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白眸色垂着,拿过一条毛巾,反复擦拭着纪冉毛茸茸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平静道:“学习上有问题就告诉我。”
湿发擦干七八分。纪冉抬头正对着镜子,葡萄一样圆溜的眼镜朝上眨了眨。
傅衍白的胸口被水打湿了一小片,两只袖子摞在手肘,骨节带一点红,洗头工看上去很卖力。
“......”
纪冉莫名心虚,咳嗽了一声:“下次季考…好像评预备团员。”
傅衍白掀起一点眼尾,看到小少爷煞有其事的保证——
纪冉:“我肯定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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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空调开的足。纪冉说不用吹,傅衍白就收拾好毛巾下了楼。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手机安静的躺在旁边,上面是苏泞半小时前的两条信息。
【阿姨要明早才能到。冉冉爱干净又不太方便,晚上麻烦你帮他洗漱了。】
【对了,他的钢琴下个月送到你那里。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练,到时候晚上可能要你监督一下。谢谢了。】
傅衍白嘴角莫名抬了一下,起手回了一个“好”,然后就听到楼上的小鬼发出一声模糊的叫喊。
“......”
傅衍白皱眉,寻着声音上楼,却发现刚刚关掉浴室的灯还亮着...而门缝里正伸出一截白里透红的小臂。
缝隙卡的刚刚好。
绝不多撑开哪怕一毫米。
傅衍白:“什么意思?”
纪冉:“再帮、帮我拿条内裤。”
傅衍白:......
纪冉咬咬牙:
“咳…我洗了个澡。”
第5章 团员
第二天一早,救命的阿姨就到了岗。
纪冉的生活瞬间变的规整起来,连带着傅衍白早餐也变的丰盛。晚上即使傅衍白夜不归宿,也能吃到洗好的水果睡上蓬松的被窝。
唯一没能挽救的,就是兔头已经默认了大清早能出街撒欢,只要看到纪冉的屁股挪开餐桌,就开始没命的叫唤。
“嗷!”
“......”
遛狗加上学,居然成了一体化行动。纪冉努力抗争过几次,却都败在了泪光闪闪的狗头面前,只能默认傅衍白和狗早上要送他上学这件事。
“你跟兔头说说,一会儿在学校门口别叫。”
小少爷站在斑马线前,开始发号施令。
傅衍白挑挑眉,半眯着睡眼看他:“你叫它什么?”
纪冉:“……”
红灯换绿。走过人行道,傅衍白蹲下来摸了摸狗头,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两方进行了长达五秒的交涉,当即达成共识。
纪冉松了口气。两人一狗的小团体继续朝校门移动,一路上兔头除了一点哼哧的兴奋,果然再也没叫唤。
纪冉低头看了一眼晃晃悠悠的小兔头,突然想起来问:“为什么...叫那个英文名?”
过了一会儿,旁边人才张口。
“没什么。”
傅衍白声音很淡:“太好动了,想让它消停点。”
“哦。”
傅衍白,真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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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冉是过完整个九月,才见到的同桌。
除了知道这哥儿们叫时岸,以及他有几百页作业空在抽屉之外,纪冉本来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在椅子被拉开的第一秒,后门口就吸引了几乎全班的目光——
一中居然有染头的…
不光染头,还不穿校服。
明金色的刺绣棒球衫在一整片蓝白运动服里极为显眼,纪冉侧头便扫进一眼奶奶灰,还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十字骨链,随着坐下来的动作晃出清脆的咣廊,教室嗡成一片。
“好像是留级的。”
“怪不得。”
“捯饬成这样肘子能忍?”
“那怎么办,最多就是留级,总不能开除。”
“嘘嘘嘘,肘子来了来了。”
纪冉回神,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路为洲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刚站定便扫了一眼后门口的地方,脸色当即变的像猪肝。
“时岸,下课到我办公室。”
“知道了。”
不算太高的声线。
路为洲的目光扫过来,声音却瞬间高了几分:“站起来回答!谁允许你坐着?你没长骨头?”
教室里静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椅子腿拉拽出一声刺耳的摩擦,时岸已经站了起来:“知道了。”
这种留级生一看就是任务号,不知道要拉下多少均分,路为洲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睨完时岸的余光扫过纪冉,接着又看向坐在第三排的黎梦,一边看一边把要讲的数学卷子分到第一排,丝毫没有让时岸坐下去的打算。
“提醒一下大家,别不把上课听课当回事。”
他瞥了一眼教室后门口:“多跟优秀的同学一起交流才能进步。整天跟一些歪瓜裂枣的人混在一起自以为是,再好的成绩都会下滑。”
“……”
坐在前头的黎梦脸烧的通红,明眼人都能听得出路为洲说的是什么。
而某个裂开的枣也很有自知之明。
时岸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别跟自己混在一起的话。他估计下课自己旁边的倒霉蛋就会挪座,只打了个哈欠,就低头弯腰开始掏书。
下一秒,倒霉蛋却吱了声。
“老师。”
卷子传到最后一排,只剩下一张。
纪冉丝毫没被指桑骂槐影响,声音平静:“我们少一张卷子。”
“......”
.
“谢谢啊。”
“没事。”
路为洲踩着下课铃走出教室,路过后门的时候脸色极差。
时岸看了一眼纪冉一节课都没记上几笔的卷子,还有看上去压根不是初中材料的书,最后瞅了一眼教室后门口这块破地,心下了然的道:“同道中人?”
纪冉直截了当:“我是学霸。”
时岸:“……”
但不管怎么说,友谊的小船已经悄然荡起。时岸大方的把纪冉纳入自己的小弟行列,加完微信还送了张数字专辑当见面礼。
“Chanu”
纪冉看着一片红的封面,左下角还有个写着1的金色年度奖牌,眯眯眼道:“你还追星啊?”
时岸“嗯哼”一声:“下次翘课,带你去看演唱会。”
纪冉:“……
”
他想把学霸贴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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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路为洲只骂骂咧咧了这一回。纪冉其他的学习生活还算顺利。
十月中旬食指拆了石膏,又过了一周,基本恢复了灵活。
路阳一中向来有月考和季考的习惯,从开学到现在,正好是三个月。
这是开学之后的第一次正规测验,语数外不说,政治生物历史地理是第一次开考,路为洲对成绩盯得极紧,并且在考前就放了话——
第一批预备团员的6个人按成绩决定。
纪冉其实对“这份殊荣”并不算太感冒,毕竟以前就当过,除了衣服上别个章,和普通的同学并没什么不同。
但不一样的是他跟傅衍白保证过。
保证要拿第一,第一个当上。
纪冉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以前背过的内容又背了个滚瓜烂熟,几乎是十拿九稳下的考场。
到了发卷子当天,时岸才知道纪冉说自己是学霸这码事,真的不是驴他。
数学英语120,语文113,其余四门都是95以上,拉开了第二名一大截。
纪冉不光是7班第一名,整个初一第一次季考,也是第一。
黎梦眼巴巴的看着纪冉的分数,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倾慕,当即讨好的送上两块饼干蹭学神:“好厉害啊纪冉。”
寸头很快也挪过来:“兄弟,人干事?”
“就是啊,纪冉,你这分数要坐到肘子讲台旁边去了。”
“大神你是不是跑错年级了?”
“哎,你们说肘子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埋汰咱们学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旁边的时岸眉头皱成八字,捏着纪冉的试卷就像看见了黑洞:
“你居然…真的是学霸。”
纪冉不客气的收下了一群漂浮的膝盖,打闹调侃并没太在意:“行了,爸爸请你们奶茶,想喝什么?”
这些对于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纪冉心里其实很平静。他真正的目标是未来的高考,这次主要还是答应了傅衍白的不能白吹,而且他也很想抱个第一回 去尝尝滋味。
谁让从前那时候,整个年级的第一就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傅衍白。
“那你要换座儿了么?”
时岸守着自己分数不太光彩的试卷,闷声问纪冉。纪冉随即摇摇头:
“不换,刚才我跟路为洲说过了。”
要拿回去签字的卷子被纪冉小心的收进书包,然后冲时岸拎个嘴:“我第一,你最后,刚好能帮你。”
时岸:“啧。”
漂亮小弟实在很上道。
班里因为纪冉的成绩哄闹了好一阵,直到最后一节班会课,路为洲夹着教案走上讲台。
除了最开始的几节班会,其余的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变成了路为洲的数学加课,他像是没什么耐心,打算最快的说完一些杂事。
“预备团员的六个人一会儿来办公室找我拿表。”
路为洲对著书边记的名单念:“齐宇,程左左,李南,陆子昂,张子然,鲍斌斌。”
纪冉怔了一下抬头。
班里异常安静。
路为洲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回避了后门口的地方,看了眼表道:“还跟上次一样,按照分数换好座位…”
“等一下。”
第6章 意外
纪冉一偏头,居然是时岸的声音。
他本来穿的就出格,突然站起来就更出格,嘴里的话也让路为洲青筋直跳。
“不是按成绩排吗?为什么没有纪冉?”
您直接怼???
寸头后脖子根发直,一脸出大事夹杂着看好戏的表情。讲台上的路为洲已经拉起一张驴脸。
他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当着全班的面质疑自己。现在人都看着,不说话显然不合适。
路为洲指了指门口:“跟你有什么关系?给我出去站着!”
“老子...”
“老师。”
纪冉看了眼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上头的时岸,赶紧站了起来:“路老师,那个...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我。”
一个班凉气倒吸。
纪冉比时岸矮一点点,看上去也很乖,只像是个在提问的好学生,但带来的压迫感却是更重的。
路为洲一时间竟然有些脸僵。
这总不能说没关系。
“啪”一声。他干脆放了教案,双手撑着讲台:“光考试分高就够了?”
“选团员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至少作业听课都要好好完成。你还不够,所以名额往后顺延。”
气氛凝固。
纪冉却并不记他有哪门课作业没完成,就算是手使唤不动的时候,也都跟各科老师说明过情况:“路老师,我都完成了。”
时岸看到小同桌信誓旦旦,胆立刻肥上来:“纪冉哪门没完成?”
路为洲脸色极黑:“小升初预测验。”
纪冉:“......”
“录取注册的时候给学校发给你们,再三跟家长强调过暑假要完成,开学的时候交上来。”
路为洲背手敲讲台:“你呢?以为老师没时间改,也不会讲就给我空着?”
时岸侧头一撇,纪冉小嘴一撅。
完球。
“还敢讨价还价?两个人都给我出去站着!”
“......”
.
纪冉站了一节课,刚好放学。
黎梦见他进来,赶紧递过来一瓶果汁:“冉冉,别难过啊,路为洲就是找茬...”
“找家长吧。”时岸揉着胳膊,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让你爸妈来学校找领导,很有用的。”
纪冉扫他一眼,没作声。
他下意识竟然想到的是傅衍白。但傅衍白怎么可能像爹妈一样护犊子冲到学校来?不可能。
况且他一点也不想告诉傅衍白。
纪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如果他说了,傅衍白应该会很敷衍的靠在沙发上,先“嗯”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再冷漠的告诉他,这些不重要,以后不用告诉自己——
毕竟傅大少爷那么忙。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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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黑的天色混着几盏路灯。
纪冉其实磨蹭了很久才出校门,而且还莫名有点不太想回家。
虽然知道回去了傅衍白很大可能也不在家,他不用立刻交代自己没选上团员这档子事......
但他还是不太想回去。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傅衍白说,说自己出师不利滑铁卢。
纪冉放空脑袋,顺着一条有些老旧的小街往前,走上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
这条路上的石板和砖块已经外翻,缝隙里长满了雨过的青苔,踩上去有些硌脚,还有些滋水。
纪冉依稀记得。
从前这里是新铺的,十分平整。
路走到头,十字路口向左,便出现一个亮着霓虹灯牌的广场。
环形的白色建筑灯火通明,人流从四周慢慢朝入口聚集,仿佛一个巨大的飞船从天而落。
透明亚克力巨幅悬吊在通高近三十米的中庭——
“路阳CrystalGalleria”
这里便是他原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