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你什么。”
“不知道,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叫我,也不用特别叫名字吧。”想了想鲁鸣月严谨地补充,“偶尔还是会叫的。”
费左华转头看他:“你跟白石什么关系?”
鲁鸣月回答:“什么关系……怎么说呢,什么关系都有吧。”
“你为他工作。”
“对。”
“你初中毕业就跟他一起?”
“差不多吧。”
“你也是同性恋吗?”
鲁鸣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你们有过交往关系吗?”
鲁鸣月停顿了一下,怪异地看他:“是盘问吗,警官?”
费左华没有移开眼神。
鲁鸣月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吧。但白石那种人,怎么也不会有太正常的交往关系,但说上床的话,那他就很忙了,我也不算什么。”
费左华眯了下眼:“‘白石那种人’,哪一种?”
鲁鸣月的表情居然有些严肃,后来又慢慢放松下来。
“白石这个人,”他啧了一声,“其实有点……不太正常。”
费左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鲁鸣月很快补充:“不是那种不正常,他有点小题大做,跟普通人在一些事情上的反应不一样。他人生有种很戏剧化的效果,偏激到幼稚的地步,他把得到什么和失去什么都看得非常重,他也不会折中地跟人打交道。我跟他相处的时候,就觉得他永远成不了‘合格的成年人’,每天醒来就要去撞南墙。”鲁鸣月看着费左华紧皱的眉头,解释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起床第一件事肯定不是去撞南墙,就算撞过了也知道死心该换个方向了,但他不,他可以永远地撞下去,直到他自己满意。”
费左华听完了他絮叨的话:“他是不是很累。”
“不是,这就是命运吧,他不仅疯,他还有那个精力,那种意志。”鲁鸣月的话里充满了向往。
“你对他看得这么清,觉得他是疯子又何必跟着他?”
鲁鸣月认真地看着费左华:“我喜欢他。”
费左华没反应过来。
鲁鸣月从他手里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晃了晃,让费左华给他点个火。
鲁鸣月吸进一口,两腮凹陷,又慢慢地吐出来:“在正常的生活里可能看不出来,在我们的生活里,他那样的人就充满了魅力,有种华丽的感觉。”
费左华看着鲁鸣月望向远处的眼睛有点发亮。
“他永远不会错,充满掌控感,他在跟人斗这件事上特别有天分,也特别地理智,非常地冷静,制定计划也好,保护自己人也好,他很有魅力。”鲁鸣月看了眼费左华,“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偶尔露出弱点,告诉你他需要你,你也不会去过问他说的需要是不是真的,就连他的疯也能看做一种魅力。”
费左华没有说话,扔掉手里的烟头踩了一脚,又掏出一根烟。
“直到你再也受不了。”
费左华转头看:“怎么个疯法?”
鲁鸣月为这问题停了一下,才慢慢地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我想想……”
他果然想了想,然后掀开了自己的灰色衬衫,侧了侧身,费左华看见他腰上一片刺青。
“是什么?”
鲁鸣月两手掀着衣服,嘴里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
费左华没听清:“什么?”
鲁鸣月放下衣服,拿出嘴里的烟:“是诗。”
费左华动手去掀,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几排看不懂的文字,甚至不是英语:“这是什么诗,泰戈尔?”
鲁鸣月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伊/斯/兰教的?”
“不清楚,好像是个君王。”
“写的什么?”
没听到回答,费左华抬头,鲁鸣月有点不好意思:“要念出来吗?念诗……挺中二的……”
费左华松开了手,他又不是很感兴趣。
“土耳其语。”
他们俩都吓了一跳,才发现施远尘的已经靠得很近了,眼睛盯着鲁鸣月的纹身。
费左华越过他向车里看了下:“孔苹睡了?”
施远尘点点头,指了指鲁鸣月放下的衣服:“穆罕默德二世,奥斯曼帝国的建立者。”
鲁鸣月诧异地挑了下眉毛:“我找人翻译,看起来像情诗啊。”
施远尘看他:“他写给你的?”
鲁鸣月笑了一下:“随手写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那时候他有点发昏。”
“你们在一起多久?”
鲁鸣月耸了下肩:“断断续续三四年吧,刚开始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但也不是只有我。”
“你一直强调你们从没建立排外性关系啊。”施远尘看他,推了下眼镜。
“因为没有。”
“他做情人怎么样?”
鲁鸣月苦笑了一下:“不怎么样。好的时候少,心不在焉的时候多。”
费左华发现鲁鸣月的小动作多了起来,和他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从容有了很大差别,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施远尘这么感兴趣。
施远尘弹了弹烟:“他是有兴趣的人就会出手的性格吗?”
“他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怎么排斥。”
“他在床上是什么样的性格?”
费左华瞠目结舌地看施远尘,烟都忘了往嘴里塞。
施远尘仍旧很平常的脸色,仿佛问了句天气。
鲁鸣月笑了下:“很有天赋,精力充沛,疯得一如既往,不过我们没几次,毕竟我不喜欢在下面。”
费左华在这个话题里站立难安,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施远尘点了点头:“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裴苍玉。”
鲁鸣月没说话。
“我听说你们都是初中同学。”他看向费左华,“包括车里的两位。”
鲁鸣月笑起来:“你倒是很能查。”
“谢谢。”施远尘浅笑一下,“何止。不过我想你们初中毕业之后跟裴苍玉都没有联系了吧,我指的是朋友那种。”
两人默认。
“车里的两位也是这个意思。孔苹同学后段时间在家自习,很早就不去学校了,候齐安同学生了一段时间病,也不怎么去学校。”
他们看向施远尘。
“我找到了一位跟裴苍玉初中之后有联系的人。”施远尘翻自己的手机,“刘瑶笙这个名字你们记得吗?哦,以前叫刘瑶笙。”
费左华点头:“有点印象。”
“她和裴苍玉在毕业之后联系了近两年,写信。”
费左华很奇怪地问他:“他们两个?为什么?而且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施远尘翻出了手机里存的照片给他们看:“这是刘瑶笙发给我的。”
两人凑过去看。
“刘瑶笙初三的时候家里人出了车祸,但不严重,很快就恢复了,但刘瑶笙考去了外地的学校。他们聊了很多,有些事我很在意。一件是刘瑶笙透露过她觉得当年她家人出的车祸是白石导致的,但她没有什么证据。你可以看看我标星号的那一张,裴苍玉用词很肯定的说白石不会。第二件就是刘瑶笙也认为裴苍玉父亲裴越山的死亡和白石有关系,但在这一点上,裴苍玉没有争辩,甚至对裴苍玉也没说什么,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个话题。”
“顺便提一句,我查了下裴苍玉的死亡案件,他是倒吊在楼上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鲁鸣月:“我想说不定,白石风格的养成,开始的很早。”
鲁鸣月和他对视,笑了一下,指着手机上的信件:“必须说一句,裴苍玉写字真的不怎么好看。”
费左华则一张张地慢慢翻,注意到其他两人都在看他的时候才抬起头,把手机还给施远尘,又说道:“你等下把这些发给我吧。”
说着摸了根烟,低头点火。
施远尘看了看他,说好,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回去睡觉。
鲁鸣月也打了哈欠,看费左华:“你不回去吗?”
费左华摇了摇头:“你要是困,可以去施远尘那辆车,现在孔苹该起来了。”
鲁鸣月耸耸肩,哪儿也没去。
他们就继续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公路。
费左华心里很乱,他看见了裴苍玉的信,就像以前写字一样不怎么好看,但是还是成熟了不少。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写的东西。
裴苍玉不怎么会写作文也不怎么爱讲道理,分数从来也不高。但费左华在里面看到他写,“……我没过人的地方,一项闯荡人生的本事都没有。感觉从生下来就一无所有,打懂事起就没有母亲,父亲也很快离开了,无依无靠地长大,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以前这样,以后恐怕也不会改变。但说老实话,既然一无所有,也就不害怕失去。我就想好好地生活,我看过有人说,‘要是有石头落下来,我就闪身躲开;有河流挡住路,我就纵身跳过;要是跳不过去,就从水里游过去;要是水流得太快只能随波逐流,那漂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人生。我打算就这样活下去,直到死的那天。我的未来,只要有一样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好,不一定是房子那种丰厚家底,即使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或一次考得不错的成绩单,也都没问题。我生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要有一样东西在身边,就算我赢了’。”*
费左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第一次看见有人替自己出手,接着便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背影。直到裴苍玉突然有一天,或者是慢慢地变了,他向后退去,所有人都越过他,他留在某一个地方。费左华也越长越高,越来越自信,明白了很多道理,还有勇往直前的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勇气,他记不太清裴苍玉这个人了,只有一个印象,而他自己则已经成人,独立,朝着游刃有余的方向发展。
直到他父亲和师傅在他面前一个死去,一个生死未卜。
但没想到,在现在,裴苍玉遥远的信还能突然安慰到他焦虑恐慌的心。他第一次意识到裴苍玉可能是个很强大的人,他日复一日地活在深水里,他有面对任何情况的勇气,比起自己来要强大得多。也许施远尘看出来了这个,也许当时屠资云也看出来了这个,也许白石从以前就知道,他向往的就是这个。
那么有裴苍玉这样的人做队友,和白石的这一场较量,就能赢。
费左华胡乱地想着,鲁鸣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你说什么?”
鲁鸣月犹豫了一下才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吧?”
费左华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回去吧。”
他们回车里的时候,候齐安醒了过来,他走向驾驶座:“我开吧。”
费左华便绕到后面,抱着手臂披上大衣准备睡一会儿。
车慢慢地出发了,费左华闭着眼,觉得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施远尘发来的信件图片。之后他又看到了鲁鸣月发来的短信。
他抬头看了眼窝在副驾驶打盹的鲁鸣月,点开了短信。
“每当我渴求祈祷与平静,
只要我对美人投以一瞥,思绪便会失控。
我已低微如尘土,甚而惧怕呼吸。
自然,晨风吹起,尘土失控。
我须为我心所爱与仇敌争斗,
只要那狗一般的敌人还未死去,
我的爱总会失控。”
“那首诗。”鲁鸣月在短信里告诉他。
费左华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关上了,白石确确实实是那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念出来确实不合适……”
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月亮很圆,亮得人心悸。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白石和裴苍玉,更了解白石和裴苍玉。
那这就是决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自东野圭吾,有改动。
第133章 绿橄榄-1
“五个人怎么住?”鲁鸣月靠着栏杆望着瓢泼大雨,似笑非笑地看着其他人。
三个小时前,他们到了入境处的一个小镇,因为靠近国境线,本地人都做些靠路吃路的工作,镇上人很少,本地人也都比较冷漠,对出现的异邦面孔一点追问的心思都没有。再往前也没有线索了,他们决定找个地方住一下,再商量下一步的机会。
下车准备吃顿饭,就赶上了一场大雨。他们也没有伞,从雨里跑进了餐厅,直到吃完出了门,雨还没有停。
费左华身上都是水,黏的有点烦人,他用力踩了踩脚,有水流出来,他啧了一声。
施远尘举着眼镜往远处:“前面好像有个旅馆。”
孔苹愣了一下:“这么大雨……跑过去?”
候齐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在这里等雨不下了再动,我过去看看。”他说着就把衣服上的兜帽戴上,冲进了雨里。
候齐安打电话告诉他们有房间,几人互相看了下,孔苹也咬咬牙,跟着一起跑了过去。看到他来候齐安还惊讶了一下:“你可以等下,或者去给你送伞。”
孔苹摇了摇头,打了几个喷嚏。
“现在又到我的问题了。”鲁鸣月靠在柜台上——他总要靠着点儿什么,好像自己不会站一样,费左华看着他就皱起眉,鲁鸣月看着挂板上仅剩的两把钥匙,“五个人怎么住?”
“你跟我住。”费左华指他。
候齐安也说:“我一起。”
鲁鸣月投降似的举举手:“别吧,你们两位让我压力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