。
他之前联系的法医突然改口不允许他旁观他的解剖,说是死者家属拒绝他们的女儿被当成动物园的动物那样死后还要被参观。
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孩子才15岁,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据说有很大机会被JKG提前录取,结果却被酒吧里见色起意的家伙给……
阿里德试想,如果他是女儿的父亲,他也不会允许无关的人在一旁抱着取材的心思看着他女儿被解剖。
但没有了实际参考,他的数据还有各种描写遭遇了很大的瓶颈。
现实中出现了一个和故事里人设几近一样打算写成下一个案件的被害者的孩子,但他却不能去取材,他有些暴躁。
女孩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的身体被破坏成什么样子,她能否留下有效的讯息以让自己沉冤得雪?
看到她的话,一定可以切身体会到她的痛苦吧?
现实中的警察若是不得力,那至少也该让故事里的她得以安息。
很痛,心很痛。
阿里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而心痛,那孩子一定很喜欢音乐吧?或许她还在想着如何在几天后的表演上一展风采、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畜生不如的家伙剥夺了她的贞洁还有她的生命。
她可能有很喜欢的人,还没告白或者被拒绝正想回家找自己的父亲倾诉……
阿里德的思绪突然卡住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孩子是想和父亲倾诉呢?一般女孩遇到这种情况找母亲的会多一点吧?
啊,大概就像他的女儿一样吧,比较亲他。
等一下,他明明是独身啊!
阿里德的手抵在桌沿,椅子因为反作用力往后退,他捂着头蹲了下来:阿里德、阿里德、阿里德!我……我是阿里德吗?阿里德没有女儿,我不是阿里德……我有女儿吗?我、我有的,我不是阿里德,阿里德没有女儿!
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他的身上连着许多冰冷的仪器。
第48章 噩梦篇4
画面到此为止。
冈萨·洛佩兹甩开旁边按住他的哈里·克拉克, 站起来指着屏幕愤怒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玩弄别人的精神世界这么好玩吗?”
霍尔斯·沃克面对冈萨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并不感到生气,他仍然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非常有意义, 尽管我们未能在一开始就缔造出完美的梦境, 但我们设置的关键点确实能让人醒过来, 就算是多重梦境。”
霍尔斯显然不乏支持者,东野樱子道:“这只是第一步, 我们证实了缔造梦境的可行性,并且设置好了安全点,这为我们直接进入患者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保障,可以在有把握的环境中进行治疗。”
彭泽锋安静如鸡,默默喝水。
这样的机器说到底危险性极大, 但哪一种机器不是逐渐在实践中发展起来的呢?有些东西注定了在血肉中才能成长,能发展起来固然有用, 但人类已经过了不择手段只要发展的时期了。
但真要让他选择站哪一边的话,他还真不好抉择。
理性告诉他,这样的机器确实能使心理治疗有一个里程碑式的变化,并且掌握得好能大大提高治愈率, 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作为一个人来讲, 对于活体实验还是有点抵触,特别是这种不计后果的实验。
但彭泽锋不会像冈萨那么激进,他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所以如果实验者是他的患者,那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
可现在的实验者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 非要说的话, 也只有样子是他见过的。
见过太多事情的他显然并不会有一颗连屏幕里的人都能牵动的心,所以他只是看着。
至于为什么那个人是死刑犯、是否跟他女儿有关, 试验之后的精神状态如何,现在的处境以及未来的待遇都不是他所关心的。
“你们这群恶魔!”冈萨气得说不出话。
东野樱子看向冈萨继续道,“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诚然,这无数次的梦境实验给1号造成了极大的精神负担,以致于他现在处于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状态,偶尔还会沉浸在梦里的角色,但随着实验的进行,他的情况也会被治愈。”
见冈萨仍然气不过想要辩驳什么,东野樱子没给其整理情绪的机会,“不要忘了,他纵火导致死伤23人,本该立即处以死刑的。”
出乎意料的,冈萨听到这句话反倒是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东野樱子,“他为什么纵火你不知道吗?”
坐在一旁的哈里·克拉克也变得神色黯然。
彭泽锋扫了一眼在座所有人的脸色,难道只有他什么都是刚知道吗?隐情那么多?
不过没等多想,就有人站了起来,“虽然我多少听说了一点关于实验者的情况,但诸位不打算具体说明一下吗?”
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彭泽锋看向声源。
得,研究生那会儿的导师。
刚才只顾着吃瓜和看表情了,都没注意他到那奇葩的导师也过来参加交流会了。
连彭泽锋都觉得奇葩的人,那是相当不简单了。
他的导师斯蒂芬·希尔年纪不算大,现在也只有43岁,仅比彭泽锋大15岁,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可是性格没什么人hold得住,平时也是相当任性。
彭泽锋跟着他那会儿,也曾一度跟不上他的节奏。
斯蒂芬可以上一秒在和他对话,下一秒立刻进入自己的小世界,在他即将离开去做自己的事的时候他又突然将之前的地方无缝衔接下去了。教他东西的时候比喻也是各种抽象,比如传授“读心”的方法时,他是这么说的:
你只要看着对方,就会有各种音符向你或快或慢地飞过来,有的音符像精灵,有的音符像蚂蚁,有的音符像水瓶,有的音符像本子……其中有很多没有用的音符,他们不会说话,抓住他们只是浪费精力,你要抓住那些会说话的。
彭泽锋很想说他对音乐不感兴趣,但到后面也被逼出能“看见”音符的技能,虽然他一般情况下不使用,毕竟天赋型技能不适合每个人使用,他觉得静静看着然后分析就挺好。
然后斯蒂芬给彭泽锋布置的每日任务是每天写一首诗或者一首歌,不完成的话就要就给他遛狗,溜上半个小城的那种溜。
而且这对斯蒂芬来说并非无理取闹,他的洞察力还有分析力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他觉得像彭泽锋这么优秀得人绝对也能领悟其中的奥妙的。
除此之外,斯蒂芬还特别喜欢看肥皂剧,时不时就会拉上彭泽锋一起看狗血爱情剧。
当初荼毒颇深的一部彭泽锋到现在都略心塞,女主喜欢男主,但男主喜欢女二,可是因为女主主动,所以男主没拒绝,但心里一直放着女二。男主和女主偶尔撒点狗粮,紧接着男主就会跑去找女二或者被女二找。
女二喜欢男二,但男二是个花花公子,女二被伤了就会找男主,而男主无论何时何种情况,随叫随到,一次次伤了女主。到最后,好不容易男主喜欢女主了,但错过了女主给自己爱情的最后一次机会,于是男主就和女主在一起了,因为男二和女三在一起了。
渣男渣女一起获得了幸福,只有女主一个人坚强着。
还蛮心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部剧把人性中的“渣”诠释的淋漓尽致,所以斯蒂芬才会拉着他看。不过那确实为他了解人类情感的曲折婉转还有矛盾提供了一个思路。
很多时候,人类的心里都会有矛盾的情感在打架。
他们也许知道怎么做比较好,可是他们还是想被其他情绪主导,然后做出别的选择。
做人类观察的时候,彭泽锋也遇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
有个微胖的女孩站在汉堡车面前犹豫了很久,脸上挣扎的表情很明显,她想减肥但又被食欲支配,想要干脆任性一些遵从自己的欲望轻松地过完这一次,又想以后可以有一个个美美的身材。
她知道自己应该控制住口欲,可是她同样想放任自己。
明明清楚放任的后果,可还是会想要一时的愉悦。
她想让自己做出吃汉堡的决定,她最后也这么做了。
基本上有将近八成的人都会在这类似的事情面前选择了不那么理性的决定,因为人性中除了有享乐的趋势之外,还有一点点的自毁倾向。
也就是哪一种选择带来的影响越糟糕,越倾向于选择哪一种,即便自己很挣扎。
往低处走所带来的压力远比不断前进要来得小,所要面对的东西也会相对固定与少,不需要面对接踵而至的新事物与挑战,这种情况下“不那么优秀的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一个不努力也不去改变的借口。
在人性的理解方面,斯蒂芬可以说是超神的存在。
在这一方面,彭泽锋学到了很多。所以尽管奇葩的部分更多,但彭泽锋还是还是很敬佩他的导师并且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他的做法。
现在,他的导师也和他一样,没有事先得知详情。
有这么一个放荡不羁的人毫无顾忌地提出了问题,没人敢忽视。
冈萨平静的语气带着嘲讽与惋惜,“他之所以纵火,是因为他的女儿被那家人的主人强了,他女儿自杀,放弃了她刚开始要发光发热的人生。
“他与他女儿的关系非常好,他女儿什么都会跟他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所有的见闻都会说给他听。唯一一件没有说的就是那次屈辱,而就是这唯一一件让她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作为一名父亲,理所当然地会想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可是那家人承认了却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说他女儿不识好歹,明明是一种荣幸。”
斯蒂芬·希尔朝冈萨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然后他转头看向霍尔斯,“我认为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有资格免受苦难地执行他的死刑,而不是因为他可能被治愈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实验。你们的成果确实很了不起,但选择的对象错了,你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我希望可以就此终止对1号的实验,选择志愿者或者真正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我们都知道,有些人犯下的罪行是怎么死都抵不过的,没必要在情有可原的人身上死磕。另外,我希望我们中间能有谁为1号进行康复治疗。”
霍尔斯同意了斯蒂芬的观点,“只要将我们现有的成果公布一部分,自然会有志愿者前来。至于死刑犯,我和樱子会在挑选的时候着重考虑他的罪行已经起因的。”
东野樱子接着道:“而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一位有意识的人进入到梦境世界,亲身体验并找出bug。又或者有谁能短时间内消化掉我们所有的资料并时刻注视着我在梦境里的一举一动做好记录、在不对劲的时候把我拉出来?”
第49章 噩梦篇5
彭泽锋不知道为什么东野樱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飘向他这边, 就连霍尔斯也看过来一次。
东野樱子看过来还可以说是因为他们是这次交流会上唯二的亚洲人,可能抱了一点“都是xx应该能理解并支持我的吧”的想法,再加上她之前也表达了对他的欣赏, 这一次对他抱有期待也是解释得通的。
可这次活动的主导人都在暗示他, 那可以归结为早有预谋了。
他们最开始就想让他当实验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会有人起来提议让他当这个体验者。
东野樱子环视了一周, “不需要在缔造的梦境里做什么,仅仅是以体验者本身的内心或者梦境为基础, 可以说没有危险性。这是为了测试机器的另一个功能,投射出患者的内心世界,通过解读来进行治疗。”
哈里·克拉克举手,“我觉得彭很适合,他是我们之中最没有杂念也是心性最坚定的几个人之一。”
上一年的心理游戏中, 彭泽锋确实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做好了选择在数分钟内便通了关。时间越短说明杂念越少,可干扰因素也很少, 即便有也能很好的控制并作出最优选择。
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彭泽锋没想到坑在那么久之前就挖好了……不过想想,一年前机器应该早就成型了,那时候准备下套也不算早,为了他的秘密。
他知道树大招风, 同样的, 身为天才还不断出成果、进步神速,总能解决一些几乎被定性为“不可能”的病情,那也相当惹眼。
会想知道这样的他是怎么解决以及内心和精神世界是怎样一种排布很正常。
如果不撕破脸的话,这一次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彭泽锋现在思考的是, 到底是撕破脸麻烦还是体验一下比较不舒服。
对他来说, 两者都没什么会让他不爽的地方,都无所谓。
“我反对。”斯蒂芬·希尔可不像彭泽锋那么好脾气, 这都把阴谋摆到阳面上了还能忍?他的学生不说话不代表他也能安静地任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