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不对马嘴。
纪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句话,而且问完之后傅衍白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空气像是凝固在这里,安静的连雨声都一清二楚。
纪冉看着傅衍白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想从那里听到什么,傅衍白越是沉默他就越是紧张,甚至一只手抓上了绒衫柔软的袖口。
傅衍白垂头,薄唇刚张开一线,门口却传来一阵响动:
“主任,207拉铃了!”
.
傅衍白走远的瞬间,纪冉发现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
他在想什么屁吃?
又冷又不近人情的傅大少爷,做什么工作当然是自己的选择。
说不定别人早就忘了自己,哪里还记得自己高中婉拒的一众莺莺燕燕里...还有个带把的。
纪冉不知道傅衍白什么时候才能来送他回家,干脆先爬上沙发床开始躺倒。
但这一天太累,小少爷一沾上枕头就阖了眼,等他迷迷糊糊补了个小觉醒过来,转身却一下撞了墙。
温热的,带呼吸的墙。
傅衍白居然就这么睡倒在他旁边。
第8章 事起
并不大的沙发床,傅衍白一个成年男人睡在最边,只能侧着身,屈着手肘枕在耳朵下。
窗外一点朦胧的微光。纪冉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傅衍白呼吸缓慢又平稳,像是已经睡下一会儿。
那张脸上眉眼齐整,高挺的鼻梁落下锋利的阴影,静谧的夜里思绪总会有所松懈,纪冉放任自己看了一会儿,甚至回想了这张脸曾经的模样。
他从前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傅衍白呢?
好像时过境迁。
已经记得不太清楚。
侧躺太久,手压的发麻。纪冉一边入神的看着傅衍白的睡颜,一边撑起身体想要挪一挪姿势,却不想这细小的动作还是吵醒了旁边的人。
“......”
小少爷迅速给自己重捏了一个表情。
“醒了?”
傅衍白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脸嫌弃的纪冉:“只有一张床,太晚了所以没叫你。”
“哦。”
他不自觉的往里挪了挪,又把枕头伸过去一截,好让傅衍白能平躺下来。
“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
傅衍白看了一眼表:“再躺一会吧,直接送你去学校。”
“嗯。”
纪冉又想起来问:“那个...程多多,就是207怎么样了?”
傅衍白挨上小少爷恩赐的半截枕头,终于躺下来揉了揉眉心。
知道纪冉只是单纯的关心,傅衍白躺了一会儿,淡声道:“扩张性心肌病,室颤加室早。她爸爸已经来了。”
低沉的声音,却在纪冉耳边不停放大,听到某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跳快了几拍。
“那是不是...要做移植?”
傅衍白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略微意外的看了一眼纪冉:“嗯,她年纪小。移植预后会比矫正好。”
“嗯。”
和自己一样。
一样的情况,一样的病症。只不过程多多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儿童期的手术效果也许会更好一些。
纪冉看了一眼傅衍白,欲言又止的开口:“那她...”
“没事的。”
傅衍白收回目光,继续平躺着,胳膊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只有些微的日光。
纪冉知道,医学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医学。
移植的唯一出路也不再是苦苦等待配型,EVAHEART I之类的人工心脏技术已经十分发达,再加上日益精进的设备技术和一代又一代经验积累的医生。
“会治好的。”
傅衍白的声音很平静。
纪冉偏过头,傅衍白搭在脸上的手臂虚虚垂着,手心向上。修长的指节微微蜷屈,从腕骨的地方顺下一条优美的线。微微日光下,连一点绒毛都看的清晰。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还能救人。
“嗯,会治好的。”
纪冉小声的说完,没注意什么时候,头顶上已经多出一片阴影。
下一秒,他感觉有人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短发一点绵痒。
“她爸爸说要谢你。”
傅衍白闭着眼睛道:“做的很好。”
“......”
傅衍白夸他了?
纪冉感觉后脑勺一点发热,整个身体窜上来一阵麻麻的跃动,好像烧开的水,控制不住的咕噜咕噜要冒泡。
纪冉攥着手,从被窝里爬起来,正襟危坐。
“......”
傅衍白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突然蹿起来的脑袋:“家属可能也就是说说...”
“傅衍白,我没选上团员。”
“......”
纪冉低着头,只敢掀一点眼皮偷偷瞄过去:“但我考试真的是第一名,第二名比我少三十多分。”
卷子都丢了,纪冉只能愤慨的掰手指:“语文只扣了9分,都是作文和阅读这样的考官主观判断类题型。英语只扣了3分,说是卷面不够整洁。数学是满分,地理也是满分,政治它题目印的不清楚,写在黑板上最后一排不怎么看得见...”
纪冉数的正带劲,傅衍白等他小嘴都念叨完,才张口问:“你刚叫我什么?”
“傅衍白。”
“......”
纪冉随即感觉脑门被轻轻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傅衍白好像对团员的事情并没太在意,但也没像纪冉想的那样,用很敷衍的语气和表情。
他只是挪开手臂,淡淡看着他:“考这么好,那为什么不选你?”
纪冉低下头,老老实实道:“他说我暑假作业没写完。”
“暑假作业?”傅衍白皱眉。
纪冉比划起来:“就是一本小升初预测验。我...那时候手指写不了字,最后几页开学之前没来得及补完。”
值班室里很安静。
傅衍白像是想到什么,平淡的神色略微变了变。
纪冉看他的表情,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问:“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傅衍白:“失望什么?”
纪冉:“我没选上团员。”
他看着傅衍白,嘴慢慢瘪起来。
下一秒,小臂被拽了一下。
纪冉一下被拉回床上,傅衍白掀了毯子盖上去,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脑袋:“不会。”
“真的吗?”
“老实睡觉,等会送你去学校。”
“哦…”
.
事实证明,对于十几岁的小同学,坦白从宽前后,就是改头换面的人生。
甩掉了心里的小包袱,纪冉一脸美好。
傅衍白的车刚在校门口停稳,人就轻飘飘的奔下去,挥闪着不存在的翅膀,屁颠屁颠没了影。
“......”
傅衍白摇上车窗,半无奈的笑了一下。手机上电话打进来,对面是清新的女声。
护士长惯例的询问:“主任,下个月排班我还按老样子来吗?陈处和常医生的班您代。”
“嗯。”
傅衍白靠在驾驶座,随口答应。
他的目光还停在纪冉哒哒跑没影儿的地方。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么,把答顺口的话往回一收:“不了。”
“啊?”
护士长一怔。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傅衍白说不。
自从对方进了科室,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急诊夜班和双休节假日调班,从来没有说过拒绝和要求休息。
所以整个附院才到处传开,心内栋有个极品大帅哥,绝对绝对不可能有对象,除非家里闹鬼。
即使后来傅衍白靠着迅速积累的急诊经验和精湛的技术判断一路升到这个位置,科室里也依旧维持着这样的排班。
放眼望去整个附院,哪里还有值夜班的主任?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护士长咬紧牙关,把那句您有对象了收回肚子里,正经道:“那...那您看我怎么排班?”
“周一到周四夜班排别人,我可以排周末。”
傅衍白顿了一下,又补充:“周末如果有特殊情况我提前跟你说。”
“......”
护士长魂不守舍的挂了电话。
整个附院房子塌了。
挂了电话,傅衍白倒没急着开车。
他靠在驾驶座,点开通讯录又翻找了一阵,最后按开了一个不太常用的号码,拨了过去。
不管纪冉怎么报喜不报忧,很多事听下来,都还是有问题。
也许是他疏忽了。
.
纪冉丢了书包,里面不少卷子和作业。虽然孙阿姨已经带人去找,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没的看。
意外的是路为洲并没因为这件事为难他,即使数学课上他明显就着时岸的卷子写物理,路为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看不见。
“嗨,纪冉成绩摆在这儿呢,只要不掉不出大问题,卤味为难他干什么?”
寸头一副社会人模样,抱着水杯道:“卤味现在去年级组开会,不定指着纪冉才有面子呢,当然不会随便骂。”
时岸拿着纪冉的水杯,拧开皱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都说了,我姐师大的。”
“......哦。”
冬天天气凉下来,后门口作为灌风圣地,尤其是下课人来人往的开门,自然是冷的哆嗦。
时岸把纪冉的小水壶抱在怀里,捂着上楼再趁热送过去,寸头继续神秘兮兮道:“小纪啊,我这两天还听说一件事。”
纪冉捂着水壶回血:“什么?”
寸头把两个人薅的近了一点,才小声道:“就是之前评团员那事儿,你知道卤味肘子为啥针对你吗?”
第9章 作弊
一提这事,时岸就来气,声音立马粗了几分:“为什么?!”
“......你这么上头干什么...怪吓人的。”寸头挪的离他远了点,靠着纪冉道:“我听说是有人爸妈早给路为洲打过招呼,送了东西的。”
时岸皱眉:“送什么东西?”
寸头:“那还能是什么,烟啊酒啊红包呗,这种打点班主任的还能少吗。”
“你是不是说鲍斌斌啊?”
旁边突然窜上来一个女声,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黎梦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我来找冉冉问题目,刚好听到。”
寸头捂着胸口,拉她辫子:“你可别往外说。”
黎梦白他一眼,脸上写着废话:“我早就觉得他跟路为洲很熟好吗?”
“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一天报到,路为洲认人都得往回看座位表,就只有喊他的时候没看,直接就能叫名字。”
“嘶...你一说还真是。”
寸头随即一脸笃定:“刚好他考试第七。不然卤味这么势利眼只喜欢好学生,好好地找纪冉的茬干什么?”
时岸那时候不在,但越听这档子事越不对头,脾气就躁起来:“艹,那我去找他,把纪冉团员还回来!”
“别了别了。”
纪冉抱着小水壶,一只手拉住他:“你还想站外面?而且期末考试不就又有六个名额了吗。”
时岸的性格纪冉这段时间已经有了解。暴躁小霸王一个,经常上头上着上着就到了教导处,但心思其实很单纯。
学校既觉得头疼但又得罪不起学生家里,资历老的教师全都不愿意带,最后落到路为洲这个年轻的手里,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纪冉把时岸拉回来,小水壶递给他暖手,宽心道:“没事儿,我期末肯定能选上。
总不能全班都送礼?
见他心态好,时岸和黎梦也没再说什么。纪冉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自己做题,路为洲怎么样,倒也没什么在意。
但是晚上回到家,情况就稍稍不一样了一点…
“啪嗒。”
两只碗两双筷子。
纪冉见鬼一样看着坐上桌的傅衍白,这已经是这个星期他第四次和傅衍白一起吃晚饭。
孙阿姨甚至把他惯用的大勺子拿到了对面去,换了一只正常号的略小款放在纪冉的汤碗里,以追求平衡。
“你最近怎么这么空?”
纪冉低头吸了一口汤,傅衍白夹了一块鸡翅进他碗里:“以后晚上我都在。”
“......”
“哦。”
纪冉心里晃荡了一下。说不上来的,一点甜滋滋的感觉。
小少爷正美着,傅衍白低着声儿,接了下一句:“你妈妈说医生那边骨科复查没什么问题,这周钢琴就运过来,刚好我晚上看着你练琴。”
“咳...咳!”
纪冉一口汤呛出来。
傅衍白挑眉:“听见了吗?”
纪冉:“孙阿姨,我要大勺子!”
傅衍白:“......”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实在是一个噩耗。纪冉努力消化完,第二天上课还带着些许忧愁。
接近寒假和春节,期末考试在即,学习节奏也紧凑起来。
路为洲几乎每周都会调用班会和体育安排一次数学测验,第二天当堂念分数订正,整个7班恨不得做梦都是方程式。
纪冉并没什么好订正,卷子放上桌角就掏出一本高考辅导材料开始写,到了下课一抬头,发现旁边的时岸还咬着笔杆:“这个多项式的解法刚肘子说了?”
寸头摇了摇脑袋:“附加题,肘子说要下课了,就没讲。”
时岸:“那考试考到怎么办?”
寸头回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