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俯视着看他,没有说话。
他几乎想要流泪。
“你要杀了我是吗。”
白石没有说话。
×××
警察的鸣笛声在霰/弹枪响二十分钟后,优哉游哉来迟,那时白石已经坐上了普罗菲斯的车。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警察层层叠叠地来到,以这个警力,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之前,他还要回一趟现在的避难所,把东西准备一下,或许面临着下一场逃亡,或者今天他就会被击杀。
这是亡命徒的生活成本。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是一个人。
他们搬来之后,裴苍玉行踪偷偷摸摸,白石不需要多大努力,就发现了藏在隔壁空房子的凡妮莎。以及装的满满的包,食物,够跑个三天的。
去找警察的话,差不多够了。
白石把窗户放下,咬了根烟,一手扶方向盘,一手转打火机。
但风太大,他的火总是点不燃,白石低头靠近,火焰飘飘忽忽地闪没。
如此几次,白石低骂一声,把火机和烟都扔出车窗。
裴苍玉。
裴苍玉。
白石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咬碎这三个字。
虽然他阻止了普罗菲斯去找他,但并不代表白石不生气。
背叛,哪一种背叛都是背叛,不管为了什么。
白石车开得飞快,他时间不多,这次不一定能掏出这个小镇。
天边的星星后,暗夜沉沉。
凌晨两点,是个夜奔的好时机。
他也逃,往下一个避难点逃。裴苍玉也逃,和那个那孩儿从自己身边逃。
一切都像十四岁重演,他们从来没有道别过,没有讲开过。白石给的都是最好的,最方便的解决法,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决绝,但裴苍玉不懂感恩。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白石驶入停车场,刹车踩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不过握了一下,便发出骨头关节转动的声音,他下车,摔上了门。
他朝“家”走去,那里漆黑一片,人去房空。
白石一脚踹开栅栏,大踏步走近房子,打开门,又狠狠摔在身后,门口堵了把椅子,他一脚踹开,椅子翻了几翻。
白石要去拿新的护照——假如裴苍玉没给他扔了的话。
他刚一动,便觉得脚下踩了什么软东西,接着响起一阵呜咽。
狗?
房间的灯突然打亮,白石抬头,看见裴苍玉的手从开关上移下,而另一只手,端着一支手/枪,对准他,说:“走过来。”
白石的眉头皱起来:“妈的,每个人都要拿枪对着我吗。”
第149章 绿橄榄-17
裴苍玉举着枪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走过来。”
可白石刚迈了迈腿,裴苍玉就抖了一下,然后迅速站定,像握紧枪,眼神更加坚定。
白石笑了一下,把钥匙随手扔在地上,朝他走过去:“别紧张,手稳一点。”
裴苍玉抬高声音:“好了。停。”
白石继续往前走,盯着他的眼睛,离他只剩三步,裴苍玉扬了扬枪口,对准他的脸,声音更加严厉:“停!”
白石迈出的下一步,没有落到地上,慢慢悠悠地收回来,手插进口袋,仰了仰脸看他:“然后呢?”
裴苍玉一只手握枪,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摸了手铐出来,扔在了地上:“捡起来,拷一只手。”
白石低头看了看,用脚翻了个面,这副银色的手铐质地相当好,他抬头问:“哪儿来的?”
“凡妮莎拿来的。”
白石吹了声口哨:“普罗菲斯很会玩对吧。”
裴苍玉听到这个名字,枪握得更紧了一些,他的手心出了汗,使得枪把有点滑,但他不敢调整动作。
裴苍玉又重复一遍:“快点。拷到铁架上。”
白石看了看裴苍玉说的铁架,那是一个从窗边延伸出来的铁树,是艺术品,镶在地上,用来让院外的花枝顺着攀进屋内,颇具设计感。
白石慢慢蹲下来,捡起手铐,坐在了地上,照着裴苍玉的话,铐住了手腕,另一边准备拷在铁树插进地面的立枝上,但裴苍玉叫停了他:“等一下。”
白石抬头看他,停了下来。
裴苍玉小心地朝他靠过来。
白石看着他逐渐靠近,拿枪的手根本就是微颤的,当然了,没进行过训练的人本就端不稳,裴苍玉又分神,看起来浑身是破绽。
白石屈起一条腿,没拷的手搭在膝盖,随意地坐着,盯着裴苍玉的动作,突然道:“我现在可以咬死你。咬喉咙。”
裴苍玉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进白石漆黑的眼睛里,他直觉地感受到,白石并没有在开玩笑。从他进来,白石一直都处在愤怒的情绪。
裴苍玉没有理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白石看着他:“我被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吗?”
裴苍玉仍旧不理他,坐下来将手铐绕过栏杆。
白石盯着他:“回去也好,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开始新生活,去上大学,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你很喜欢挨/操,很适合你——然后度过几年快乐的大学生活,再工作,结婚,等退休。正常的生活,你喜欢这个是吧,你会有的,你这么努力。”
白石的声音轻轻柔柔,在他耳边响,裴苍玉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
白石凑近他的脸,沉沉的声音继续,像下/蛊一样慢慢的:“不过再怎么正常,你也忘不掉的。我会出现在你每一场梦里,在你结婚照的阴影里,在你看向女人时的侧面,在你跟人做/爱的床边,在你每一杯酒后的念头里,在你每一个生活的转角。”
白石盯着他,笑了一下:“你甩不掉我的。你完蛋了。”
裴苍玉已经把枪放在了地上,手铐绕过栏杆,另一边,拷在了自己手上,拷锁卷进,发出卡兹的长响,他抬起头看白石,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声:“哦。”
白石看着他的动作,却愣了一愣。
裴苍玉把枪捡起来,对着窗外开枪,直到子弹耗尽,他才把手/枪转身扔到远处。
白石的脸色冷了冷:“你干什么?”
裴苍玉一脸坦然:“开枪啊。我第一次开枪,震得手疼。”
白石用没拷的手一把抓住他:“我知道,你把我们俩锁在这里干什么?”
“等警察啊。”裴苍玉说,顺手从衣服里掏出了手铐的钥匙,用力甩远,转回来对白石耸了耸肩,“凡妮莎说,听到枪响警察就会过来,包围这里,跟我们谈判,如果我们迟迟没有行动的话,条例规定他们可以合法开枪,击毙任何可疑人员。”
裴苍玉望进白石的眼睛,动了动拷在栏杆上的手,扬起了笑容。
“所以白石,要死一起死吧。”
好半天,白石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只是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在吗在吗在吗?”
白石才把眼神聚焦到他身上,一把摁住他的手,眉头拧在一起:“你他妈干什么?”
裴苍玉很委屈:“我都说了,你没听懂?”他叹口气,“那我再解释一遍。枪响之后……”
“这个我知道!”白石抬起声音,“我问的是你在干什么?”
裴苍玉无语地看着白石:“你哪个部分不明白呢?”
白石愣了一下,他瞪着裴苍玉诚恳的眼,他觉得很愤怒,比来时更愤怒,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难得地结巴了一下,然后愤愤转开脸,不再看裴苍玉。
半天才闷闷地问:“你为什么不跑?”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因为喜欢你。”
白石猛地转头看,觉得喉咙干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场合不适合说这种话,但好像他们也不会再有别的场合了。
他们坐在地上,面对面,膝盖顶着膝盖,一个低着头,一个转开脸,像极了初恋告白的氛围,对于他们亡命的旅途来讲,纯情的有些滑稽,不可思议,不合时宜。
但两人都说不出话。
这种场合,应该有月亮,有微风,有天台,有背着的书包,换下的球衣,冷掉的便当,晚回家的两个小孩儿。
不是像现在一样。
白石突然想,如果当年他们高中搬出来,说不定也一样会走到一起,当然了,还是裴苍玉会告白。白石是不会告白的。
裴苍玉飞快地抬眼看了他,又转开,盯着地板,伸手扣,一下一下地,声音有点乱:“所以……反正就这样了。”
白石想,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为什么要带裴苍玉上路,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你不应该在这里。这是浪费。”
裴苍玉一听便抬头看他。
“你自己觉得自己很浪漫吗?” 白石平平淡淡地看着他,“无聊。”
裴苍玉苦笑了一下:“倒也不完全是浪不浪漫的问题。说实话,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大摇大摆地逃脱这一切,我会觉得很崩溃。就像裴越山一样,他能毫无惩罚地活着,我也无法理解。”
白石看他:“你是法制先锋?”
“不是。”裴苍玉摇头,他严肃起来,“我只是觉得,事情该有个原本的样子。”
白石鄙弃地哼了一声:“什么样子。”
“起码你这样的人,裴越山那样的人,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吧。”
白石皱起眉头:“不要把我和裴越山比。”
裴苍玉不解:“为什么?”
白石这会儿突然说不出话了,他发现在裴苍玉眼里,或者任何正常人眼里,他们都是罪犯,谈不上谁比谁更正义,而真要法律去判,裴越山反而是轻罪的那一个。
白石在这个层面上无法理解法律,于是分道扬镳,但总有人理解它,或者不理解但相信它,无关辩论,朴素正义罢了,也许算是善良的一种。
可白石还是生气,裴苍玉把他和裴越山比,意味着裴苍玉也一样厌恶他吗?
白石冷冷地看着他:“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不跑?”
裴苍玉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是金鱼吗?我刚才不是回答过了?”
“都是罪犯,有什么差别?”
裴苍玉摊开手掌,很无奈:“我也不知道啊,我的脑子要我这么做,我就做了。”
白石连脾气都发不出来,气得想骂人,半天才说了一句:“白痴。”
裴苍玉笑了一下,很无所谓的样子,又顶着栏杆上的手铐,愣愣地说:“反正就是这样,我不能看你逍遥法外,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审,所以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他抬头,白石从他眼里看出了点闪烁的亮光,显得整个人有点躁狂。
裴苍玉继续说:“可能你未必喜欢,两全其美就是我们一起死。我做好准备了,如果你没有,我也没办法。你就当我杀了你吧,可以恨我没问题,想要死后纠缠我也陪你,大不了下辈子给你偿命,但反正这次你得跟我一起去死。”
白石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无奈地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你终于被我带疯了啊……”
***
“在哪里?你在哪里见过他?”施远尘顾不得许多,就想站起来,被周临渊一脚压下。
周临渊还未细问,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警车的声音,警笛声开得非常嚣张,营造出一种被包围的错觉。
鲁鸣月往后退了一步,朝周临渊看看:“你该走了。”
周临渊看了一眼施远尘,又看向鲁鸣月:“走之前我也能杀了他。”
鲁鸣月摇头:“何必呢。”
周临渊朝鲁鸣月逼近一步:“你反水了。”
鲁鸣月严肃地看着他:“我说最后一次,我没有。”
周临渊转头看了眼仓库大门,车灯已经将周围照得一片蓝红色。警笛声响在四面八方,大喇叭已经打开,循环播放着谈判的开场。
鲁鸣月说:“雕像见。”
周临渊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暗处走去,三两下翻上了墙,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消失在了墙后。
施远尘转头看他,又回头看鲁鸣月:“他能跑掉吗?”
鲁鸣月挤了挤眼睛:“逃跑,我们是专业的。”
“你为什么不跑?”
“我?”鲁鸣月举起双手,抱在脑后,朝门口走去,“我要被抓啊。”
门外刺眼的白光打在他的身上。
***
裴苍玉抿了抿嘴:“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毕竟刚说了要你跟我一起死。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想问一句……”
他下了下决心:“你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你到底,就是,喜……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头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只剩了个气音。
白石的这位初中同学是个憨批,白石从小就知道。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警笛声已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裴苍玉等半天没有等到答案,有些丧气,抿了抿嘴,侧了侧身,靠在了栏杆上。
白石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裴苍玉的头发短短一茬,看起来应该很硬,但摸上去倒是想不到的柔软。
“你怕吗?”
裴苍玉闻言抬起眼,看着他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的。”
白石又问:“在我身边?”
裴苍玉垂垂眼,又抬起来,望着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