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也没问。”陶晓东叹了口气,说,“应该不能,他想不到这儿。”
别说陶淮南了,陶晓东自己都没想过他眼睛可能出问题。也不知道是故意不去想,还是大脑自动屏蔽了关于它的猜测,总之就是一次都没想过。
以至于当真发生的时候才觉得不能接受。
高考对高三的这些考生来讲,是把悬在头上的刀,可也是种解脱。
没日没夜的题海战,昏天暗地上不完的课,等高考真过去了,不管考得如何,这些也都过去了。
他们家这俩考生其实在成绩上没什么刀不刀的,根本也没对他俩有过什么要求。陶晓东向来是放养的,给他们绝对自由,这些事他连提都没提过,提过几次也只是让他俩别有压力,随便考。
迟骋成绩用不着担心什么,陶淮南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成绩这么好都是陶晓东没想过的。最初让他上学想的就是别跟同龄人脱节,不管怎么也把学上完,现在这成绩估计上个一本没问题,上他们本地的学校足够了。
陶晓东并没给过他们任何高考上的紧张气氛,但家里这股压抑的劲儿还是重,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来。
离高考还有十几天的时候,陶淮南又开始封闭了。
他全天都戴着耳机用盲文笔不停写字,手指硌出深深的印子,眼睛都熬红了。
放学潘小卓把他带下楼,陶淮南和他摆摆手,潘小卓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迟骋牵起陶淮南的手,问他:“眼睛怎么这么红?”
陶淮南不回话,迟骋捏捏他的手,陶淮南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戴着的蓝牙耳机。
“你上课也戴着?”迟骋把耳机从陶淮南手里拿了下来,和他说,“耳朵得歇歇,别一直戴。”
陶淮南还是不说话,可能学习太累了,连嘴唇都有点发白。
迟骋拧眉看着他,陶淮南一声不吭,执拗地从迟骋手里拿了耳机,又塞进了耳朵里。
迟骋脸彻底沉了下来,叫了声“陶淮南”。
陶淮南不应,他低着头,又把自己关了起来。
两年没闹过别扭,这两年陶淮南比原来脾气还软,几乎迟骋说什么是什么,同样的这两年里迟骋的性格也平和了很多,脾气没那么急了。
可也不代表迟骋就没脾气了,陶淮南真气人的时候迟骋还是要发火。
比如今天陶淮南不知道哪根线没搭对,他像是故意在跟别人杠着劲儿,绷着下巴嘴巴闭得死死的,顶多了就是不耐烦地说句“我想自己待会儿,不想说话”。
耳朵上耳机不让摘,里面不停放着英语听力,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拿下来。叫他他只当听不见,让他干什么也不听。
他一直在迟骋的火、线上来回踩,迟骋表情已经很难看了,可到底还是没说他。
最后只把他耳机摘下来扔进抽屉,陶淮南再要去拿,迟骋猛地把抽屉给推上了。陶淮南被震得缩了手,垂着肩膀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说:“那我洗澡睡觉了。”
迟骋冷着脸看他,看陶淮南自己沉默着去了洗手间。
陶淮南一个澡洗了将近半个小时,再出来时眼睛通红,嘴唇更白了。
迟骋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手环在胸前,瞪着他的眼神很凶。可陶淮南摸着门边缓慢慢走回来的时候,脸上那表情实在难过。
胯在桌角磕了一下,家里这么丁点地方,尤其这还是他们房间,陶淮南向来是磕不着的。这也是为什么哥到现在也没给他们换房子的原因,因为陶淮南对这里熟得哪怕在哪儿转十圈也能避开所有障碍,直达目的地。
走过陶淮南身边的时候,迟骋伸手扯了一把,把陶淮南扯到自己腿上。
“魂儿丢了?”
陶淮南愣愣地坐着,过会儿轻轻地抬手,环住了迟骋脖子。
迟骋心里还有气,只重重地捋着陶淮南脑袋和脖子。陶淮南朝着他的方向说了声“对不起”。
迟骋“嗯”了声。
陶淮南靠过去,把脸贴在迟骋肩膀上。陶淮南睁着眼睛,有些呆滞地瞪着,哑着声音说:“……小哥对不起。”
“没事儿。”迟骋声音硬硬的,在他脖子上捏了捏。
偶尔这样抽风的次数越来越多,随着高考的临近,陶淮南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俩哥是温和派的,就跟其他家长一样,在这段时间里对他俩有求必应,所以陶淮南什么样他俩也只会不强硬地劝劝。
只有迟骋不是,陶淮南不听话的时候他照样冷脸,该怎么样怎么样。其他方面迟骋比谁都能惯,但在这方面迟骋从来不惯着,他脾气里就没带这个。陶淮南如果不听话,迟骋就一定收拾他。
可到底还是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迟骋生一次气好长时间,现在只要陶淮南软下来说话,迟骋就不跟他生气了。
陶淮南哄了迟骋两年,除了本身不想让他不开心以外,也是补偿两年前迟骋的那句“疼”。迟骋就像一颗被蚌肉包裹了的小石子,他再怎么尖锐,可是四处皆柔软。
时间久了迟骋也发自内心不想再对他冷脸,不舍得了。
夜里陶淮南靠在迟骋身上,贴着他的心口听心跳。
他捂着自己的一边耳朵,把自己关在迟骋的心跳声里。迟骋后来把他手拿开了,然后自己帮他捂着。
有节奏的沉稳心跳,让陶淮南几近痴迷。
他感受着迟骋的呼吸,想把自己锁在迟骋搏动的心脏里。
陶淮南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洇进了迟骋心口处的布料,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水圈。
第74章
在高考前的这段时间, 陶淮南很依赖耳机。他每天要戴着耳机很长时间,除了睡觉时间都不摘下来。
最后的那几天已经没有课了,是学校给他们的放松时间, 各自调整节奏。大考在即, 各班也都没有组织散伙饭, 都等着考完再说。潘小卓每天给陶淮南发些题,让他转成语音听一听。季楠他们那个小群这些天都安静了很多,这会儿不管学习的还是不学习的,都一样紧张。
迟骋不像之前那么挤着时间学习, 他也没什么可学的了。他的成绩只要没有巨大失误就没问题,他没理由考不好。
陶淮南却像是要把之前没用完的力气都在这几天使出来, 他整天整天地坐在学习桌前, 堵着耳朵只学习。
迟骋刚开始还管他,陶淮南不听的话迟骋会生气,后来管了也不听, 迟骋也就随他去了,不想在高考前跟他闹情绪。
迟骋拿了杯酸奶过来,放在旁边,让他喝了。
陶淮南闷着头在纸上点字,旁边用过的盲文纸铺了厚厚一摞。
迟骋碰碰他, 把他耳朵上的耳机拿了下来。
陶淮南吓了一跳,僵硬着端着肩膀没动。
“吃水果吗?”迟骋摸摸他的头发, 问。
陶淮南坐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不说话,抿着唇眉毛慢慢皱起来, 之后才声音稍微有点大地问:“吓我一跳, 能不跟我说话吗?我想自己待着。”
迟骋手还搭在他肩膀上,闻言挑了挑眉。
陶淮南不耐烦地又跟了一句:“我不想说话。”
迟骋站在他身后, 垂眼看着他。陶淮南一直坐得很直,是一种紧绷的状态。迟骋看了他两分钟,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迟骋说了句“酸奶喝了”,然后转了身往外走。
陶淮南又把耳机戴回了耳朵上,他先是保持原状坐着,右手还握着他的笔放在桌上,左手垂在自己腿上。
他以为迟骋已经出去了,耳机下的他并不知道其实迟骋没走,只是倚着门一直看着他。
迟骋看着陶淮南肩膀渐渐垮下去,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将额头贴在自己的胳膊上,缩成一团趴着。
陶淮南趴了多久迟骋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陶淮南又坐直了开始点字。迟骋把他门带上,出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马上要高考,迟骋可能会跟他谈一次。
发不发脾气不说,陶淮南欠收拾,迟骋不可能一直惯着他。但是眼看着高考了,不想这时候搭理他。
陶淮南自己也知道这是在挑战迟骋,可能也有点心虚。他有点躲着人,尤其躲迟骋,也不主动和他说什么。
迟骋这几天先随他去,一切等考完再说。
陶淮南不听话,可偶尔却迷恋又依赖地靠着迟骋,像是非常、非常爱他。
这就让他看起来很分裂,时而一脸不快地封闭自己谁也不理,时而又紧紧拥抱,一下下去亲吻迟骋的嘴,情不自禁地喃喃着叫“迟骋”。
迟骋这些天都放纵着他的反复情绪,乖了就搂搂他,不乖就冷眼瞪他。
一天早上他在迟骋怀里醒过来,听见迟骋沉稳的呼吸。迟骋很少醒在他后面,他觉少,陶淮南更嗜睡些。
他敞开胳膊把迟骋抱了个满怀。纯棉衣料柔软服帖,带着暖洋洋的体温。
陶淮南搓了搓迟骋的睡衣边,早上男生的一些常见反应,陶淮南明显地感觉到了迟骋很热。这段时间陶淮南不听话,迟骋不亲他。
迟骋在睡梦中也淡淡地皱着眉,似乎不舒服。陶淮南看不见他皱眉,可也知道他不痛快。
他还在睡,陶淮南吻了吻他脖子,随后悄悄地钻进了被子里。
迟骋是皱着眉醒的,醒后伸手摸了摸陶淮南的脸。
陶淮南把自己折腾得眼角都湿润润的红着,喉咙也火辣辣的疼。迟骋低哑着让他上来,陶淮南只摇头。
之后他爬上来趴在迟骋身上,像从前一样乖巧得像只黏着主人的动物。
迟骋抱着他无意识地摸他的头发,陶淮南眼角红得可怜,却也漂亮。迟骋把他往上捞捞,在他眼角亲了亲,问他:“老实了?”
陶淮南恨不得能用自己的全部身体拥抱他,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在他的下巴处吻了吻。
不回答就说明还没老实,短暂的听话之后又犯毛病了,第二天又变成了那副倔德性。迟骋既然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就连说都不会说一句。
汤哥工作忙,他每一天的工作对患者来说都是不能取代的。陶晓东比起他来就自由得多,考前那几天当哥的本来打算有点正事儿,不去店里了,就在家陪考生。
结果考生像是不想他陪,把自己往房间里一锁,根本不出来。
后来迟骋跟他说:“哥你忙你的去吧。”
陶晓东指指门,小声问:“咋回事儿他?”
“一阵阵的,不用管他。”迟骋说,“这几天完事儿再说。”
陶晓东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心说小崽儿这是要挨顿收拾躲不过去了,还帮着说了两句:“压力大,理解,理解。”
“嗯,不知道脑子里琢磨什么,拧巴呢又。”迟骋平静道,“考完我跟他唠唠。”
“哥的事儿你没偷着告诉他吧?”陶晓东又挨近了点,几乎是用气音在问。
迟骋说没有:“他也没问我。”
陶晓东点点头,说:“那就行。”
迟骋看着他:“但你也瞒不住他,哥。”
陶晓东“嗯”了声,沉吟道:“先缓缓,后面我慢慢跟他说。”
迟骋没再说什么,过会儿抬起手,搂了陶晓东肩膀一下。是一个单手环过去再拍一拍后背的拥抱。
他们小的时候陶晓东时常这么抱他们。
迟骋已经快跟晓东一样高了,他现在也在用这个肩膀扛得比哥高的姿势。他还是不擅长说什么话,可能他想说的话都在这一搂一拍里。
陶晓东先是被他这一抱给弄笑了,之后反手晃晃迟骋后脑勺。
命运是个很任性的东西,它多数时候并不公平。
迟骋命里带的迟家基因,就该他是迟家孩子,从小挨打受冻,差点活不下来。可又在那么一个酷寒的严冬里被陶晓东用胳膊夹着拎进了屋里的炕上,从此有了一个哥一个弟。
陶淮南生来就带着致盲基因,四岁还漂漂亮亮着的小男孩,突然就瞎了。瞎了还不算,后来连爸妈也没了。可命里也该他有个全世界最好的哥,后来又有了迟骋。
可在陶晓东身上,命运开了个很讽刺的玩笑。他一个纹身师,艺术家,靠这个挣了很多钱,也花了很多钱去做眼疾慈善,现在他自己的眼睛却出了问题。
可见命运并不由人心,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陶淮南一直就是被命运玩弄的小孩,想拿走他什么,想赐给他什么,陶淮南向来被动,怎么都得接着。
陶淮南像是一撮从命运指缝里漏出来的泥,怎么搓怎么是。
迟骋放任着他的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这段时间攒的一肚子火都等着高考之后再清算。
可陶淮南有时候甚至做事没数,让迟骋实在头疼。
高考前的那天,陶晓东上午出门一趟,不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一直在沙发上跟迟骋一起坐着,哥俩时不时说几句话。
陶淮南本来在房间里,后来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直接就要往迟骋身上胯,不等迟骋拦着他已经坐了上来。
迟骋看了眼陶晓东,陶晓东也正惊讶地看着他们。
陶淮南搂着迟骋的脖子贴他,迟骋皱着眉叫了声“陶淮南”。
陶淮南不吭声,只这么抱着。
迟骋和陶晓东对视了一眼,哥俩都没能找着话说。这真不是个说点什么的好时机,因此兄弟俩彼此无言,表情里都带了那么点因为事出突然没想好怎么整的淡淡尴尬。
后来迟骋扭开了脸,一脸拿陶淮南没招儿的表情,想推开他又没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