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一打开,尘封的记忆便也倾泻而下,本以为想不起来的那些事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头:“我鼻子厉害嘛,用鼻子比用眼睛还顺手,闻不到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连眼睛都花了一样。”
“看不清吗?”
“不是真的看不清,但是很不习惯,”宁随说着说着又顾不上丢人了,“好像踩了人还撞了人,准备回家了还踩到路边打翻的炒粉,差点摔一跤。”
他吐槽自己吐槽得非常利索:“当时言颂还说被我踩的那个人衣服挺好看,还想去问在哪买的,被我死命拦住了,哪好意思再凑上去啊,搞得到现在他还惦记着人家那件衣服。”
司越捏了捏旁边榕树垂下的长须:“他就不惦记点别的。”
“是啊,他居然还记我仇,”宁随说,“后来他生日我给他送了套差不多的,白衣服黑裤子黑白口罩,可酷了,他还是说没那套有味儿。”
司越低着头,好像有点想笑:“叫他别惦记了。”
他嗓音里含着的那点笑声很有磁性,宁随望着他漆黑的发顶,高挺眉骨下清晰可见的长睫和线条柔软的嘴唇,忽然就很想伸手摸一摸。
他们站在这里,在这条石板路的入口处,身后幽邃苍凉的榕树垂落下片片根须,无声唱诵着远方传来的风音。粗粝的树身间牵着一根红绳,上面挂满了手工雕刻的花灯,暖黄的灯光从薄薄的宣纸上透出来,平添几分盎然的深韵。
像是神秘而古老的仪式,在这隐秘又绚烂的边缘。
宁随心里一动,脱口而出:“我……”
“哥!”言颂突然拉着梁皓扬从灌木丛里冒出来,一脸惊喜地打招呼,“我们正要上去找你们呢!”
他哥一脸惊吓地从石墩上掉了下去。
“哎哎哎,别激动啊!”宁随失去平衡地倒退几步,又被言曹操推回了原位。
言曹操把身上的班服换成了一套挺酷的打扮,看起来帅气了不少,但张口说话的语气依然欠揍:“这么大人了还站不稳啊,你别给我当哥了,当弟弟还差不多。”
“你皮痒了是不是?”宁随心虚得很,他纯粹是条件反射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正踩着个石墩。
司越说:“待会人更多,走路小心点。”
宁随抬头看他一眼,司越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特别自然地问了一句:“还去食堂吗?”
“不去了,”言颂说,“留着肚子等夜宵。”
“那走吧,先去操场看游园?”梁皓扬看了看司越,司越又把目光抛给宁随,宁随点头:“走吧。”
虽然说是去看游园,但他们走得并不快,时不时还要看看花灯上那些用彩纸写的字谜,言颂偶尔能猜出一个就要原地蹦三下,宁随觉得还是不要叫他言曹操了,改叫言三蹦吧。
他把自己逗笑了半秒钟,然后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这条青石板路的入口处,刚才司越站立的地方。
从他开口到摔下,司越都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过。
一直是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像言颂冲上来扶他那么近,不像他躲闪后退那么远。
不心动,不心虚。
一段可有可无的距离。
他低头看着脚下,月亮还没出来,灯光亮得不够,连人和影都是模模糊糊的,更别说藏在骨肉里的心。
他不该去碰不属于他的东西,就像司越说的,“别惦记了”。
虽然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注视着司越的背影,可对司越来说,他不过是开学到现在只认识了一个半月的同学。
万幸一时冲动终究还是被压了回去,他只不过是走了个神。
所有的冲动都应该被压回去,他做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糖刀混合双发流优秀选手。
第35章 宁哥制霸
入夜之后,南岐一中的狂欢也终于开始。
教学楼二区的中庭已经被布置成了彩灯闪烁的室内舞池,有几个平时深藏不露的男老师在学生们的尖叫声中挺胸抬臀,跳得十分放飞自我。
在绚烂灯火和LED屏的簇拥下,舞台上的表演从合唱独唱弹唱到合舞独舞杂耍,相声走秀cos一个不漏,南岐一中高贵冷艳的学霸们站上舞台也绝不认输。
一路走来,小篮球场和乒乓球台全都人满为患,汉服JK洛丽塔随处可见,cosplay爱好者们手持各种刀枪剑戟四处游-行,女装大佬们裙摆飘飘招摇过市,高跟鞋“咔哒咔哒”踩弯了一众铁直少年的心。
食堂一到三楼全部开放,从汤面饺子到烤串鸡腿一应俱全,想自己动手的可以出门左拐,湖边的沿路一直到排球场都摆好了烧烤架和小凳子,食材也已经洗白白了躺在超市的冷藏柜里,只要刷刷饭卡就能直接带走。还有几个不愿受舞台劲歌荼毒的叛逆人士,自己拎着音响坐在一旁,让待烤食材在小众音乐的腌制下变得更加美味。
各种各样的游园活动沿着塑胶跑道包围了整个足球场,有夹弹珠、原地投篮、简易版保龄球、盲人画画等,堪称花样百出。这些游园会的项目可以领票打卡,每玩一个项目都能盖一个章,集齐所有图章就可以凭票抽奖。
梁皓扬见言颂兴致高昂,干脆直接派出了自己手下的小弟,让他们负责排队,言颂专心负责玩。
校霸出手谁也挡不住,铁直如言颂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情真意切地紧握梁皓扬的手,恨不得当场……跟他拜个把子。
宁随翻了个白眼,心说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屎,这傻逼我们宁家不要了。
司越见他兴致缺缺,问道:“你没什么想玩的?”
“暂时没有,”宁随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四下环顾,“好像一直都没看到我们班的人,不会都在教室里窝着吧?”
司越看了他一眼,才指着足球场的正中间说:“在那边。”
宁随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游园活动之所以要绕着塑胶跑道,是因为草地上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水池,里面有许多摆放距离不等的充气海绵作为落脚点,海绵下方有支撑,总高度与水面平行。这些充气海绵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但一半以上都包藏祸心,如果不小心踩错了,就会喷出五颜六色的颜料怼你一脸。
这个游戏叫做【八爪鱼的标记】,规则是到达终点时身上不能沾有颜料,除此之外,不断晃动的水面和光滑的落脚点也会让人很容易失去平衡掉进水中,而落水也会被取消游戏资格。
作为今晚最大型最刺激奖品也最诱人的游戏,八爪鱼标记的挑战者为数众多,林继衡就带着一班的不少人站在一旁虎视眈眈。
志愿者们刚把落水的一位参与者打捞出来,林继衡就一脸严肃地对着早已跃跃欲试的潘正航道:“上吧,延续1班的荣耀!”
潘正航摩拳擦掌:“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志愿者们都让一让啊,我是不会劳烦你们操心的!”他弯腰脱了鞋袜,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就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如猎豹般矫健的身影迅猛地扑上了充气海绵,还没站直站直就被激射而出的大红颜料糊住了眼睛。
然后猎豹“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林继衡叹了口气,果然也不劳烦志愿者们,手一挥立刻就有两个Alpha上去把潘正航直接抬走了。
潘正航抹着满脸血红,如烈士般呐喊道:“我不配奢望最高奖,但是还有你们!兄弟们冲啊,带着1班的荣耀!”
围观的人都快笑疯了。
宁随看着这一帮活宝,完全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同一班的,扭头就想撤离案发现场。
结果这一转身,就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钟星若显然是和他打着一样的主意,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跟自己班的人站在一块,反而是躲在人群里笑个不停。
她身旁还有一个穿着兔八哥玩偶装的人,二人手牵着手,在看见司越和宁随后,她坦坦荡荡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又转头跟兔八哥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兔八哥抬起了玩偶头套,露出一张男生清秀的脸,十分腼腆地对他们笑了笑。
即使光线不好也能看得出来那男生的脸有多红,他整整一晚都把自己藏在闷热的玩偶装里,只为了能在学校里跟心爱的女孩光明正大地手牵着手。
宁随想起林继衡之前说过的八卦,轻声对司越道:“我记得他好像是大学生吧?还好是个Omega,看起来跟高中生也差别不大,难怪能混得进来。”
他目送着二人有说有笑地牵手离开,钟星若一改平日里英姿飒爽的Alpha大姐风范,脸上挂着热恋期少女甜蜜羞涩的笑容,与Omega男友那裹得不露一丝皮肤的手十指相扣。
“以前跟她没什么接触,更算不上熟,结果她倒是不把我们当外人,”宁随喃喃道,“真坦诚啊……怪让人心动的。”
司越的目光落在宁随身上:“很多人都喜欢把自己的另一面藏起来,所以能看到是件很幸运的事。”
“是么?”宁随沉默片刻,抬眼望向塑胶跑道上欢声笑语的人群。
左边的障碍物前,一组参赛队员正双腿套在半人高的麻袋里,双手抓着袋口比赛谁先跳过一个来回,平时面子大过天的Alpha此时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脸,脚滑摔倒了就自己先笑为敬。
右边的空地上,几个腰板铁直的男生正在转呼啦圈,要么四肢僵硬地脚蹲马步双掌合十,试图用物理障碍阻止呼啦圈落地;要么双臂乱摆双腿乱动,试图用魔法召唤呼啦圈自己转。
前方不远处,蒙着眼睛的Omega女孩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画,结果站位太歪一笔落空,身体随着惯性扑进了前面Alpha女孩的怀中。
宁随下意识走过去,从粉笔盒里摸出了一手的粉灰。
高一的时候,学校还没有引进那么高大上的一体机,上课用的还是普通的黑板和粉笔,宁随就曾经趁教室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偷偷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司越的名字,然后再用手指一笔一划擦干净。
写完就擦,再写再擦,许多本该属于孤独的时光就这么消磨在了那个人的名字里,而他乐此不疲。
他曾经无数次像旁观这群人一样旁观着属于司越的点滴,而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后会有这么一天,司越就站在他身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那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因为触手可及,所以容易得寸进尺,想做被他注视的那个人,想看到他藏起来的另一面。
所以,去他妈的不冲动。
宁随突然转身,一把将手指上的粉灰抹到了司越脸上。
长长一道粉色从脸颊滑到下巴,在司越诧异的目光中,宁随仰头冲他笑了起来,明灿如星的眼睛里满是少年无畏的意气飞扬。
“恭喜你今天双倍走运了,来吧,我也有个另一面想给你看看。”
八爪鱼充气堡前,宁随脱了鞋袜,抬手摘下一位coser手腕上的绑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暂时借我用一下。”
司越站在最近的地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池水将流动的粼粼波光反射到宁随身上,他赤着瘦白的双脚站在池边,Omega略显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重量。
而他也确实没怎么用力地、轻飘飘地往前跳了一步。
此时,蠢蠢欲动的颜料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之前在这个游戏上通关的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用跨栏姿势过去的,即尽可能的把步子迈大、踩最少的海绵用最快的速度通关——这基本就是在赌运气。
因为颜料们惯用的套路就是耍流氓——一旦触发了机关,当胸一道颜料喷过来,惊慌之下几乎没人能成功躲闪,当场就会掉入水中被取消资格。
但流氓们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个土匪,而且还他妈是个开了挂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水面上蹦迪的土匪。
颜料的味道很大,宁随轻易就能分辨出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是危险的,他在这座长不过几十米的水池上纵身跳跃,甚至故意地放慢了脚步,只为了让那个人看得更清楚、看得更久。
宁随双脚一轻一重地分别落在了两个海绵上,右边那块立刻喷溅出一道黑墨,旁观者的惊呼刚刚响起,他的身体就已经在左脚的猛蹬之下借力腾空,旋身躲过墨汁后再次落下。而这次则是左边的海绵里藏着颜料,他毫不犹豫地狠踩下去,受力过大的红色颜料喷得格外高远,一点也没沾到他身上,反而像是特意为他画出的一道拱门。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颜料踩在脚下,最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踏上了终点。
他抬手摘下缚眼的绑带,打碎了满场的寂静。
“我操啊啊啊——宁哥牛逼!!!”
“这他妈的是人吗我操!!!”
“一中O霸!!宁哥制霸!!”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嘶吼声乱哄哄地钻入宁随的耳膜,他那颗被激发的中二之心决定要将耍酷进行到底,于是他非常装逼地拒绝了获胜奖品,扭头就潇洒跳下了台。
宁随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大步跑到了司越面前,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笑得一脸骄傲恣意:“怎么样?你都看到了吗?”
“嗯,”司越认真点头,一字一字地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那就好。”宁随笑意更深,眼底烧起了一团火。
从现在开始,你要看着我。
我会让你一直看着我。
一直一直都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