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他住同一栋公寓,两人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五楼,勉强算得上是邻居。考虑到陈原人生地不熟,Max陪他领完公寓钥匙才回家。陈原对此十分感激,付完车费后请他下次来自己家里吃饭。
倒时差花了差不多一周,这期间陈原在微信上向他虚心请教了许多问题,比如开通信用卡、购买教科书之类。因为学校还没开学,Max的室友还在国内,他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实在无聊,便带陈原出门认了认教学楼,又推荐了几家做亚洲风味炒饭的食堂。陈原背著书包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后,去咖啡店买咖啡时,Max对收银员轻车熟路地说了一大串名字,跟报菜名似的,陈原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瞅了一眼繁复的菜单,说:“我要和他一样的。”
两人拿着咖啡在露天吧台上坐下,远处的夕阳即将被地平线吞噬。Max翘着二郎腿玩着手机,陈原捧着咖啡杯,对着还未散架的拉花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没过几秒钟,他就收到了一条赞。
此时国内还是凌晨,陈原以为是哪个熬夜加班的苦命朋友,点开一看,竟然是唐舟。他额角一跳,赶紧将这条朋友圈删除,若无其事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唐舟在这所学校读的研,一眼就能认出这家咖啡馆的咖啡杯,当他点开陈原的朋友圈,想要看一看对方以前的动态时,那张咖啡照却凭空消失了。
他又刷新了几遍朋友圈,低着头眉头紧锁,空姐正在检查旅客的安全带,她在唐舟的座椅旁停下,微微欠身。
“先生,请您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飞机即将起飞了。”
新欢?
111.
直到登机前的最后一刻,唐舟这边都是风平浪静,他给沉睡中的周周留了一张纸条,半夜收拾好行李,清晨到达国际机场。当飞机开始滑行时,那一封附件为体检证明的定时邮件也跟着发到了双方的家长手中。
飞行的十几个小时中,唐舟有连接过无线网,他的微信、短信、和邮箱里充斥着谩骂和质问。唐太太早上一起床就被他气得直接进了急诊室——这一回是真的,稍做调查后,她就知道唐舟是为了陈原才出了国。亲家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无奈无论是这个原因,还是医生开出的证明,她都无法拿到明面上讲。进急诊室的最后一刻,她还喊着要跟他断绝关系。
最对不起人的大概还是方媛,她的父母又气又无奈,本来还担心女儿接受不了,没想到她看起来心理还算强大。对于唐舟“无法生育”这一条信息,他们对外也十分体贴地保留了体面,只说两人性格不合,选择和平分手。他们不知道方媛又开始私下搜寻起合适的人选,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她将对男方的家庭进行更加严格的审查。
飞机落地时,美国的天才刚蒙蒙亮,舷窗外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一个小尖尖。来之前唐舟定好了接机服务,所以当他走出到达大厅时,航空公司的专车已经停在门口,司机为他拉开后座的门,而后接过他手中的箱子放到后备箱里。唐舟上车后就换上新手机卡,刚接通网络,推送提醒便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点开微信,满眼都是数不清的通话邀请,唐太太、唐先生、包括亲戚的聊天群上都冒起了写着“99+”的红色气泡。
唐舟瞥了一眼,按在聊天框上向右滑动。删除了多余的聊天记录后,陈原的头像便被顶到了第一,唐舟向后靠在椅背里,点进他的朋友圈,还是没有找到那张咖啡照。
很显然,陈原在收到他的点赞后立即删掉了照片,他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陈原会不会删掉状态后,屏蔽自己重发?
一个小时之后,商务车停在了陈原的公寓楼下。唐舟下车后去一楼大厅领完钥匙,然后坐电梯来到五楼,站在了陈原家门口。
五楼都是一居室,其实陈原正对面的公寓里本来有人居住,出国前唐舟联系上那里的住户,说自己想要租他那一间房子。原住户只感到莫名其妙,说这公寓里还有其他空房,干嘛非要租他这一间?唐舟的方式简单粗暴,他说:我出双倍的价格,双倍不行就三倍、四倍。
原住户一听当即就懵了,直到他收到唐舟的汇款,他才发现对方是认真的。多搬一次家就能换来接下来几年的房租全免,原住户在收到汇款后就连夜从五楼的这一头搬到了另一头。
现在是清晨七点,走廊里空无一人,唐舟握住了灰色磨砂的、敲门用的门环,可是一想到陈原可能还在睡觉,他还是松开手,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
唐舟的心跳得有些快,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想着是否应该先给陈原发个信息,拇指却悬在键盘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来之前他还信誓旦旦,以为自己取消婚约了、成功出国了,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可等到他真正站在陈原的家门口了,尽管隔着一个走廊,他心里却比以往都要没底。
他时不时地朝右侧看去,视线仿佛能够穿透自家的房门,看到走廊对面的陈原。他们已经分手三个月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到底是带给陈原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甚。
唐舟没像大部分留学生一样,一落地就急着开箱收拾衣物,他木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这一坐就从早晨坐到了中午。
这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给自己打气。他本来就是过来找陈原的,再这么干等下去纯属浪费时间。时针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十二点,他深呼吸几口气,从沙发上站起,结果刚握上陈原家的门环,又折返回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想要尽量把自己打理得顺眼一些。
洗漱完毕后,唐舟第三次站在了陈原家门口,他将一只耳朵贴上对方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寓的隔音太好,他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Max趴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玩着手机游戏,当他听到敲门声时,他喊了一声:
“修空调的人来了。”
陈原正在厨房里做菜,哗啦啦的水声覆盖了大部分噪音,Max等了一会儿都没见他从厨房里出来,于是从沙发上爬起来,朝门口走去。
唐舟在看到Max的脸时,立刻联想起方媛说过的话,脑海中闪现过两个字:
新欢。
对方身上竟然还穿着陈原的外套,唐舟的脸色瞬间降到了零度,眼神冷冽得像要把面前的人剜成肉片。
Max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这人身上没有带工具箱,看起来不像是修理工。
“你是谁?”
唐舟反问他:“你是谁?”
“你找错人了吧?”Max只觉得来者不善,他刚要关门,唐舟却将手掌撑在门上,阻止了他。
“你是谁?”唐舟冷声重复道。
Max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当然是这里的住户了。”他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擅闯民宅?就不怕我报警?”
穿着陈原的衣服,还说自己是这家的住户,这下好了,高纯度的怒气直接蹿上唐舟的脑门,然后在Max推上他的胸口时瞬间达到了燃点。陈原听到声响,放下锅铲从厨房里跑出来,赫然看见两人扭打在一块。只见Max摔在地毯上,唐舟正要乘胜追击,他一手揪着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然握成了拳。
陈原浑身的血液一下冲到了头顶,他大喊一声“不要”,冲上去死死抱住唐舟那只即将出击的胳膊。唐舟只感到身侧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就连带着冲撞他的力量一起翻滚到旁边的地毯上。待他回过神来,陈原趴在他身上抬起头,两人看到对方时皆是一怔,陈原嘴一张,眉心越皱越紧,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他盯着唐舟的脸看了好几遍,在半信半疑和不可置信之间来回反复。
Max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抓住陈原一只胳膊就要将他从唐舟身上拉起来,唐舟见状立即握住他另一只手,两人暗中使劲,陈原吃痛出声,唐舟听到他闷声“啊”了一下,立马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Max赶紧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陈原看到他按下了“911”,他在Max即将播出号码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机。
“别报警!……我认识他。”
两人都挂了彩,唐舟的嘴角出了点血,相较之下,Max看起来似乎受伤更为严重,他的额角已经肿起一块。陈原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随后移开视线,拉着Max走进卫生间,拿了个盆接上热水,泡上一条新毛巾,浸透后敷在对方的额角上。
无论唐舟用什么身份来美,他都算是外国人,一旦Max报了警,唐舟作为出手伤人的一方,很有可能面临着被遣返的风险。
“疼吗?要不要去医院里看看?”
“用不着。”Max坐在马桶盖上,一手握着热毛巾按在额角上,他警惕地盯着客厅的方向,好似担心唐舟冲过来继续干架,“你认识他?”
陈原从国内带来的迷你医药箱里拿出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递给他。
“……对,他是我一个朋友。”
Max不屑道:“你这什么朋友啊?一上来就打人?”
“对不起啊,他平时从来不打人,我没想到他今天会这样,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应该让他来道歉。”
陈原背对着Max,又在医药箱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盖上盖子,“今天这事肯定是意外,是误会……我现在就让他走,真是对不起你啊。”
他回到客厅,唐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人就这么静默着立在原地,仿若木头一般。陈原心乱如麻,各式各样的问题涌到喉头,他却在这一刻突然失了声。唐舟再不走,他真怕Max下一秒又要摸出手机报警。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藏在口袋里的酒精棉片塞进唐舟手里,然后将他推出门外。
明明Max是先动手的一方,陈原将他拉进卫生间里上药,自己则被直接赶出了家门。唐舟在他即将关门之际,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抵在门上,陈原眉头一紧,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两人较劲似的谁也不让谁。陈原试了半天都没能关上门,他没好气地压低声音:“你还不走干什么?”
唐舟这才收回压在门上的胳膊,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
“……你们在一起了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112.
十几个小时之前,陈原还在因为那张咖啡照的点赞而心慌;没想到十几个小时之后,唐舟竟然会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两人三个月未见,他更没想到唐舟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
“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事处理不好就要被遣返,唐舟现在竟然只关心自己和谁在一起,陈原觉得他简直是不明事理,当即就锁紧眉头。
“你胡说什么?”
唐舟垂下眼皮,“……那是没有在一起吗?”
一股无名火直往上蹿,烧得陈原的太阳穴一阵发紧。当初明明是唐舟向他提了分手,现在却自作主张地跑到他家里,打伤他的朋友之后又流露出求和的意向。难道全世界都要围着他唐舟转吗?
“在一起又怎么样?不在一起又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可比Max打在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拳要疼多了,唐舟一时语塞,陈原冷着张脸,似乎连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唐舟意识到他生气的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出手伤人。如若Max不在陈原家里,事情大可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下意识想要解释,想说自己不是先打人的一方,可是这大概不会是陈原想要听到的答案。
“我……”
陈原的半个身子藏在门后,而他身前的门似乎随时就要关上,唐舟顿了顿,继续道:“我很想你。”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脚边。这四个字被无限放大,钻进陈原的耳廓,让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尽管分开了三个月,这句话还是让他立即收紧五指,攥住把手,就像攥着一根支撑身体、不至于失态的拐杖。
卫生间里的Max突然喊了他一声,陈原以为他出来了,随即扭过头,同时将门掩上。意识到对方还在卫生间里时他才回过身,从门缝里向外瞧了唐舟一眼,接着垂下视线,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本就狭窄的门缝在唐舟面前迅速合上,严丝合缝,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Max扯着嗓子问:“他走了吗?”
陈原高声应道:“走了、走了……我马上过来。”
他转身要回卫生间,脚尖却控制不住一转。猫眼对面,唐舟仍然站在他家门口,陈原的视线在碰到他时迅速缩回,尽管他知道唐舟根本不可能透过猫眼看到自己。他躲在门后咬了咬牙,一时间又气又恼。他气唐舟突然出现,打乱了自己的步伐;同时又气自己没用,好友删不成,照片删不掉。现在唐舟站在这扇门后面,他却想要知道对方为什么能来美国……
以及那一句“我很想你”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陈原半天没有动静,Max以为唐舟还赖在屋内,他捂着额角走到客厅,看见陈原背靠着门,似乎在发呆。
“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陈原这才回过神来,走上前问:“你额头好点了没有?”
“没什么大事,都不痛了。”
“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Max无所谓地摆摆手,“算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此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Max疑惑地看向门口,陈原呼吸一滞,抢先跑上前,对上猫眼。
原来是修理空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