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砸到手。”司越面无表情地做完了这份迟来的预言。
宁随甩了甩手,沉思片刻,痛定思痛。
他觉得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应该玩石头,于是乖乖把它们装回了口袋里。
然后他两手抓紧校服裤兜的开口处,一边蹦跶一边把沉甸甸的裤腿甩来甩去,让石头们在里面自己玩。
司越被他气笑了:“不用吃食堂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南岐一中的食堂不仅限制了司越的味觉享受,也限制了宁随那奇思妙想的发挥,被餐盘封印的时候他好歹还能规矩点,但只要一出去吃饭,不管吃的是什么,最后都一定会变成“这个好好玩”和“那个也好好玩”。
吃牛油麻辣锅的时候,他要舀一勺锅底浇在装海鲜的冰块上,把它冻成恶兽咆哮;吃烤肉的时候,他又要把无辜的凉拌海蜇也扔上去,把它烤成融化的一滩胶再拿来当蘸料……总之一切食物除了被吃掉以外的其他功能,只有司越想不到,没有宁随玩不出。
“你放心,”宁随转过身来看着他,倒退着往后走,“我肯定不把石头丢锅里。”
“也别放碗里。”司越说完,自己捡了块石头递给他。
最近宁随不知道怎么多了个捡石头的习惯,走路的时候几乎一直都低着头,司越不得不经常拉着他,走一路眼睛就在他身上盯一路,生怕他一不小心撞到哪里,就把自己的头盖骨给磕没了。
不过事实证明,宁随那狗鼻子认路是一绝,他自己从来没撞上什么不该撞,倒是把司越锻练得对石头分外敏感,看见了就忍不住帮他捡一捡。
…
“你消停点吧,”宁随刚要蹲下,就被司越单手拎了起来,他这项技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搬着凳子还要捡?”
为期两天的月考转眼就结束了,明天星期一补放星期天的假,后天中秋节。
南岐一中惯例会在中秋放假之前组织全校师生一块到足球场上看电影。
此时天色渐晚,看什么都像加了一层雾蓝的滤镜,乌泱泱的人群从四面八方的楼梯口涌出来,浩浩荡荡地抱着椅子磕磕碰碰地往操场走去。
宁随只是略微耽搁了一会,后面的人就差点要举着椅子撞上来了。
“不小心就习惯了,”宁随往一旁避了避,偷懒地反手抓着椅背拖行,“捡够了,以后都不捡了。”
光线不够的地方容易被磕碰,司越单手夹着椅子,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宁随的胳膊把他往路边上拽了拽:“过来点,这边亮。”
“我看得见。”宁随满不在乎。
“我是怕别人看不见你。”司越没好气地说。
惨遭人参公鸡的宁随立刻加快了脚步。
为了方便电影放映,足球场没有开灯,前有山后有水,暮色昏昏人海茫茫。
人太多了,司越怕宁随撒手没,也伸手抓住了他的椅背,蹙眉四顾道:“还不知道他们在哪呢,你先慢点。”
“我知道啊,”宁随得意洋洋地指着斜前方,他自带狗鼻子雷达,在这种视线受阻的情况下,顿时翻身老狗把歌唱,“我一闻就知道了。”
拥有这种天赋的人毕竟太少,因此在特定环境下所发挥的作用就格外的大。
宁随轻而易举就找齐了散落在人海中的1班Alpha和Omega,众人聚在一起后目标更为显眼,Beta自然也跟了过来。
全校加起来五六十个班级,人多事杂,老杨和林继衡一直走来走去地跟前后左右的班级沟通,宁随他们放好凳子后又叮呤咣啷调整了几回,这才终于坐稳了。
第25章 栽赃陷害
这种活动不拘泥原本班上的座位安排,大家都是找关系好的人坐在一块,林继衡藏着私心,三两下的座位调整之后,被老杨棒打鸳鸯的四人小团伙便又重新凑在一起了,这次还多带上了一个潘姓拖油瓶。
不过他刚把位子安排好,就听老杨在前方一声大喊:“班长!班长出来管一下纪律!”
林班长是个大忙人,想跟自己的前同桌聊个天都没时间。
他站起来想往后面绕出去,结果他就看见,跟司越并排坐着的宁随把两条腿都踩上了司越椅子侧边的横杠上,而司越看着他送上门来的双腿,又毫不客气地把手肘架在了他的膝头。
大忙人酸溜溜地盯着这对闲出屁了的狗同桌:“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如胶似漆?”
宁随被他的虎狼之词噎了一秒,立刻掀起一块厚脸皮“啪叽”盖住了自己发虚的小心肝:“你懂什么,这是我身为人事部部长应该做的。”
“什么部长?”司越抬起眼皮。
“人为制造事故部部长,简称人事部部长,”宁随一边说一边摊开了手,“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给。”司越在他手上拍了拍,再横着推了推他的膝盖,他这才把腿收回来踩在自己的椅子上,给林继衡让出了一条通行的路。
劫财不成,但意外劫了个色。
更好。
宁随貌似乖巧地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捂着,等掌心藏着的那点清酒信息素散去了,才又不安分地伸直了胳膊去骚扰坐在他前面的陆思睿:“你猜待会放什么电影?”
“不知道,我现在就想回家了,”陆思睿转过头来,有些兴奋地说,“明天就放假了,今晚我肯定不写作业!”
“才两天而已,”坐在司越前面的潘正航也回身趴在椅背上,小声加入了群聊,“你激动什么啊。”
“两天还不够多吗?”陆思睿说,“四舍五入就是半个寒假了啊!”
“……”宁随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毫无追求的人,“倒也不至于这么惨。”
“不至于吗?”陆思睿觉得他们是还没受够政教处的毒打,“我听上一届的学姐说了,她说她们的寒假才……”
司越把脚踝架在膝盖上,靠着椅背放空了视线,耳朵却专注地听着他们那些时光琐碎的絮絮叨叨。
不再炎热的傍晚,长风送来了久违的惬意,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难得可以集体从沉闷逼厌的教室里逃脱出来,坐在宽阔的足球场上兴奋地叽叽喳喳,有沉迷学习的正在翻看便携的小本速记手册,也几个胆子大的,把额头抵在前面那人的椅背上,弓着身子玩手机。
就算明知道学校只会放献礼片,但在等待天色一点点昏暗下去,看见投影仪亮起蓝色光束的时候,依然像是在重重枷锁中握住了一羽自由的衣角,那是永远不会被替代的美好。
夏晚微风中,澄透的幽蓝光线把游弋的细小尘埃照了个原形毕露,空旷的足球场上回荡着电影对白,犯困的趴在前人的椅背上睡得人事不省,说话的唇耳相贴窃窃私语,偶有聊到兴头上的一时没个轻重,老师就走过去小声提醒。
宁随一开始还停不下嘴地吐槽剧情,后来丝丝缕缕的倦意缠上了眼皮,他沉默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看见萤火虫了吗?”
“没,”司越转头看着他,低声问道,“我们学校有吗?”
“有,”宁随忽然笑了,“我看见过。”
去年的中秋前夜,就在这里,他看见了司越身后的萤火虫。
司越身上朦胧的酒意直往他身体里钻,他忽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困了还是醉了,于是默不作声地把胳膊叠在陆思睿的椅背上,偏着头埋住了大半张脸,只微微张开一条眼缝来,偷香窃玉。
这个角度看不见司越的脸,但卷起的校服袖子下露出的结实小臂、黑色束脚裤包裹着的两条劲瘦长腿却一览无余。
宁小贼盯着司越脚踝处的两枚骨突,在心里有滋有味儿地偷笑起来。
你不知道我在悄悄地看着你,像一年前一样。
不,比那时候要近得多。
高一的时候,宁随还是那个把翘课当饭吃的不正经学生,中秋放不放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他随时都可以给自己放假。
之所以中秋之前他还在学校,那纯粹是因为翘课回家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忘记带家门钥匙了。
宁随翻着白眼重新打车回学校,结果一进教学楼就被那死寂的漆黑吓得倒退三步。
保安大爷叼着香烟路过,见怪不怪地指了指足球场:“人都在那边看电影儿呢,赶紧搬凳子过去吧。”
宁随麻溜地撬窗□□进了教室,找到钥匙之后闲极无聊,还真就晃去了足球场。
夜色深浓,只有投影的光线映衬着人脸,有些模糊了时空的不真实。
好巧不巧,高三的占了最前排,以此类推,司越所在的高一1班就尴尬的卡在最后排正中间,队伍末端直接贴上了塑胶跑道外的升旗台。
那一撮小尾巴怎么都排不规整,司越干脆弃椅不顾,直接就坐在了升旗台上。
升旗台比椅子高出好一截,视野优越得很,有他在前面开了头,立刻就有几个Alpha也跟着坐了上去,在升旗台边上围了一圈人墙。
宁随还没走近,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隔着操场旁的绿化带看过去,那张清冷疏朗的侧脸线条利落分明,长腿悬在空中,眼里满盛着光影沉浮。
萤火虫悄无声息地从灌木里飞出来,在他背后绕来绕去。
宁随静静站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用指尖蘸着萤火虫描摹他的背影。
中秋将近,月色渺渺。
再好,也不如眼前举手可触的几星萤烛。
…
宁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时发梢处似乎有微弱的动静,但迅速就被四周一片“哐哧哐哧”的嘈杂淹没了。
他抬头一看,投影屏上只剩滚动的黑白字幕,周围的学生们大部分都站了起来,要么聊天要么玩凳子,没一个安静的,全都迫不及待想回教室听班主任官宣放假。
宁随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后方的升旗台在浓浓夜色里一片模糊,这次依然有一个倒霉班级被分配了在那里,但却没有哪个好看的小机灵鬼带头上去占领高地,只是拐了个弯绕过升旗台,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宁随揉了揉眼睛,心里又冒出了点得意。
那个好看的小机灵鬼此时就站在他旁边,再难找出来第二个了。
“走吧。”等堵在前面的班级散了,司越便叫了宁随起身跟上。
人太多了,宁随刚抱起椅子就让旁边的学生给撞了,踉跄中他的肩头抵上了司越的肩胛骨,侧脸几乎贴住了司越的脖子。
藏不住的清酒味烫红了他的脸,宁随立刻后撤两步,故意挨着陆思睿一块走。
司越单手拎着自己的椅子,看到周围不少的Alpha都是一人拿两张椅子,走路虎虎生风A气十足,他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捻了捻指尖,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没那么软。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搬着凳子一步一挪地走完了台阶,立刻就有野气冲天的Alpha把凳子往地上重重一放,直接拉着椅背撒腿狂奔,教室一间接一间地亮起,楼道里一片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心宽体胖的老杨从不跟学生们比速度,慢慢悠悠最后一个才到了教室,不过中秋将至,谁都想回家过节,所以她一上讲台就直奔主题:“都安静啦,听我讲,早讲完早放学。”
“明天星期一,调休放的是今天的假,后天中秋节,大后天你们回学校就已经星期三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什么日子要来了……”
全班拍桌跺地手舞足蹈,异口同声道:“校!运!会!”
“早盼着这一天了是吧,爽死你们了是吧,”老杨推了推眼镜,抱着胳膊冷笑起来,“别急着爽,先把事情做完。”
老杨掰着手指数日子:“班服班旗的设计谁来?我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店,平均下来一件班服五十块钱,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下星期每人带两百块钱过来交班费,班长负责收。设计这个一定要快,要刨去店家发快递的时间,明天22号,后天23,最好是你们24号回学校之前就能交给我,有谁愿意自告奋勇一下的吗?”
宁随立刻扭头望向司越:“你去吗?你设计的话肯定好看。”
“你希望我去?”司越反问。
“当然啊,”宁随理直气壮地说,“谁不希望班服好看啊?”
他还没等到司越的回答,就听到前排一个Alpha说:“这种事肯定Omega来啊,找个美术成绩最好的去。”
“我记得张婉婉画画挺好的。”
“李莹画得也不错啊。”
“还是张婉婉吧。”
三言两语间,宁随还没想好要不要横刀夺位,老杨就拍板结案了:“那就张婉婉了,尽快啊。”
“好的老师。”
宁随满脸不爽地盯着那个率先提议的Alpha:“他们这是性别歧视,Alpha怎么就不能艺术了?”
“正常,”司越并不在意,“我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在二十年前普世公认的性别观念里,Alpha就是强大与狂野的代名词,站在实力的金字塔尖和基因链的顶端,而Omega则柔软又弱小,只在家庭和文艺里才有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
虽说近年来接连不断有人打破刻板、为自己的性别正名,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总是会不经意间冒出头来,给人浇一勺凉水。
再添一瓢斗志。
“行,咱大度,不跟那些没眼光的人计较,”宁随从文件袋里抽出司越之前画的稿子,拧开笔盖双手捧着递过去,“来,大佬签名。”
司越:“……干什么?”
“等以后你大设计师功成名就了,我就拿你的签名手稿去卖钱。”宁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