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骋其实一直在盯着他,从他醒了到他坐起来听时间,到他伸手过来,到现在张嘴叫了声“季楠”。
没听见回话,陶淮南醒透了一回神,心里一咯噔。
迟骋看着他,没出声也没表情,手上抓了根笔无意识地转了下。转停的时候笔尖在纸上一磕,黑笔画了深深一条线,同时把纸磕了个小窟窿。
那天下午的几节课陶淮南都是跟季楠坐的。
季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吃饭回来迟骋已经坐他那儿了,跟他指了指自己座位。季楠茫然地往那边看看,陶淮南自己坐在座位上,低着头。
季楠无声地问石凯:“咋的了?”
石凯也不知道,那哥俩最近状态不对。他冲季楠抬抬下巴:“让你坐你就坐吧。”
季楠摸不着头脑,坐下了,看看迟骋看看石凯,最后看看陶淮南,问:“你俩战火又升级了?”
陶淮南欲言又止,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季楠又问石凯:“为什么是我?咋不是你?”
石凯说:“我哪知道。”
季楠突然被换了位置坐在陶淮南身边,虽然一脑袋蒙,但是热心少年既然坐这儿了就自觉扛起了这个位置该有的责任,一会儿问渴不渴,一会儿问去不去厕所。
陶淮南一直摇头:“不渴,不去厕所,楠哥你别……别跟我说话了。”
不等季楠再问别的,陶淮南又趴下了。
季楠还在那儿说呢:“有事儿跟哥说,不用不好意思,以后分班了说不定你就得楠哥罩着了。”
陶淮南本来不想再跟他搭话的,这会儿赶紧说:“你说话小点声儿,嘘……嘘。再说我不用罩,我自己可以。”
季楠没心没肺惯了,脑子里干脆少根筋,坐这儿没多久就唠开了,前后左右都能搭两句。
周围都能听见季楠在后面叨叨叨说个没完,迟骋在前面学习做题,头都没回过。
有些事就没法解释,越描越黑。
比如陶淮南睡醒了张嘴叫了声“季楠”这事儿,不管怎么解释,解释得越多就描补得越黑。
如果迟骋睡醒了坐起来喊了个别人名,陶淮南心里拧劲儿都能把自己拧死。
说“我不需要你了”在前,睡醒了喊“季楠”在后,再加上陶淮南和季楠都是文科,这让他俩之间的矛盾突然就复杂了。
但陶淮南绝对不会让迟骋因为季楠这事儿一直生气,之前的气可以,这个不行。他俩怎么样都是他俩之间,跟别人都无关。
放学路上有司机,回家了哥也一直在,陶淮南没能找着机会跟迟骋说话。
晚上迟骋还是拿着毯子去了沙发,陶淮南叫了他一声,迟骋没理他。
十一点半,哥早睡熟了。迟骋关了所有灯,屋子里静悄悄的。
哥房间没关门,陶淮南房门也没关。
陶淮南从房间里慢慢摸出来的时候,迟骋皱了下眉。
陶淮南是光着脚出来的,小心地避开茶几和其他障碍,摸到迟骋这边。他蹲在迟骋面前,说:“你跟我生气可以,别带着季楠。”
迟骋眉拧得更深,开口回了一句:“行,知道了。”
“咱俩的事是咱俩的事,和谁都没关系,”陶淮南手搭在沙发上,组织着语言,又怕哥听见,压得极低,“和他更没关系。”
“我说我知道了。”迟骋声音沉沉地砸了过来,几乎是带着冰碴的。
陶淮南不敢再说别的,他们相对着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陶淮南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他想摸摸迟骋,又怕迟骋躲。
犹豫着转身,脚步还没迈出去,陶淮南听见迟骋在身后冷冷地开了句嘲讽:“你挺护着他啊?”
陶淮南猛地转身,眼睛都瞪大了。
“我……护着谁了?”陶淮南声都颤了,“我怕你更生气怕得头都疼,我护着谁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几个事儿。
1.提前强调一下文案最后一句和立意,谁也不用心疼,没谁错更多,都得成长。小迟为了早点回来差点让他爸打死的时候以及在学校抡椅子打人的时候没嫌他烈,现在和以后也别嫌他脾气大。小南靠他的软乎和细腻哄这个哄那个的时候觉得他甜,现在和以后也别嫌他敏感矫情。就是俩小孩子,本性就那样。
2.每一个情节对我来说都有它必须存在的道理,我认为它有必要才会写,连载看文和完结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们等一天只看到三分钟的感受,这一天不出点东西就感觉没滋没味的,可我不可能每一章都让你们燥起来,多数时间只能是温吞的。
3.能看到这儿的,或者说能买v跟着看的,每一位都是很温柔的朋友,尤其对我来说,我真的很感谢。感恩支持。
第62章
本来话都说完了, 陶淮南已经打算回去睡了。
然而迟骋这一句太扎人了,直接把陶淮南钉在了原地。
“我说这些是为了护着他?”陶淮南难以置信地朝着迟骋的方向,“你真这么觉得吗?”
迟骋在黑暗里沉默地盯着陶淮南, 陶淮南在他的视线下呼吸越来越重。压抑了这么多天, 陶淮南知道迟骋生气, 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儿情绪突然被迟骋这么一句话给戳了个小窟窿,漏了个缝。
他走回来,直到腿挨上迟骋, 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压着:“你和我生气我快难受死了,我还有心思护着谁啊?”
陶淮南指指自己心口, 低头跟迟骋说:“我每天这儿都堵着, 我晚上睡不着,白天也都想着这事儿……”
陶淮南重重地吸了口气,指尖都有点哆嗦着, 声线里也带着抖:“我是很弱,我就是个废物,我谁也护不了……”
陶淮南顿了一下才能继续把话说完,他执拗地朝迟骋的方向低着头,其实他不知道他的方向根本没对准, 站得有点偏了。瞎子就是这样,以为朝着想见的人, 实际针对的只是空气。再开口之前缓了会儿才说:“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我也能护着别人, 那我只想护着你和哥……但我不能啊, 你们才是我的倚仗。”
他声音越来越压不住,哥房间的门没关, 陶淮南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他跟迟骋这些天乱糟糟的状态,那些压抑和为难的情绪把陶淮南压到爆发的临界点了。
迟骋朝他伸了手,陶淮南的指尖冰凉,陶淮南把手抽走了。
“行了。”迟骋出了声,再次伸了手,“不说了。”
陶淮南也再次把手抽走了,顺势抬起来在眼睛处很用力抹了下,那力道一看就知道眼睛得被蹭红了:“我哪可能在你面前护着别人……为了别人跟你对着干,你不伤心啊?”
迟骋再牵他的时候用了点力,陶淮南挣不开了。
不知道哪个字把迟骋戳中了,迟骋捏着陶淮南的手,死盯着他:“你还知道伤心?”
“我怎么不知道?”陶淮南喘气的时候胸腔都跟着剧烈起伏,另一只手往前推了迟骋一把,“我又不是没长心我怎么不知道?”
再说下去哥真得醒了,但陶淮南现在什么都不顾了,他整个人都有点抖:“你当我愿意的?我一点也不想长大了,现在一想想要继续长大我都害怕,像小时候一样多好呢。”
“长大了不可以什么都由着心,”陶淮南又重重地蹭了蹭眼睛,拿自己撒气,“你真当我愿意呢?”
陶淮南像这样吵架的时候不多,他俩之间通常是迟骋发火,他在一边不敢吭声。今天的陶淮南冒了小刺,情绪有点要失控的意思。
“我想闭着眼睛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管就扣着你,可长大了连……”
“怎么了这是?”哥的声音从他房间里传出来,到底还是把他吵醒了。
陶晓东穿了拖鞋走出来:“吵什么你俩?”
陶淮南拧着脖子不说话,迟骋说了声“没事儿”。
“最近你俩就别别扭扭的,”陶晓东开了灯,“半夜还闹起来了?”
迟骋被灯晃得眯了眯眼,陶淮南对那点微弱的光线并不敏感,眼睛都不眨一下。灯光下能把他看得很清楚,脸上挂着半截没擦下去的大泪珠,已经滑到了脸颊处,眼睛周围红通通的,一半是情绪激动激出来的,一半是刚才用手蹭出来的,在冷光灯下,本来就白的皮肤这会儿看着带着点狼狈的可怜。
“耍什么脾气呢你?”陶晓东揉揉他脑袋,把脸上那滴大水珠给抹了,“半夜不让睡觉在这儿气你小哥啊?”
迟骋还攥着他手腕,陶淮南抿着唇不说话。
陶晓东想把他俩分开,扯了扯陶淮南:“有事儿明天说。”
陶淮南一边绷着下巴倔着不出声,明显还气呼呼的。一边也没去挣迟骋的手,没跟哥走。
“没事儿,哥。”迟骋松开陶淮南手腕,转而换成牵他的手,陶淮南沉默着悄悄也回握他,迟骋拇指刮刮他手背,跟陶晓东说,“你回去睡吧。”
“平时也不见你俩吵,啥事儿啊还闹起来了。”陶晓东余光看见他俩牵着的手,没刻意去看,只说,“不然就来一个跟我睡,别回去再犟个没完,明天上不上学了。”
要去也只能是陶淮南去,陶淮南摇摇头说:“不了。”
陶淮南一个漏了气的小气球,让哥出来给堵上了。哥在面前站了几分钟,什么情绪都过去了。
陶淮南被迟骋牵着回了房间,嘴闭上了什么都不说。
刚才在灯底下眼角红得有点严重,睡衣袖子边把眼角蹭得厉害,这会儿有点疼。陶淮南抬手想摸摸,迟骋给拦了,让他别摸。
刚失控发了个不大不小的火,这会儿陶淮南面对迟骋带着点小别扭。说不上来是刚才的情绪没过还带着没来由的气,还是激动过后的不好意思。
迟骋把门关上了,陶淮南坐在床边,迟骋站着问他,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冷了:“长大了连什么?”
陶淮南没太明白,下意识抬头,张了张嘴。
反应过来之后又把嘴巴合上,头也低下去了,脖子露出一截脆弱的弧度。
迟骋一直站在面前等着他说,陶淮南过了半天才低声道:“连你是我的……小狗,都不敢说了。”
迟骋沉默了好半天,陶淮南说完这句也没再出声,时间缓慢流动,房间里一切都是寂静的。
后来迟骋蹲了下来,手搭上陶淮南拄着床沿的手背。
“我说过不用你长大,”迟骋单膝点着地,蹲在陶淮南身前去看他,慢慢和他说,“不用你考虑那么多。”
陶淮南手指动了动,然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你推开我,因为这因为那都不行。”迟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坚决,是不容拒绝的语气,“不可以。”
他说“不可以”的时候甚至有点凶,可是陶淮南并不觉得害怕。
“你发现没有,陶淮南。”迟骋摸了摸他的脸,在他脸上轻轻地刮,“你越来越知道怎么让我疼。”
陶淮南猛地一颤,这句话让他头皮都麻。
“你说最怕我生气,其实你根本不怕。”迟骋低声说话时听起来其实是温柔的,他现在也的确是温柔的,他不带任何脾气地平和地说着话,可每一句都让陶淮南心颤。
“你越来越知道怎么才能治我,你故意把自己摔出伤,故意跟我说你长大了,你往我身上扎刀子越来越狠了。这样能让我生气,可你也知道我就算生气也没什么。”
迟骋放下手,又重新盖上他的手背,声音又平静又温和:“你长大了懂了好多东西,以后会明白更多,然后去做那些你觉得对的事。你知道怎么对付我,怎么下刀最准。”
陶淮南眼泪砸在自己膝盖上,烫得他火烧一样。
迟骋一句话就是一个火点,把他心烧成一个个火窟窿。
迟骋一声“疼”让陶淮南整个人都慌了,他去摸迟骋的脸,摸他的眼睛和嘴。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你别疼”。
“别再长大了,”迟骋亲了亲陶淮南的手心,声音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小孩儿。”
陶淮南刚才在客厅跟迟骋吵架的时候掉了几个大泪珠,那是情绪上来了拱出来的。这会儿却怎么都止不住,心口像被人捏住了持续地疼。
“你别疼,”陶淮南在迟骋肩膀上蹭眼睛,“你别疼……是我错了,都是我做得不对。”
迟骋反手扣着他脑后,轻轻抓着他的头发。陶淮南一下下去亲迟骋的脖子,又小心又诚恳:“你说这些我很难过……小哥对不起。”
迟骋的脉搏穿过薄薄的皮肤挨上陶淮南的嘴唇,有规律的跳动能带来跟听心跳一样的安全感。陶淮南难舍地吻着那里,颤抖着说:“我再也不了。”
这晚陶淮南窝在迟骋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他把脸埋在迟骋身上,把自己变成跟驰骋一样的体温,染上跟迟骋一样的味道。
迟骋偶尔拍拍他的后背,陶淮南哭过之后,伏在迟骋身上时不时抽气。
这么大了哭过之后还像个小孩儿,每次哭完得抽搭半天,哭过好久之后还得抽气缓缓。
“还哭呢?”迟骋往后仰了仰,去看他的脸。
关着灯的房间里尽管有月光也仍然看不清眼泪,迟骋伸手去摸摸,陶淮南抓住他的手贴在心口,哑声说:“没哭了。”
“没哭抽什么抽?”迟骋说。
“刚哭完不得抽会儿么,”陶淮南吸吸鼻子,“没在装哭。”
“你可别装了,真哭都够烦了,”迟骋曲起手指在他眼尾旁边敲敲,“疼不疼了。”
“一点儿。”陶淮南又把脸贴回迟骋身上,天马行空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又转到哪儿去了,脸扣在那儿说,“我真的没有护着季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