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人来了会被他刺这一句,如果没有人来,那他就像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精神障碍患者。
高考最后一天下午,陶淮南完全是在无声中考完的试。伪装了那么多天的沉默,装了那么多天的心理问题,他倚着椅背装太累睡着了。
回去之后他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整整两天,陶淮南没听到过一点声音,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刺伤别人和看起来像个疯子的过程。
那两天长得像十年那么长。
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白天黑夜,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和没有尽头的孤独。
第103章
陶淮南渐渐不太敢躺在床上, 多数时候他只是坐着,或者蜷缩着侧躺。因为在听不到的时间内,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棺材里。
被封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密闭空间内, 深埋在地下。
听不见的时候, 陶淮南渴望睡眠, 期待着睡醒就能听见;可在能听见时,他又最怕困,怕一觉睡过去,醒了就又沉下去了, 所以恐惧睡眠,想把清醒的时间留得尽量长。
家里的气氛被他压得很重, 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了。陶淮南知道哥哥们都拿他没有办法, 很担心,却又不敢逼他。陶淮南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听不见的时间越来越长,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短。
小哥已经被他气得不说话了,陶淮南很想抱抱他。
有时候陶淮南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把一切都说了,把这些害怕和绝望分给哥哥们,转移给他们,那样就会有人一直牵他的手, 抱着他。
迟骋把他从床里拖出去要带他去医院时,陶淮南害怕到极致了。这么多天的压抑和恐惧突然有了个发泄口, 他开始嘶吼尖叫,抱着迟骋尖锐地哭。
人真的很复杂, 他在哭的时候, 甚至觉得自己在向迟骋传递什么,内心深处有一点丑陋的渴望, 期待着自己在哪个瞬间扛不住了,把这些都告诉小哥。这种念头在清醒时是绝对不会有的,只有在崩溃时在意识里冒出一点头,又很快被陶淮南压了下去。
迟骋抱着他拍哄,亲他,叫了声“宝宝”,掀开衣服亲亲他的肚子。
小哥真的太好了。陶淮南脑子里飞速过着这么多年,迟骋一天一天把他带大到今天。他要什么小哥都给,表面上好像脾气很大,实际上从来都拿他没办法。
陶淮南手放在迟骋的脖子边,贴着他脉搏的位置,感受着手掌下面有力的搏动。
在陶淮南短短的一生里,迟骋陪了他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间。视线定在一个虚空的点,陶淮南叫了两声“小哥”,他把这两声“小哥”叫得模糊,像是含在嘴里舍不得放。
“你走吧。”陶淮南说。
小哥确实走了。
那个夏天陶淮南把他们两个从根上生生撕裂,联结处鲜血横流血肉模糊,哪一边都是抽筋剥骨的疼。
那时候的陶淮南是真的希望迟骋远走,也是真的希望他永远别再遇上下一个陶淮南。因为陶淮南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亲人难过,所有他爱的人,总要因为他而痛苦。
他就不该活着。
外面又下了雪,沙沙的小声音持续地从外面传过来,陶淮南侧着耳朵听了会儿,从前会觉得烦,现在只觉得任何声音都美。
从那年开始,陶淮南什么声音都不怕了。震耳的雷声,突如其来的鸣笛,无论多刺耳突兀的声音陶淮南都不害怕。能听见就是幸运的,所有声音都是命运给的馈赠,这些都很好。
小哥把他送了回来,又回了北京。
十一点时陶淮南给迟骋发了消息,问他上车了没有。
迟骋回了他一个:嗯。
耳机里又在放着那年的录音,陶淮南到后来每一次听不见的时候手机都开著录音,这样就能在恢复听力的时候知道别人说了什么。
那一条录音陶淮南最初没有听见,短短的一句话夹在几个小时的音频里。那是他第一次被哥哥强迫着带去医院的那天,回来迟骋躺在他们的床上,陶淮南沉默着缩在床角,两个人诡异又平和地共度了一夜。
他们都没睡着,可陶淮南却没有听见那时迟骋曾经向他发出过挽留的信号。
第一次听见是在迟骋走后的一周多,陶淮南戴着耳机,坐在迟骋学习的椅子上,背靠着桌沿。耳朵里突然想起迟骋声音的时候,陶淮南甚至没反应过来,等到那句话听完,陶淮南久久地坐在那儿,发着呆,像一摊没有气息的骨头。
短短的一条音频,陶淮南听了五年还觉得不够。
下午在老房子睡了沉沉的一觉,这一晚注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听迟骋的疼,天亮之前,他又发消息给迟骋:“小哥到了吗?”
迟骋没回,应该已经下车了。
北京比他们这边暖和点,没有这么冷。
昨天约好了要跟潘小卓见面,陶淮南天亮后才睡了会儿,下午有节课,上完课才打了车去潘小卓那边的校区。
“你眼睛咋这么肿?”潘小卓一看见他就问,“你干啥了?”
陶淮南说:“有点发炎了,没事儿。”
潘小卓哈哈笑着,说他:“我看是你小哥走了你偷偷哭。”
陶淮南失笑:“埋枕头里痛哭流涕啊?我就得那样!”
“你可不就得那样!”潘小卓看起来可高兴了,还给陶淮南买了杯奶茶喝,自己没买。
小眼镜最近攒钱呢,孩子本来就不富裕,那点奖学金都得省着花。
陶淮南问他:“攒钱要干什么?”
潘小卓说:“买点儿东西。”
“啥东西?”陶淮南以为他需要用啥东西了,手机电脑之类的,他可以给买一个就当圣诞礼物了。
潘小卓神秘地笑笑,说:“不告诉你。”
“总整小秘密,”陶淮南咬着奶茶里面的珍珠,“我啥都告诉你,你净能跟我整秘密。”
“这句太土了!”潘小卓被他给土著了,嫌弃地趴在桌上,戴眼镜就是不方便,每次趴下都把眼镜支起来。
潘小卓把眼睛摘下来放在一边,眯着看不清的眼睛,模模糊糊地趴在小圆桌上。陶淮南摸到他的眼睛,在桌上敲了敲。
“季楠找你了没,他说下周回来。”
陶淮南眨眨眼:“楠哥?”
潘小卓“啊”了声:“他说要给你打电话。”
“你俩有联系?”陶淮南还挺惊讶,在他印象里这俩人不该有太多交集。
潘小卓没直接答,吭吭哧哧又趴了下去。
陶淮南脑筋一转,试探着问:“他回来你俩见面?”
潘小卓马上坐直了说:“我见他干什么!”
“就问问,”陶淮南把眼镜还他,笑道,“吃饭我叫你。”
潘小卓赶紧摇头:“我不去。”
陶淮南确实有事儿不瞒他,潘小卓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知道他的所有秘密。
潘小卓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陶淮南说:“我在想办法了。”
“你能有啥办法,你小哥在北京呢。”
“没有不也得想么,”陶淮南倒是很积极,今天一早起来就很有劲头,“总不能干等着。”
迟骋说得让他过劲儿,要不他就一直拧着。他这其实就是已经给陶淮南指了条路,小哥还是心软。哪怕他说出了老房子就不认了,可说过就是说过了,他亲口说过的在意,这让陶淮南不管怎么追他都有立场。
不过小哥还是高冷的,不怎么回消息,跟他这次回来之前差不多。
之前发消息陶淮南都有点虚,摸不准定位,也不知道话怎么说才不过格。
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有底了。
“迟哥,手机响。”迟骋洗澡出来,郭一鸣跟他说。
迟骋头发还没擦,边一只手拨拉着毛巾,一边拿了件睡觉穿的T恤:“电话?”
“微信。”郭一鸣说,“响好几声了。”
迟骋擦完头发穿好衣服才打开手机,微信上毛桃右上角又有红点了。
—小哥?
—下雪了给你看看。
下面还发了两张照片,路灯底下雪花飞飞扬扬的,照片照得稀碎,雪花都糊成一片。镜头应该是落雪挡住了,模模糊糊的。
紧接着又发:照上了没?能看见雪花吗?
迟骋把手机往旁边一放,郭一鸣问:“淮南啊?”
迟骋看向他,眉毛半挑起来,那表情还怪帅的。
郭一鸣说:“我听凡果说的,他俩经常聊。”
“他俩能聊点啥。”迟骋说。
“不知道,果儿反正跟谁都能聊,那嘴嘚嘚嘚的。”郭一鸣笑了声说,“有天我听他说淮南给他发红包了,可不让他干啥,你小心点吧,他可能折腾。”
迟骋刚撂下的眉毛又挑了起来,随手把毛巾搭在旁边,说:“能折腾出什么来。”
“不好说,”郭一鸣还是笑,“谁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有点擦黑着,宿舍门就敲响了。
郭一鸣正好起来去洗手间,顺手把门开了。凡果穿着羽绒服带着滑雪帽,拎着一大兜早餐进来了,往迟骋桌上一放,说:“牛街的包子和丸子,可千万让迟哥好好吃啊!你盯着他吃!”
郭一鸣都愣了:“大清早上牛街了?”
“啊,你的那份我也带了,你蹭迟哥一起吃吧。”凡果给迟骋桌子拍了张照片,手机揣起来要走。
迟骋被他整醒了,侧身从上面看他,问:“干什么?”
“早上好啊他小哥,”凡果蹦了两下,往上窜了窜说:“没事儿就回回人南南消息!哪个当哥的像你这么高冷啊!”
迟骋刚睁眼,眼睛能瞪出老大个双眼皮,看着老凶了。他朝下看过来,凡果倒也有点怕他,说:“给你买了早餐等会儿记得吃!”
迟骋懒得理他,也没睡醒,翻身背对着转了过去。
凡果开门走了,郭一鸣也打算再回去睡会儿,上了床问迟骋:“我是不说了他能折腾?”
“闲的。”迟骋裹着被子说了句。
“他收钱办事儿,我估计接下来到你回家前,果儿能给你伺候明明白白的。”郭一鸣说话时都忍不住笑,迟哥要天天被凡果这么折腾早晚要发火。
这事还真不赖陶淮南,人就只让凡果平时尽可能地照看一下小哥,比如帮他带个早餐买个水什么的。是凡果自己发散了,收了红包倒是自觉,天天围着迟骋嘘寒问暖,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给送手边来。
有天小哥终于忍不住了,暴躁地让郭一鸣把凡果拎走,掏出手机解了锁,给毛桃发了一条。
—你是不有钱烧的?
第104章
陶淮南收到消息时正在上课, 听见消息提示是小哥发来的消息,心都砰砰跳。小心翼翼地点开,听完却迷茫了。
啥意思?咋的了?
陶淮南趴在桌子上, 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什么?”
手机转了文字发过去, 迟骋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没再理他。郭一鸣把凡果弄回他自己宿舍,回来笑着问迟骋:“我说什么来着,迟哥?”
刚才凡果在他们屋磨磨唧唧地转悠,一会儿叫一遍“迟哥”, 迟骋找bug找得本来就心烦气躁,让凡果嘟囔得脸都黑了。
“门上钥匙拿下来, 不让他进来。”迟骋说。
最近凡果总来, 郭一鸣直接在门框上放了把钥匙,让他送东西自己开门进别出声别敲门。有了钥匙这可方便了,凡果一天来好几次。
“拿下来他敲门不更烦么?”郭一鸣看热闹不嫌事大, 天天只知道跟着乐,还能跟着吃,“有人给咱送饭不挺好的?”
迟骋烦得皱着眉,键盘敲得噼啪响。
郭一鸣喝了口刚才凡果给泡的咖啡,感叹着说了句:“你家是真有钱啊哥。”
迟骋身上一点没带有钱样儿, 凡事能对付就对付,不挑, 本科时候放假还一直兼职。刚开学那会儿郭一鸣还以为他家挺困难的,要不怎么一直勤工俭学的。
有一回他要给迟骋介绍个家教, 另一个室友让他别天真了, 说迟哥就是体验生活。
郭一鸣“嗯?”了声,没明白。
室友笑着说:“你看他穿的都啥啊。”
那会儿迟骋带着一身气出来, 什么都没拿,钱也不要。晓东硬塞过来的卡迟骋也没用过,当哥的管不了他那脾气,只能给他买东西。陶晓东那时候三十多岁,对现在小孩儿都用什么流行什么半点不懂,东西都是店里欢戈帮的,买什么都是一样两份,北京寄一份,店里寄一份。迟骋后来打电话说用不上那么多,陶晓东也没停过寄,到了现在还经常能收着快递。
家里有没有钱不知道,迟骋他弟肯定是挺有钱。
陶淮南刚开始没明白迟骋那条消息啥意思,反应一会儿想明白了。
下课了给凡果发消息:果儿,你也别太过分哈,别闹人。
凡果:咋?你挨说了?他说你了?
陶淮南:没。
凡果边走路边直接发了条语音:“嘴上一劲儿撵我,那我每次送东西过去也没见他扔,他们不全吃了么,嘁。”
陶淮南听得笑了,说:“辛苦果儿。”
凡果活泼地说:“不辛苦,喜欢你!以前不认识你之前以为你得可烦人了,迟哥才会不跟你联系,结果没有的事儿嘛!”
陶淮南不等说话,凡果又说:“包在我身上!肯定把你小哥归拢得明明白白!”
陶淮南每次跟他说话都想笑,虽然有时候有点无奈,不过这种极活泼闹腾的性格确实能让身边人都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