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知道程毓年年拿助学金,对他的家庭情况也略有耳闻,她几次看到程毓急匆匆赶去兼职的身影,都想伸出援手,却不知如何开口,本着惜才的考量,这个朴素而热心肠的教授问,“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的么?”
程毓连忙摇头,说,“以后可能不能在实验室帮忙了……不过课题我会在家里继续推进的,绝对不会耽误进度,张教授您放心……”
张教授点点头,说,“不急不急,只要你心里有数就行,等到家里的麻烦解决了,再过来也不迟。”
程毓郑重道谢后,离开学校。
紧接着,他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寝室里只剩下赵启明和李锐还没回家,一个为着学习,早早出去了,一个在寝室里捣腾他的二手机子,见程毓几天不回来,一回来还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狐疑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程毓一边答话,一边手上工夫不停,“我老家那个不着调的哥死了,他老婆跑了,撇下了一个儿子。”
李锐转过头来,看了他许久,不确定地问,“不是,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程毓将衣服收进包里,认真说,“在他妈妈来找他之前,我先照顾他一段时间。”
李锐舔了舔嘴唇,蹲到程毓旁边儿,接着问,“他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毓叹了口气,又摇摇头,“可能……风评不好吧。但总不至于真的不要自个儿孩子吧?兴许过几天,想明白了,就过来找了呢。”
李锐无奈的耸肩,“谁知道呢。不过,你到时候可别脱不了手。”
程毓皱了皱眉头,“什么脱手不脱手的,宏远又不是累赘。”
李锐“嗤笑”,“你连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还顾个小的?”
程毓虽知道李锐好心,却到底是年轻男孩儿,有股血性在心里,“我怎么照顾不了他了?我铁定能顾得了他。”
李锐瞧程毓急了,“啧”了两声,说,“你急什么呀?”
程毓不答话,只是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理完衣物,还有厚厚一摞论文。
李锐到底是好心,问,“一会儿干什么去?”
“买个床,然后去超市,给宏远买点生活用品,还要买菜。”
李锐瞅了他两眼,瞧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无奈妥协,拿出兜儿里桑塔纳的钥匙,在程毓眼前晃了一圈儿,说,“走吧,带你去。”
程毓这才笑嘻嘻地说,“就知道你会帮我。”
李锐不置可否,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李锐自个儿捣腾二手电子设备,车随主子,也是辆二手,低价淘来的,买来时几乎是四面漏风,当初程毓和他一起拿胶糊了许久,却也没见着起色。这两年,李锐开着这车四处卖货,如今是哪哪儿都响,就怕哪天在路上散架了。
两人到了家具城,挑了个九十公分的折叠铁架床,送回家里去。
临近小区,程毓还不忘下车给周宏远置办生活用品,搞定后,才打道回府。
走前,程毓是把周宏远反锁在家的,拿出钥匙开门后,看到周宏远乖乖地坐在床边儿,才放松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撂下,换了鞋便跑到周宏远身边,问,“自己一个人,不害怕吧?”
周宏远摇了摇头,说,“不怕的。”
程毓笑了一下,让周宏远去客厅呆着,随后招呼李锐把床抬进来。
卧室里的床本就靠着墙边儿放着的,却无奈房子面积小,虽是添张不足一米的单人床进来,也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走不开人。
没办法,程毓和李锐将两张床并在一起,只留一条小小的缝隙,远处看了,就像是小床变了大床,分不出你我来。
程毓无奈的挠挠头,还能怎样——就这么着呗。
第6章
简单的拾掇一番后,程毓和李锐又忙不迭地去超市买菜。
程毓最擅长的,不外乎两道菜,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再来一个是土豆棒。
旁人做的,是土豆丝,可程毓刀工不行,切不成丝儿,所以就只能做土豆棒。不过,这两年做得多了,倒也做出了心得,颇能拿得出手,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拿手好菜。是以,程毓火速往筐子里装了四五个土豆,准备回家给小侄子大露一手。
转到冷藏区,肉也是必须买的,宏远长得瘦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万不可饿着了。想到这里,程毓不禁大方了起来,冲切肉的师傅说,“师傅,多来点儿肉丝儿!”
李锐知道程毓就是个程咬金,三斧头的工夫,瞧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嗤笑,程毓此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承了人家的好处,心中有气却也不好意思发作。
回到家里,程毓喝口水都不及,换了鞋就提着菜筐子往厨房走,一门儿心思让李锐刮目相看,也重塑一下在侄子心中的光辉形象。结果,程毓刚把土豆洗完从水里捞出来,圆滚滚的三个土豆便被李锐拿在手里,刮皮、切丝、准备辅料、下锅,一气呵成。
程毓顿时羞愧地无地自容,摸着鼻子立在一旁,想偷师,却被李锐识破了心机,讥讽道,“哥哥这手你可学不来,反正你也切不出丝儿。”
这天,是周宏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吃到土豆丝了,当然,这是后话。
李锐做了三菜一汤,除了土豆丝外,还将买来的肉丝连同蘑菇一起炒了,最后,做了个干煸白菜,虽都是家常便饭,却难得的色香味俱全。叔侄俩有些日子没吃正经饭,一时都没忍住,顾不得外人在,狼吞虎咽,狂风扫落叶般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李锐“啧啧”两声,心道,程毓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真让他照顾孩子,铁定是不成的。有了这个认知后,李锐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走了。
收拾过碗筷后,程毓又忙着铺床,做完这一切,瘫倒在铁床上,心里掰扯着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程毓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打了个滚儿,铁床发出尖锐的金属声响,让叔侄俩都为之一振。
这铁床又硬又板,程毓心疼侄子,所以自己睡,而那张原本的木床,则让给了周宏远。
晚上睡觉前,程毓一手压在头下面,一手端着书看,而周宏远则不停打着瞌睡。
程毓学起习来,如同老僧入定,眼中看不见其他,竟是没发现周宏远的瞌睡连天,等到一章看完了,才眼睛都不抬一下地说,“困了就换衣服睡觉。”
过了许久,久到程毓自个儿都有了些许困意,一扭头,才看到周宏远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程毓有些不好意思,将书扣在枕头边儿,问,“怎么不换衣服啊?睡吧,叔叔看完这点儿就睡。”
周宏远将裤衩背心儿拿在手里,垂下头去,偷偷瞄了程毓一眼,却被叔叔抓了个现行。
程毓瞧他反应古怪,生出几分狐疑,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经心地催促说,“换啊。”
周宏远的头更深地低下去,也不言语。那些丑恶的伤疤,那些刚刚才贴上封条的痛苦,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被人知道。也许这些会换来年轻叔叔的怜惜,但这怜惜是有筹码的,从此,他最为隐秘的疼痛,也成了旁人口中的可叹可笑的谈资。
他不是没当过别人眼中的笑话,也不是没见到过明晃晃的嫌恶,更不是没听过家常便饭般的嘲讽。可一切已经那么糟糕,他不想雪上加霜,连自己最深处的伤痕,连那些夜夜舔舐的痛苦,都化作别人唏嘘间的笑谈。
程毓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地划过,伸手就去拽周宏远的上衣。
周宏远没想到程毓会整这么一出,待到反应过来,衣服已经拽在了程毓手里,他顿时惊慌失措,摁住自己的衣服不肯让程毓看,却耐不住程毓力量大,上衣被整个掀起来,露出斑驳的伤疤。
新的、旧的,轻的、重的,交错在一起,盘布在周宏远单薄的胸前、后背、腰间……
程毓深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他又伸手去拽周宏远的裤,子,不出他所料,两条瘦消的腿上,青青紫紫,连成一片,而一条条蜿蜒的长疤,更犹如狠厉的毒蛇,攀在枯黄的枝丫上。
程毓脑子“轰”的一下,几乎要整个炸开来。他太傻了,他离开了那个家太久,竟忘了那一家人到底是怎样的秉性……
程毓不是不清楚周云伟的为人,更不是不懂得这孩子内心的敏感,只是这些天,他一直刻意地逃避这个问题,以至于到了今天,才发现小宏远的一身伤痕。
周宏远不再反抗叔叔的探究,他只是低着头,一副受到了屈辱的模样。
程毓眼圈儿红了,双手颤抖地将周宏远的衣服褪去,亲手为他换上清洗过的裤衩和背心,两个人静默着,窗外是蝉声阵阵,扰得人心嘈乱。
两颗心“怦怦”地跳动着,谁都没先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程毓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叔叔不该强迫你露出这些……都是叔叔不好。”
周宏远抬头看了眼程毓,心中不无疑惑,自己的叔叔,怎么会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呢?他一时忘了难堪,只是定定地望着程毓,仿佛要将自己的小叔叔整个看透。
太过直白眼神让程毓突然有些尴尬,他迅速低下头去,贝齿死死咬住嘴唇,直到两片红唇变得泛白。
程毓冷静了很久,再次转过头去看周宏远。他们太过于同病相怜,以至于连同自己的那份苦难,程毓都一并记起,紧接着,是更深的怜惜,“宏远,宏远你放心,你爸爸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再也不会挨打了……”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就算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会打我的。”
周宏远不确定妈妈会不会回来找他,可他却非常清醒的知道,一旦那个女人来找自己,这个心疼自己心疼到快要哭出来的男人,一定会放弃自己。
听了小宏远的这番言辞,程毓瞪大了眼睛,他无措的将这瘦弱的孩子搂在怀里,不住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口中反反复复地说,“好孩子,以后叔叔会照顾你,叔叔不会打你的,你放心好了……”
周宏远的脑袋耷拉在程毓的肩膀上,是以程毓看不见他眼中闪过的漠然,只沉浸在无限的疼惜之中。
周宏远心中想的却远不是这些,他知道,一时的心软,一时的脑热算不了什么,这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也未必能长远。可他却别无办法。
除了程毓,已经没人会要他了。他只能使出浑身力气,留在这个小叔叔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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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子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着,渐渐,程毓习惯了一翻身就“咯吱咯吱”作响的铁床,习惯了翻个身就能和一具热腾腾地身体碰在一起,习惯了卫生间里多出一套的洗漱工具,也习惯了身边这个敏感少言的瘦小少年。
他们一同被初生的太阳照醒,一同在毛巾被里赖床打滚儿,一同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共用一个水池刷牙洗脸,一同坐在动不动就雪花连成一片的电视机前守着《海贼王》与《金田一》。
他们的生活,平淡而温馨,没什么风浪,却是周宏远心中向往已久的幸福。他这些年,触碰的温柔太少,得到的关爱太少,乍一拥有,就仿佛一个醉汉,陶陶然溺在其间。
程毓如同这世上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爱玩、好动,满脑子的新奇主意,一箩筐的古怪想法,他闲不住,面对小宏远时,又格外健谈,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故事都倒给他听,让不喜说话的小宏远很是无语。小宏远既喜欢程毓时时待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说说话,有时却又对程毓不胜其烦。而程毓大概只有在学习时,才会换一副面孔,变得沉静而专注。每当这时,周宏远则会关上电视,静静地守在一边,不吵不闹,偶尔程毓若是废寝忘食了,周宏远还会递上一杯水,说,“叔叔,很晚了,快休息吧。”
两个人同寝而卧,若是作息不一致,一个则难免影响另一个,程毓挂念周宏远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敢放肆,连忙把手中的活儿放下,随侄子一起洗漱睡觉去。
程毓平日里,就是个寻常大学生的做派,怕麻烦、怕折腾,加上如今是夏天,家里没空调,只有个吊扇尽职尽责的转着,吹下来的都是凉风,不顶什么用,因而就更是懒得动弹,时常一连几天都不愿扫地拖地。周宏远则与他迥然不同,见不得家里一点儿脏,哪怕只是个鞋印,也要拿了拖把拖净了再说。
第一次发现周宏远拖地时,程毓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站在侄子身后,一双手就要去接那对于周宏远来说明显过长的拖把,而周宏远则会皱皱眉头,说,“就这点儿活儿,我能干的,叔叔你忙去吧。”
程毓摸着鼻子寻思着,也的确没多少活儿,总之家就那么小的面积,再怎么样,都累不着小宏远。这样一来,程毓也只好讪讪地笑笑,坐回餐桌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写写算算,一边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小宏远。
不仅是对于扫地拖地,小宏远在其他方面也是格外爱干净,穿过的衣服,当天就要洗,穿过的袜子,从不积攒,这点,就连度过了二十二年寒暑的程毓都自叹不如。
在做饭方面,程毓依然没什么起色,依然是土豆棒、西蓝花和西红柿炒鸡蛋的老三样。程毓也曾心血来潮,搞点儿突破创新,可天不遂人愿,总是收效甚低,信心大为受挫,心中暗自盘算着改日要向李锐讨经。可惜程毓懒,大夏天的,他实在懒得穿过半个城区,去李锐那里讨嫌。不过,好在周宏远不挑食,喂什么吃什么,还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