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裴苍玉仍旧没有松开抓他的手。
白石看着裴苍玉哭花的脸,眼睛红通通的,睁得圆圆的,便伸手擦了他眼角。
“你看他,”白石朝墙角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对裴苍玉解释,“他刚才可不是这么可怜巴巴的,他带了枪,五发子弹,是改装的,查不出来源,他是做好准备来的。”
裴苍玉看着白石:“所以呢……”
“所以?”白石皱了下眉,“他输了。他挑起一场有人死有人活的抢劫,输的人去死,不是很正常吗?”
裴苍玉猛烈地摇头:“他输了,就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又不是罪犯,又不是凶手,我们和他是不一样的人!”
“可我是罪犯啊。”
裴苍玉愣了。
白石不再困惑了,他平静地看着裴苍玉,他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裴苍玉并没有接受白石这个人,他只是躲开了尖锐的矛盾。
裴苍玉艰难地干咽了一下:“……如果从现在开始改过……”
白石笑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吗?”
裴苍玉没有答话。
白石望着他,墙上的钟表报了时,三点半了。
白石站起来:“我要去忙了。”
裴苍玉又伸手抓住了他。
白石的口气很坚决:“你进房间去。”
裴苍玉低着头,手并没有松开:“因为我吗?”
“什么?”
“因为我。”裴苍玉抬头,“因为我让你帮我杀了裴越山,所以你走上了这条路,成为一个……罪犯。”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脸,垂了垂眼:“也不能……”
“就这样吧,他已经害怕了。”裴苍玉站起来,强硬地看着他,“你已经赢了,就这样吧。”
“不可能的,你见过亡命徒吗?他会报仇的,我们就像靶子一样。”
“那我们就离开吧,去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我要离开?”白石不耐烦地看他,“我喜欢这里,花了很多精力准备了这个地方,为什么要为了抢劫犯离开?”
“可是……”
“你为什么想帮他。”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就是觉得,动不动就杀人很奇怪……”他的眉毛皱起来,“明明有别的方法……啊,报警吧!”
白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裴苍玉才反应过来他们自己都身份有疑。
白石看他:“私闯别人住所被主人打死也是很正常的。”
裴苍玉抬头:“包括这种他已经没有威胁的情况吗?”
白石没有答话。
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我竟然在劝人别杀生,我他妈是和尚吗……”
白石摇了摇头:“随你吧,我去喝口水。”他转身去厨房,边走边说,“是不是因为烤鱼,你有没有觉得口干,我猜是我们昨天的烧烤料放太多了。明天的宴会不能这么烤,还是多买些啤酒好一点?”
裴苍玉看着白石走进厨房,水壶里没有水,他便准备煮水。
趁这个时候,裴苍玉冲向墙角的男人,男人移动了不少,距离后院的门只差几步,在地上艰难地爬着。
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用完整的腿死命地向前蹬,像在旱地里游泳的青蛙,绝望又执着。
裴苍玉赶紧蹲下来:“我来帮你……”
男人并没有听懂,裴苍玉也管不了太多,他扶着男人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厨房的方向,没看到白石的身影,又听见煮水的声音,就趁这个机会扶着男人快步向前,拉开了门。
男人似乎明白了裴苍玉来帮他,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左手把攥着的小刀握得更紧。
裴苍玉带他出门,这个重量的男人吊在他肩上他走的也很吃力,而且这男人瞎了,分不清方向。
怎么走呢?
裴苍玉一走到院子就四下看,他不希望被人发现,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人。
但男人从房子里一出来,嗅到空气的味道就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房子,他记得自己爬出来的方位,便扯着裴苍玉朝一个方向去。
裴苍玉跟着他,发现他去的是车的方向。这是社区送给他们的高尔夫球车,放在院子里,没怎么开过,钥匙都放在上面。裴苍玉看他去的步伐很稳健,还在想他怎么知道的。
他们很快走了过去,男人扶着椅子坐上去,裴苍玉转身看了眼厨房,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男人把他往上面拽,看起来要裴苍玉一起坐上去。
“你别拉我,我得去开门。”
裴苍玉把手往外拽,但男人似乎误以为他要逃跑,一把抓得更紧,紧接着另一只手便亮出了小刀,裴苍玉心想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威胁我,下一秒刀就捅了过来。
幸亏他因为看不见捅得歪,不然这一刀的位置直接插在裴苍玉胸口上了。裴苍玉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抓住了刀刃,顿时血流入注,脸色苍白起来。
裴苍玉紧紧地握着刀刃,眉毛拧起来,使劲拽过来小刀:“靠,你可真是……”他拽下小刀扔到地上,瞪了一眼男人,坐上车,转动钥匙。
白石从窗户里看着他们,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看着他们的争斗,以及准备驾车带他们逃跑的裴苍玉。
他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走了出去。
裴苍玉开着车转了方向,身边的男人没了刀死命地掐他的手臂,裴苍玉侧着身躲还要转方向盘,不由得对着男人破口大骂。
虽然骂他,但裴苍玉想他要是眼睛瞎了还差点被人杀了,估计也冷静不到哪儿去。
裴苍玉对着门准备冲出去,突然旁边传来一阵拉力,他转头一看,男人被白石伸来的手臂拽了下去,沉重地砸在地上,白石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
男人挣扎起来,白石一脚踹在他脸上,手里的铁锹举了起来。
裴苍玉手忙脚乱地翻下车,朝他们跑过去。
但铁锹一拍砸在了站起来朝这边跑的男人头顶,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
男人保持着站姿,两秒,扑通一声倒了。
裴苍玉眼睁睁地看着。
白石走过来,拎着男人的衣领,抬头看裴苍玉:“我现在确定了,就是因为料太咸了,明天干脆不要放调料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来脱男人的衣服,把男人扒得赤/条条。
裴苍玉出了一身冷汗,男人一动不动,白花花的、发胖的粗壮的肉/体像屠宰场吊着的猪,他突然想起来在白石衣柜里吊着的人,在和白石相处的日子里,有那么一段时间,裴苍玉甚至天真地想,那是白石手下做的,跟白石没有关系。
看来并不是。
他颤抖着,白石脚步简直算得上轻快,他拖着男人到小树旁边,愉快地挖坑,在黑漆漆的夜里。
裴苍玉嘶哑地开口:“灯……灯不亮了……”
“对啊。”白石回答他,“方便埋人。”
裴苍玉头疼起来,这说明……从他关灯的时候就想到现在了吗?
……说起来,是什么时候关的灯?
白石很快挖好了坑,把人扔了进去,又吹着低低的口哨往人身上盖土,动作轻盈。裴苍玉直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真的正在发生,
白石把土拍平,把树苗栽上去,饶有兴致地浇了浇水。
“他……死了吗……”
白石听到他问,转头笑了一下:“是啊,活着扔进去你不会同意的吧。”
裴苍玉转头呕吐起来,白石浇水的手停了一下,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去继续:“你手上的伤怎么样,包一下吗?”
没有得到回应,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裴苍玉正愣愣地站着,眼神迷惘。
白石走过去,轻轻地拿起他的手,裴苍玉的嘴唇颤抖着:“跟我差不多……”
“什么?”
“他就像我,是个混混,我也有可能,走上岔路,去抢劫别人家……他就像我……”
白石笑了:“怎么会?他可不是简单的抢劫犯。走吧,我给你包一下,他的刀挺利的……”
裴苍玉却突然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头向高尔夫球车上跑,一跃而上,颤巍巍却迅速地扭动钥匙,头上满是汗,他决意现在马上离开。
白石的眼神暗了一下,他扔开手里的水壶,两步迈到车旁,把裴苍玉从已经起步的车上拽下来。
裴苍玉摔在地上,白石跨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脸,掐着他受伤的手,把血挤得更多,裴苍玉觉得手都失去了知觉。
“你去哪儿,我们明天还有事。”
裴苍玉扯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可没喊出声就被白石捂住了嘴。
白石的眼神暗沉:“听好了,我们明天要举办宴会,邻居们都会来,这是我们的平静生活,你跟我的。”
裴苍玉挣扎起来。
白石按住他:“我们的平静生活,就像你以前说过的假如我们真的在高中租房住一样,现在就是那种生活,他打扰我们,所以他死了,如果是邻居打扰我们,那么邻居就要死,如果是你的小警察朋友打扰我们,那么他也要死。我说的明白吗?”
裴苍玉没有再动。
“现在,做个好小孩儿,去房间里睡觉,我忙完就回去。明天我们要举办宴会。”白石眼睛明亮,他笑起来,“像个正常的家庭一样。”
第122章 蓝水草-10
白石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他洗过了澡,钻进被子里,感觉到裴苍玉抖了一下。他搂住裴苍玉的肩,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裴苍玉缩了缩。
“没睡?”
裴苍玉没有答话。
白石抬起头,朝裴苍玉的脸吻过去,吻到了一片湿漉漉,以及睁着的眼睛。
白石停下来,伸手摸了一下,裴苍玉的脸上全是泪,他坐起来看。
裴苍玉木然地睁着眼,没有表情,直愣愣地盯着远处,没有焦点。
白石弯下身亲他的额头,手摸他的腰,只要被他碰,裴苍玉就抖起来。
白石终于放弃了。他温柔地看裴苍玉:“睡不着吗?”
裴苍玉仍旧没有回话。
“吃点药会不会好点?”白石下了床去倒水。
他拿来安眠药,走到裴苍玉面前,挡住他茫然双眼望去的方向。
“来吃药吧。”
裴苍玉听了他的话,就慢吞吞地坐起来,像个机器人,没精打采地做着编制好的程序。
裴苍玉接过药,乖乖地咽下,喝了口水,双手捧着水杯。白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裴苍玉才放开杯子交还给白石。
白石说:“睡吧。”
裴苍玉便重新躺下,盖上了杯子。
白石说:“要闭上眼。”
裴苍玉便闭上了眼睛。
白石放下水杯躺回去,他看着裴苍玉颤动的睫毛,突然觉得很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石几乎昏沉沉的要睡着,他觉得身边动了一下,便也睁开了眼。
他看见裴苍玉单薄的背影坐在床脚,挺直了背抬着脑袋,似乎在听什么。
白石靠近他,摸他的头:“怎么了?”
“我听见他在喊……”裴苍玉转过来,他苍白的脸色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吓了白石一跳。白石这时候才想,算上昨天的份儿,裴苍玉吃了不少安眠药了。
裴苍玉抓住白石的手臂,把白石的袖子抓得一团乱,又赶紧放开,颤抖着帮他把揉皱的袖子摸平,白石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地皱起眉。
裴苍玉似乎不再敢碰他,干咽了一下,指着外面:“你听到了吗?……我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白石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他死了宝贝,死人是不会喊的。”
裴苍玉固执地摇头,他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泪水,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而在今天之前,白石甚至不知道裴苍玉会这么哭。
他没来由地觉得心痛,又突然想到初中的时候,他一直仰望的裴苍玉就在某一天,被抽掉了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白石罕见地犹豫起来,因为说到底,他拿裴苍玉没有办法。
不过要硬算起来,就是平静的生活里闯入了不速之客,打扰了平静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只要明天的宴会照旧,就能回归正常了吧。
他这么想着,便拉着裴苍玉的手带他回床上,安抚他躺下,说明天都会好的。
裴苍玉在他怀里摇头,他说外面的声音太大了,很吵。
白石低头看着他,裴苍玉的两只手揪在一起,狠狠地拽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拽掉。
白石轻轻地拨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
“我听到了。”
裴苍玉猛地抬起脸。
白石说:“要点灯,他说太暗了。”
裴苍玉充满解脱地看着他:“真的吗?”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便有点兴奋:“那我们去给他点灯吧!”
白石便站起来,裴苍玉也跟着起来。
于是在杀了人之后,白石来到埋人的地方,把橘黄色的灯打亮。灯光明在浅蓝色的晨色里,五点三十七,正是鸟叫的时间,一阵一阵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睡不了几个小时了。
白石拎着裴苍玉回去,强撑着的裴苍玉终于晕了一会儿。
宴会在晚上,可是他们起晚了。
下午三点。
***
今天天很阴,快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