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吧,别被教练发现我们出来喝酒。”他说。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头抵着头在双人床上睡了,梁禧闻着陆鸣川身上的味道,睡得很熟。
第二天早上是被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吵醒,一场秋雨一场寒,泊平的冬天就要来了。
梁禧瑟缩着胳膊看着昨晚忘记关的窗户,感到分外头痛,他将陆鸣川从床上叫起来,两个缺乏生活自理的大男生看着地上一滩雨水非常不知所措,也顾不上计较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匆忙收拾东西就准备退房。
彭建修是在这个时候宣布了关于世界杯的事情,他对于梁禧和陆鸣川跑去近郊把自己冻感冒的事情感到非常烦躁。
“世界杯,你们每个人都用个人名义去参加,之后我们会按照比赛情况,决定最后入选国家队的正选队员!像有些动不动就把自己搞生病了的,我告诉你们,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你,你!通通自己负责!”
彭建修用夹子在梁禧和陆鸣川头上各自拍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梁禧本来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那个吻当成醉酒后的意外,却无法忽视陆鸣川在训练场上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那天晚上,陆鸣川面对他的拒绝,给出的回应是一句,给彼此更多的时间。
梁禧并非听不懂其中的潜台词——陆鸣川愿意尝试接受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
若叫是刚回国那会,梁禧一定已经心花怒放,恨不得再扑上去多叫几声哥哥,但是,短短一个夏季却像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晚到的一句承诺,已经成了空言。
他不信陆鸣川会真的爱他,以情侣的身份走下去。
“陆鸣川!”彭建修一声叱喝,“你那眼睛能不能盯着对手,你老往旁边那瞟什么瞟!旁边是有哪个黄花大闺女,你看上了要娶媳妇儿啊!”
彭建修是典型北方人口音,骂人的时候却又没有大老粗那个味儿,反倒是喜欢夹枪带棒调侃两句,跟讲单口相声似的。
众人一片哄笑。
陆鸣川脸皮倒是厚,被教练吼了,还跟没事人一样:“教练,你让梁禧和潘睿换换呗,你让他换我对面来,我就不往别处看了。”
技术训练两人一组,反反复复练习技术动作。
罗茂是梁禧的搭档,第一个不干:“嘿?川子你啥意思啊,不放心梁禧弟弟给我练呗?”
陆鸣川只笑不说话,目光越过罗茂的肩膀落在梁禧身上。
潘睿一如既往沉默而透明。
如果非要计较,陆鸣川这个行为已经有些冒犯,但潘睿却像是没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吵闹,将剑尖杵向地面,安静站在一旁。
“……换就换!”
那头不知道陆鸣川和罗茂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在教练的默许下,梁禧被迫和潘睿交换了位置。
换过去之后,陆鸣川反倒是没再说什么,非常认真跟梁禧做起双人练习,那样子仿佛刚才在训练场上闹着的并不是他一样。
梁禧就算想说什么,也没的可指责,颇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不但如此,每次梁禧回到更衣室里的时候,总能发现自己的柜子门把手镂空的地方,放着一块巧克力。
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一看就出自陆鸣川的手笔。
最开始梁禧还会将巧克力揣进口袋,可后来好几天都是这样,揣巧克力的手都变得犹豫起来。
一块巧克力,不贵也不稀缺,就连还回去的理由都没有。
可偏巧放在梁禧的手里就如同烫手的山芋,收下或者扔掉都觉得不是滋味……陆鸣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是个直男,还交过女朋友,现在这副要追人的姿态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想做一次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无事发生,却被陆鸣川的行为弄得不可避免感到不知所措。
终于,彭建修宣布这一阶段的集中训练结束,场地让给他们自己合理安排。
“无论你们怎么安排,元旦一过就是世界杯,到时候别因为训练不努力留下遗憾。”彭建修不训话的时候语气都算温和,倘若不是见过他在罚跑时的“狠毒手段”,在街上见到这么一个中年男人,只会以为他是哪个大学出来的教职工。
都是成年人,也都是一路杀进国家队的选手,这种时候没有人会选择偷懒。彭建修话音刚落,转头罗茂就来问梁禧要不要一起约时间打实战。
自从之前和他在酒窖里打过一次,罗茂这种向来只慕强的就彻底“看上”梁禧,一有空就叫着他练习,反反复复要跟他打实战,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也熟起来。
梁禧对这个性格“直上加直”的青年印象不错,这次却不得不拒绝他。
“怎么了?是时间不合适吗?”罗茂发问。梁禧点点头道:“对,我只能晚上来训练。”
“晚上?”
“嗯。”梁禧看着他的眼睛,撒谎不带脸红,“我这几天上午要出去跑我的转校手续,只有晚上才有时间。”
“哦,那算了吧。”罗茂无不遗憾,“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
·
冬天和秋天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气温反复无常,中午还是十几二十度,到了晚上一下子又接近冰点。
梁禧捞了件浅色风衣裹着出门,清俊又年轻的脸,引得地铁上好几个学生妹在旁边偷看。
他特意选了晚上来训练,当然不止是为了什么转校手续,那东西跑个一两天就算了,哪里需要每天都本人到场。
只是他不想和陆鸣川碰上,凭那人对自己的时间安排,多半不会将训练这种事留到晚上——实际上,为了保持身体机能的惯性,通常运动员都会选择和比赛时间相匹配的同时间段进行训练,这样,生物钟到了那个时间点就会主动变得亢奋。
当然,这事儿说来恐怕也没多少科学依据,只是一种广为流传的“玄学”。
原本梁禧也基本是这个训练节奏,但现在为了做一只合格的“鸵鸟”,他不介意打破这个习惯。
陆鸣川越主动,他就越觉得心脏被人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安全感全无。
这种感觉就像是蜗牛被人用指腹戳了一下触角,本来还在向前试探,现在却因为对方的主动反而变得谨慎小心。
已经连续三天独享整个训练场,梁禧感到非常惬意。
一个人来训练馆,意味着实战、技术和体能三个板块中,实战肯定是打不了了。于是,梁禧决定将自己的训练重心放在体能上,他的体能是经过了多次实践检验过的——真的不行。
体能训练馆在单独一个厅,里面有各种健身器械。
梁禧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累得一身臭汗,小口喘着气,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九点半,差不多准备结束当晚的训练离开。
黑漆漆的走廊没有开灯,他穿着一件运动用的白色短袖现在已经湿透了,梁禧一边冲着更衣室走过去,一边伸手向上撩着自己的衣摆。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在一片黑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可怕。
梁禧一愣,随即想着这里好歹是国家队的训练场馆,安保还是过关的。
他放轻脚步向着更衣室走去,这才分辨出那道熟悉的声音……
“爸,嗯,钱我已经转到您账上了。”
陆鸣川的声音穿过房间显得有些含含糊糊,却由于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静而被梁禧听了个清楚。
“没什么,就是借给朋友的钱,对……我现在对跑车什么也没那么感兴趣。”他低笑了一声,“您自己也说,人都得长大是不是,嗯……明年再说吧……放心,答应您的事我肯定不会食言。”
第六十章
梁禧在半掩的门上敲了两下,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对上陆鸣川裸着的上半身,水珠顺着发梢从他的脖子淌下,流过胸膛,划过腹肌的线条,最后隐入裹紧的浴巾……实在让人有点把持不住。
轻咳一声,梁禧将目光瞥向斜上方那盏亮着的白炽灯,刺眼而冷静。
陆鸣川若无其事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梁禧脸上。
两个人各怀鬼胎,一时间竟然都没说话。
陆鸣川先一步开口发问,问梁禧是不是在躲他。
梁禧又反问他:“陆鸣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人听了他的问话,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却没有发作,他只是认真沉思了一会,回答起梁禧的问题。
“就像你说的,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接受我们之间的生疏,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对自己人生的设想中永远留有你的位置……你觉得,这叫喜欢吗?”
梁禧听得出来他是在认真发问,认真到令人心慌的程度。
心脏像是被人猛地上紧发条,不大的更衣室上下颠倒,那些刺眼的、苍白的灯光正像是海洋表面濒死的发光水母,朝着岸滩涌来。
他等陆鸣川一句承诺,等得太久,久到已经忘了曾经对他们俩未来的设想。
在梁禧刚发现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性取向时,恐惧、焦虑都随之而来。
他曾经无数次在网络上搜索相关的资料,翻遍论坛和各种社区,就像是一只暗中观察丛林的小兽,初次窥探神秘雨林的样貌。
他们说,不要对任何一个直男抱有幻想,哪怕是喜欢,也不要将他纳入未来。
他们说,这个群体没有未来,趁着年轻好好放纵私欲,爱与性没必要分得如此鲜明。
有些人在历经数次失败的感情过后,才会逐渐认识到,原来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对此,梁禧早早就已认清——所以,固然他是喜欢陆鸣川的,可是他对两个人的未来没有任何期待。
出柜之后被赶出家门的一夜还历历在目,他不准备因为一己私欲,在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毁掉陆鸣川的一生。
那天醉酒后的一个吻,已经是他做出最冲动的事情。
谈不上后悔,但梁禧无论如何也已经提不起对这段感情的信任。因为什么都会被时间磨灭,冲动会被磨灭,热情也会,而恰巧理智诞生于感性的崩坏中。
他从未有此刻一样清醒的认知,认知到他的星星应该有光芒万丈的一生,毕竟,他是如此崇拜他……也爱着他。
所以他摇着头告诉陆鸣川这个不叫喜欢。
“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发问。”他说,“因为你遇到他的时候,就连心跳都是有别于他人的。”
“你交过女朋友,你是个直男,没必要因为我的性取向影响到你。”
陆鸣川盯着他,就像是一条毒蛇寒冷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那你为什么要亲我?”如果你没有期待我的回应,为什么又要主动过界?
梁禧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也没打算接受。”陆鸣川站起身来,高出梁禧半个头的身高着实让人觉得很有压迫力。
梁禧没忍住后退了半步,然后被陆鸣川抓住了手臂。
他说,年年,我们确实都还需要再想想。
可是他却紧接着就亲了他,充满压迫性的一个吻,梁禧的后背抵在冰凉的柜子上。
空荡的更衣室,外面是漆黑的走廊,冷静自持的白光下方,两个少年的躯体纠缠在一起。金属柜伴随着他们的拥吻发出声响,梁禧的大脑没有办法思考,就像是被人一掌拍入水中,空气稀薄,理智正在冰冷的夜晚迅速蒸发。
陆鸣川反反复复地咬着他的嘴唇,带着莫名的怒意和不应该存在的欲望。
梁禧瞪大眼睛,双手被那人死死按在柜子上,杜绝了一切挣扎。
陆鸣川的身上还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还有烟丝留下的烈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违和,仿佛就该如此……以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形式显现。
陆鸣川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牙齿在那块肉上磨动,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
他说,年年,初中的时候,我就在梦里上过你。
“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
梁禧伸手将他推开:“可是……”
“嘘——”陆鸣川捂住了他的嘴,“未来还很长,深思熟虑之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走廊的监控录像里拍到两个人离开的身影,他们衣冠整洁,一路维持着距离走向剑馆外面。
更衣室里一切的迷乱仿佛都没发生,少年隐蔽的心思无法坦露于众人面前,却仍旧被梁禧如宝藏一样珍藏。
他想,假如他和陆鸣川没能走到最后,那么这个夜晚也还会是只属于他的浪漫,那就是于星空之下的呼喊,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回应。
第六十一章
那天晚上陆鸣川开车送梁禧回家,梁禧翻了一眼手机才发现竟然已经立冬。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往市中心方向的路上车辆寥寥可数,车载电台总喜欢在这些时间点播放老歌,吉他扫弦仿佛扫在梁禧心上,一抽一抽发痒。
他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问:“之前那辆车呢?”
陆鸣川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开出来太扎眼,偶尔开开也就算了,哪能真的用来代步。”
梁禧“哦”了一声,毫不留情戳穿:“那不如你带我去车库看看,那辆跑车还在不在。”
“……”陆鸣川沉默片刻,这才出声,“刚才我和我爸打电话,你听到了?”
“嗯。”
三百多万的跑车,正好付三百多万的违约金,几乎不需要梁禧推理,真相就已经摆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