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与以往一样,程毓还没下班。周宏远坐在餐桌前,摊开练习册,没再与那些难题死磕,也没打算再向自己的学霸叔叔问上一问,而是将最基础的知识点,一一过了一遍。
程毓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回到家,他有意地没提考试的事情,甚至连加餐都没有,做了两道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菜,外加两碗豆浆。
这天晚上,叔侄俩休息地格外早,却谁都没睡着,在周宏远第十次翻身的时候,程毓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不要急,睡不着就睡不着。”
周宏远一时没懂程毓的意思,明明他都要急疯了啊,他甚至有些气恼,怪程毓不懂他经历的烦躁与折磨。
程毓却轻声说,“我高考的前一天晚上,一整晚都没睡着,越是睡不着,心里就越急,想着这下糟糕了,肯定要考砸了,可越是胡思乱想,就越是睡不着,如此往复,形成恶性循环。”说完,他自己笑了两声。
周宏远睁着眼睛,就着月光看向程毓这张精致美好的面孔,一时间,烦躁消了一半,他心爱的叔叔与他贴得很近,鼻息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暖暖的,又有些痒。周宏远好奇地问,“你也会因为考试紧张吗?”程毓是他的神啊,神也会因为考试而紧张失眠么?
程毓笑笑,“当然会啊,每个学生都会紧张的。”
周宏远又问,“然后呢?”
程毓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天晚上,我一整夜都没睡着,既看到了两三点的月亮,又看到了四五点钟的太阳,直到吃过早饭,坐在车上,我还想着,这下我一定完蛋了。可是当我坐在考场上,当我拿起卷子时,所有的困倦都一扫而光,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失眠了一整夜,眼前和心中,就只有那薄薄的几张卷子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我还是正常发挥,考进了S大。”
“所以说呢,当人面对极大的压力时,是根本不会犯困的,哪怕一整晚都没睡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失眠很正常,也根本就什么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今晚都在失眠,所以,别担心。”
程毓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听了这些,周宏远突然就不害怕了,他依然为明天的考试而紧张,心中却多了几分踏实。数不尽的担忧,一时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在了实处。
程毓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周宏远的肩膀,就像他刚来J城、刚被程毓养在身边时那样,轻声说,“别担心,叔叔就在这儿守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学生党真的别担心考前失眠!这都没什么的!失眠不是影响考试的主要原因,失眠后如何调节自己的心态才是重点!
第37章
或许是程毓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精神和体力实在不支,周宏远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程毓默默地看着月光洒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心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感觉。
这是程毓最后的亲人,而他终将长大。
长大事件好事,意味着周宏远终于能和那些被动的、无奈的岁月说再见,意味着理性与独立,同时,也意味着命中注定的分离。无论是父母与子女的缘分,还是他们本就不牢靠的叔侄关系,到最后,程毓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一遍遍的与他告别,在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后,用余生习惯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毋庸置疑,周宏远是个早慧的孩子,分外省心的代价,是过早地失去了珍贵的天真岁月。有时候,程毓却更希望他能做个孩子,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做那么多。
这个晚上,失眠的不是周宏远,而是程毓。
十四中提前包了大巴车,所以中考当天周宏远只需要像平日一样走到学校,就可以乘坐大巴抵达省实验参加考试了。
这不是周宏远第一次来省实验,可每每来,心中却都是澎湃不已。他环视着代表着S省最高教育质量的学校,心中充满憧憬,他一遍遍想着,若是能进入这样的学校念书,是怎样的幸运。下了车,最先看到的,是标志性的黑色铁门,正冲着大门的,是一座喷泉,此时正随着音乐,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喷出水来,绕过喷泉,是一片小树林,在小树林的中间,可以看到一座假山,歪歪斜斜地立在那儿,顺着林荫小道儿继续走,则是几排教学楼,一座叫博文楼,一座叫笃行楼。
周宏远的考场在笃行楼二层,楼下的一颗不知名的大树,生得枝繁叶茂,枝丫上挂着绿油油的叶子,抵在教室的玻璃上,在风中轻轻摇动。周宏远心中很安宁,没太多情绪,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他从老师手中接过卷子,像无数次演练过的那样,贴条形码,写姓名,等待着考试正式开始。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用厚重的声音说道,“开始答题!”
周宏远飞快的打开试卷,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分数、名次、学校,这些在他脑海中通通不复存在,他甚至根本记不起来,昨晚自己失眠到一点,就像程毓说的那样,他的眼前,就只剩下这份卷子了。
语文试题出得中规中矩,直到交上卷子周宏远都没什么实感,走出考场,听到旁边的人热火朝天的对着选择题答案,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一门课已经考完了。
在食堂吃过午饭后,他趴在桌子上小憩,睡是睡不着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最后几节数学课上,老师强调过的重点,最后,他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却在下一秒,又不住地问自己,解析几何中,二次元函数与几何图像旋转、平移、对称变换相结合时,到底该怎么做来着?
他深吸几口气,这些明明是烂熟于心的。紧接着,他掏出包里的那张磨出了毛边儿的老照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男孩,他舔了舔嘴唇,无声地告诉自己,这些知识点你早就会了,现在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下午的数学考试不算简单,最后一道选择考法新颖,周宏远刷题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题目,虽算不上太难,却着实耗了不少时间。填空题也是,有一道题周宏远思来想去总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代数进去试,好歹写上了答案。压轴的大题果真是二次函数与几何图形对称旋转的结合,周宏远做得很顺手,最后一小问写了半页纸,终于在收卷前答完了。
回到家后,周宏远把这事儿告诉程毓,程毓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所以呢,别瞎想,知识点练了千遍百遍,哪那么容易忘?那些不会的,你瞎想也白搭。”
周宏远往程毓身上蹭了蹭,小声“嗯”了一下。
许是一整天的考试与奔波着实熬人,这天晚上周宏远脑袋一着枕头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小鼾,一整晚都没停下。程毓也睡得挺安稳,直到东方吐白。
第二天早晨考物理和化学,周宏远做得顺畅,几乎没有卡顿,一路写到了最后,才出现了一个拿不准的地方。
下午的英语是最后一门。英语对于乡镇出来的周宏远来说是个老大难。周镇教育质量差,周宏远以前的英语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普通话尚且说不好,英语更是带着浓厚的地方特色,更何况,周宏远在来到J城念书以前,从未有机会听过英语磁带,录音机这种东西,学校里没有,家里就更不可能有了。后来,周宏远来了J城,十四中虽是个全市垫底的学校,却比乡镇里的学校好了不知多少倍,最起码课堂上有磁带听了,老师的发音也标准了不少。程毓担心他的学业,还特地买了录音机放在家里,每到周末就督促侄子好好练听力。可饶是如此,周宏远的英语依旧是底子弱,基础薄,阅读和写作尚且可以,唯独听力,总是要错上两三个。
周宏远不敢马虎,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做完了听力,只有一道模模糊糊地没听清,凭直觉选了个C。后面的阅读难度不大,作文题目也在平时练习过的范围,但他从头到尾都是绷着的,两个小时下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考试结束后,周宏远的脑子顿顿地,整个人都木木然,直到走出考场,走出学校,程毓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周宏远半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程毓,而程毓则紧紧握着他的手。程毓的手上布满老茧,干燥而温暖,给与他不尽的温暖与力量。周宏远这才渐渐从极度紧张的情绪中抽离,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叔叔,我考完了。”
程毓莞尔,“嗯,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宏远却摇摇头,说,“我不想吃饭,我想回家。”他实在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程毓瞧他脸色不对劲儿,兴致也不高,没再坚持,牵着周宏远的手,缓缓地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在路边儿拦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回到家,周宏远顾不上自己那些小洁癖,洗了把脸,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栽在了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周宏远醒来时,程毓已经去上班了,还特地留了字条给他,让他好好吃饭。
周宏远对着桌子上的豆浆和油条看了许久,喃喃对自己说,“这就考完了?”
这就考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之前几天一直在忙着考试,没来得及更!等我睡一觉起来会再更一章的!
第38章
等待放榜无疑是痛苦的。
当周宏远站在餐桌前,看着散发着浓厚的沟油味道的油条和寡淡稀薄的豆浆时,胸中涌动着说不出的反胃。他强忍着心中的反感与不悦,堪堪捏下一节儿油条来,屏住呼吸往嘴里送,嚼了两口,忍不住跑去厨房,吐了出来。周宏远打开水龙头,将嚼得半碎的油条冲进下水道里,几乎逼出眼泪来,转身回屋,将油条扔进垃圾桶,那碗稀薄的豆浆,也统统倒进下水道里。
他不讨厌油条豆浆,可此时此刻,就是吃不下去。
随后,周宏远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睡不着,却也提不起什么精神。程毓怕他无聊,特地买了碟片放在家里,可他连打开电视和DVD的精力都没有,就只想这么躺着。中午程毓照例是不回家的,周宏远也懒得吃东西,半睡半醒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待到四五点了,想起还要给程毓做晚饭,才浑浑噩噩的起身
他甩了甩头,做了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香味儿往鼻子里一窜,直逼胃里去,随后,一股空虚从心底往上冒,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焦躁,锁着眉头晃着腿等程毓回家。
好在程毓没加班,到点儿就回家了,在玄关处换过拖鞋后,朝自己的侄子笑了两下,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着整个银河的星星,他问道,“假期生活怎么样?”
周宏远的嘴张了张,他怎么能说不好呢?他怎么能扰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兴致呢?他唯有对程毓说,“挺好的,看了会儿电视。”
程毓凑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兴高采烈地提议道,“要不要给你报个旅行团?出去转转?我们隔壁部门的李大姐,他家孩子也今年中考,李大姐给他报了去江浙沪的旅游团,你要不要跟他一起?”
出去旅游是周宏远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起初是因为穷,后来日子过得好了,却仍紧巴习惯了,舍不得乱花钱,他盯着程毓看了许久,最后问,“你也去么?”
程毓随口答道,“我不成,这个月行里忙,就算休假也要等到八月了。”
周宏远的头搭在程毓的肩膀上,嗅着熟悉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们八月一起去吧。”
程毓满口答应,让周宏远好好想想去哪玩。
周宏远一天没吃饭,狼吞虎咽的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吃光了,还觉得意犹未尽,程毓看出他没吃饱来,笑着将自己的碗推给他,只说自己吃不了了,撞上周宏远略显古怪的眼神后,程毓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的侄子是个极其“鸡毛”的小洁癖。他有些尴尬的将手放在碗边儿上,“嗨,我忘了你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说着,正要将碗拿回去,却被周宏远握住手,周宏远冲他摇了摇头,说,“你又不是别人。”
程毓笑了笑,说,“嗯,不嫌弃叔叔你就吃了吧,叔叔吃饱了。”
周宏远没推脱,将程毓吃过的面条,连汤水都不剩,统统吃进了肚里。等到他站在水池边洗碗时,才恍恍惚惚的想到,自己这样夺人口中之食着实不太好,可当时的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了,他实在太想与程毓有些更亲密的接触了。
吃过饭后,程毓坐在餐桌前翻杂志,是本装修杂志,从薇姐那里借来的,杂志上花花绿绿的尽是图片,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设计风格和装潢介绍,他饶有兴致的把周宏远叫到身边,指着杂志,问,“你喜欢哪种设计?”
周宏远看着程毓的脸,认真的说,“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程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钟,紧接着笑着揉周宏远的软发,“你这孩子,跟叔叔客气什么?”
周宏远垂下头去。又是孩子,今晚程毓已经说过两次孩子了。周宏远无数次庆幸自己能够成为程毓口中的孩子,若非自己是个孩子,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与程毓这样的人朝夕相对,可他又无比痛恨孩子这两个字,因为他是个孩子,所以注定与程毓无缘。
程毓看不透周宏远的这些心思,只当他心思重,事到如今仍与自己见外,心中有些酸楚,只盘算着,相处那么久,难道自己还没给予宏远足够的安全感么?还是他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心?可转念又觉得,这孩子着实招人心疼,这样的性子,也只怪从小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