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霑打电话来的时候,辛焰正在那儿挠头。
高霑这几天一直为上次挂他电话时太决绝懊恼,人家说一声也是好意,再说,不是他的错,只是这么多年了,只要提到高彦良,情绪总是忍不住会变差,他竟然还想着自己能回去接班,怎么可能。
高霑决定,必须再见他一面,除了道歉,还有一点私心,想再看到他。
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高霑拨了那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喂,你好。”
“你好。”高霑说完顿了几秒,“辛支队,有空么?想请你吃个饭。”
辛焰听出来是他,“稍等啊,”冲旁边于野说:“今天就这样吧,继续查啊,找到人再说。”转头对着高霑说:“好啊,正好饿了。”
高霑定好地方给他发了地址,七点,两人约在一家私房菜馆,等见了面,高霑见他那个穿着眉头皱了皱,棉T恤外头还是套着单薄的夹克,黑裤子,运动鞋,刚剪了头,人虽然显得干练利落,让他皱眉的是那个黑色T恤,颜色换了,款式还是如一,圆领,磨毛了边的。高霑想,还好有准备。
辛焰不知他所想,落座后问:“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高霑给他倒了茶,“辛支队,上次的事,不好意思,我没控制好情绪,真心跟你道歉,对不起,请你原谅。”
什么?辛焰想了想,哦,上回他凶巴巴挂我电话的事吧,咳,早忘了,这人还记着。辛焰赶紧说:“没事,谁还没个情绪的,干我们这行,谁还把这当成回事,上回我们辖区派出所一个大哥,好好给嫌疑人家属做工作,结果被嫌疑人家属打了一顿,那又咋说。”
“不管怎么说,是我的错。”
“不管是谁?我不认识不管,翻篇了啊。”
两人相视一笑,服务员送菜进来,菜很精致,两凉四热还有一份野生刀鱼。
“有鱼哎。”
高霑看他冲鱼兴高采烈地动了筷子,一脸笑意,眉目间欢脱不已,完全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这么喜欢吃鱼么。
辛焰觉得人家能主动打电话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人这个架势,估计轻易也不会认错吧,人家既然搭了台阶自己就要表现出友好,辛焰笑着说,“对了,以后见面叫辛焰吧,叫什么辛支队别扭。”说完伸出了手。
高霑愣了愣,“好,那重新认识下,我叫高霑。”说完,高霑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盯着他看,觉他的手有点凉。
两个人边吃边聊,高霑注意到他吃鱼的时候小心地避开了上面的葱姜蒜。不只这样,他好像避开了所有菜里的葱姜蒜还有辣椒。
这次见面跟上次不一样,属于和解的一餐,气氛轻松,两个人聊着聊着,高霑问起了辛焰的事。辛焰神情顿了顿,放下筷子,说起了自己家那本难念的经。辛焰的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家里反对,后来母亲认定了父亲,执意嫁给那个男人。两人婚后,性格不合,父亲出轨,闹到离婚,母亲都没告诉自己家里人,母亲悲伤之下带着他远行再嫁,再后来母亲去世。
辛焰淡淡地说起过去,眼神却飘得很远。高霑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了,辛焰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可能此刻面对的是不怎么熟悉的生人吧,他问,便这么说出来了,可是辛焰知道,那些被努力屏蔽掉的过去,一直如影随形,随时会扎得心里流血。
高霑问:“你父亲呢,没找过你父亲?”
辛焰收回了飘远的眼神,“据说再婚了,有自己的家庭,过得很好。我妈说过,就算我过的不如一只狗,也不要去找他。”
嗯,这点倒是跟我想法很一致,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希望当高彦良的儿子,看来,他的际遇也不见得好多少。
沉默了好一会儿,高霑突然问:“辛支队,你结婚了么?”
“哎,说了叫辛焰。”辛焰心说,这个问题有点突然,怎么问这个,他迅速收拾起心情,想找个轻松的话题,轻轻一笑,眼睛里带着狡黠的光,“哥单身,不过哪天可以给你介绍下嫂子。”
哦——嫂子,嫂子?已经有嫂子了——高霑脸上表情顿了顿,盯着面前的盘子问,“首先,你多大了够给我当哥的?”
“啧——你这人,别不服啊,哥就是长的年轻,别被哥帅嫩帅嫩的脸迷惑。”说完冲他一伸手,“身份证带了没?给警察叔叔看看。”
高霑从钱包里掏出了身份证,“请吧。”辛焰只看了一眼,“你输了,叫哥吧——”
?
“哥92的,自己品品。”辛焰一脸赢了的表情。
92的,这人大自己2岁么。还有那个“嫂子”……
尽管接下去的时间,高霑还沉浸在有关嫂子和比他年纪小的坑中,那天两人还是冰释所有前嫌,在友好的气氛中吃完饭,回去时,高霑仍旧把他送到那条巷子口,辛焰正要下车,高霑让他等等,随后从车后座拿过一袋东西,“给你的。”
“什么?”辛焰接过去打开了,一摞新t恤,“哎,给我这个干嘛?”
“很诚恳地跟你道歉的。上回看到你的磨边了。”说着,高霑指了指他衣领。
“ 啊,你怎么跟老杨一个毛病,看不惯我这旧t恤。”辛焰低头拉了拉自己那毛了边的领子,“不知道吧,这样的穿起来才舒服。”
是么,可是每次看见他那个毛边高霑强迫症就要犯了,总想给他换了,“也许想换呢,不穿的话可以送人。”
“穿穿穿,反正到后来总会舒服的。谢谢啊。”说话间,辛焰觉得在这个寒夜有点暖,好像小时候除了妈妈还没人给买过衣服还没人给他买衣服,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突然被人这么关心一下子,感觉有点不适应,也有——那么点好。
“不客气。”高霑冲他摆手示意他进去,辛焰说了再见转身进去了。
高霑看他进了巷子,回头冲自己笑,眼睛弯成了新月,明亮如许,笑容坦荡,在夜色中像一副浓淡适宜的画,巷子两旁映出的暖黄灯光打在他身上,描摹出一个闪亮轮廓。
就在这抹微光中,高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久别的烟火气,是让人心安的颜色,是那么真实的人。
第11章 突破
高家的案子辛焰觉得蹊跷,事情明明指向性都很明显,就是找不到那个关键性证据——那个现场不翼而飞的奖杯。又发了一轮通知,让辖区派出所加大寻访力度,查找线索。果然,很快有一条线反馈回来,一个老爷子清晨在河边钓鱼,钓上来一个沉甸甸被包裹的东西,老爷子打开一看是个奖杯,当时觉得没什么用就扔在了当场,后来,有辖区民警来走访,老爷子带着民警去河边找到了那个奖杯。
等送到局里,于野一眼认出就是高家那个丢失的奖杯,因为浸泡时间太久,不知能不能从上面提到有用信息。
辛焰赶紧安排了提痕迹,还有件事必须搞清楚。那天跟高霑吃饭,他不经意间提到一件事,高彦良说,如果他同意回家接手公司,会修改遗嘱,剥夺涂婉言的继承权,高家财产大部分都归高霑所有。至于原因,高彦良并没说。
当时听了这个辛焰便警觉,问高霑为什么一开始没说。高霑说,涂婉言刚告完自己状,自己马上回击,有打击报复嫌疑,现在也就跟他熟了才说起。
辛焰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暗暗吩咐于野查一下高彦良是不是改过遗嘱,顺带查查涂婉言。
于野询问了律师那边,律师证实,遗嘱还是高彦良之前早就公证过的那份,并未修改,倒是涂婉言那边,在案发前半个月里,一直跟一个号码频频联系,是个未知主人的号码,并不在高家日常联系人名单里,有时一天有十几通电话。
什么人需要一天打这么多电话,辛焰让于野继续追。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人,那张未知号码是一个叫郭楠的人买走的,郭楠——新出现的名字,一查之下,顿时找到了突破点,这个郭楠是高彦良的司机郭智的亲哥哥,郭智在案发当晚回了家。
奖杯上残留的痕迹很快也出来了,跟之前提取的郭智的右手食指指纹高度一致。
郭智为何对高彦良下死手,只有等他到案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辛焰立即请示王局长,发出通缉令抓捕郭智。
很快,根据大数据查到了郭智踪迹。案发八天后,郭智在外地一个小旅馆被捕,民警找到他的时候,他直接跪了,“不关我的事,都是涂婉言,那个女人太狠了!”随后,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涂婉言和高彦良司机郭智有私情,被高彦良发现,要取消她继承遗产的权力,涂婉言痛哭流涕求他原谅,高彦良后来竟然真的让高霑回家了,准备接班。从高霑走后,涂婉言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精神几近崩溃,后来她一不做二不休,威逼利诱郭智,谋害了高彦良,并嫁祸给徐东方。
当涂婉言看到上门的民警,知道事情已经包不住,咬死了不承认自己主谋,只说是郭智教唆她。
辛焰申请搜查令,彻底搜了一遍高家,在涂婉言的手包里找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购物□□,男士鞋子,金额一致,日期却不一致。
涂婉言看着那两张票据,冷笑着说:“不怪别人,怪我。我还是看走眼了,我看男人的眼光一直有问题。”
最后,涂婉言交代,她知道高彦良穿鞋特别讲究,一点不合适都不行,而且不合适的东西,高彦良一般都会给家里花匠,花匠跟他身形相似,那鞋是她偶然买回来,高彦良觉得不合适才给徐东方的。之后,涂婉言多个心眼,又买了一双,给郭智作案用,那晚,也是涂婉言没惊动别人,从后门把要回山下的郭智放进来的,之后,又帮忙清理了现场。只是后来郭智犯案后心里太害怕,破坏了花圃。
涂婉言要求见儿子一面,辛焰请示了王局长,安排了见面。见完儿子,涂婉言被带走收押。
临行前,涂婉言要见辛焰,“辛队长,我很谢谢你,终于让我解脱了,不用担心整天生活在阴影下,那只午夜的鞋子一定会掉下来,一报还一报,老天爷不会放过谁的。”
涂婉言苦笑着被带走了,她说的话却清晰在侧,一报还一报,老天爷不会放过谁。辛焰呆在原地,好久缓不过神来。
高家的案子告破,涂婉言作为主谋被捕,司机郭智协助实施犯罪,两犯皆到案,事实调查清楚后,嫌疑人押往看守所,不日提交法院宣判。随后,高彦良也入土为安。
案件告一段落,辛焰给王局长交了差,回过头松口气。对于高家的事,大家这几天也是不甚唏嘘。
人跟人有缘分才会遇到,可惜有些是善缘,有些是孽缘。不管善恶,皆是有因才有果。
这阵子,高霑忙着打理酒庄的事没看到辛焰,也没接到他电话,高彦良的事还是秦叔打电话告诉他的。涂婉言这女人心肠不是一般狠,不过高彦良亲手种下的恶果,到头来还得自己承受。
知道消息的那天,高霑恍惚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小时候,那时,过去还在家还在,妈妈还在。后来,高霑还是挑了一天,去高彦良的墓碑边放了一束花,心里默念着,我跟你的缘分这辈子就算结束了,不管好坏,希望下辈子不要再以任何形式遇到。
过了几天,辛焰才给高霑打电话,虽然上次碰了钉子,辛焰觉得还是该给他打个电话,本意是想安慰他,奈何又不会说话,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只聊了三两句便沉默。
高霑因为心里有事,又不方便电话里说,准备过阵子约他当面说。
这回辛焰学乖了,一点没提高彦良,省得他又不高兴。
辛焰说了保重挂了电话,算了了一件事,唉,每个人的人生好像都没那么好过。
人生路上,前行不易,逆境向前,是否可以看到光?答案在每个匆匆而至的明天。
第12章 缘分
这阵子,高霑压住了想再见到他的冲动,一直在想事情,还没想明白,那个人是不觉间想走近的,那晚突如其来的心跳也是真实的,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那样的感觉,想了解一个人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干嘛过得高兴么……,但那天他口中冒出来的那句“嫂子”让他止步,有嫂子代表了他的取向。要放在以前,高霑的认知里,没有掰不弯的直男,就看自己愿不愿意,不过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年轻时候,这次的人也有点不一样,比起一时的刺激更希望长久的关系,能拥有一个人纵然重要,更希望他好,希望他没有任何负担。
已经过了玩的年纪,高霑觉得自己需要想清楚,但人跟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奇妙,有的人住在同一个小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面说不了一句话,有的人本来没什么关系倒是会不停遇到,特别是不想看到的时候,这可能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
过了一阵子,高霑路过上次给他买T恤的商场,鬼使神差进去了,没忍住给自己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圆领T恤,看不到人知道跟他穿一样的衣服也是好的。好巧不巧,他刚从那家店出来,隔着扶梯看到对面的男装店里,辛焰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女孩正拿着一件衣服往他身上比量,辛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