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阿姨说,“不然你去一楼小卖部买根线吧?”
宗迟点点头,溜达到一楼小卖部买了个三头充电线,旁边就是咖啡店,也几乎全坐满了。不堂食的话,咖啡面包的订餐取餐口都在楼外,宗迟绕了一圈,在阳光下排队等着。
他顺着队伍缓缓往前移,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两个人其实音量并不大,也就那么几个字飘进了他耳朵里,但其中一个人声颇为耳熟。
宗迟不知为何有点在意,脱离了咖啡的队伍,顺着墙角朝住院大楼背后走了几步。这片空地不停车,就放着几个巨大的垃圾箱,一侧是清洁工人走的入口,他一拐过去看见两个男人站在那里说些什么。
那两人站得很近,这么大一片空地上,单纯聊天的话实在没必要站那么近。宗迟看见其中那个双臂抱在胸前、胳膊上套着运动袖套的,正式一脸抗拒不耐的简常彻。
“我说过不要到工作场合来找我吧。”他不悦道。
“那我该去哪找你!”另外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头发染成栗色,略微打着卷儿,球鞋也是很新很难抢的款式。“也没别的机会见到你了啊!”他说。
简常彻叹了口气:“那你就别来找我不就行了。”
“为什么啊!”男孩儿很不服气地反问。
“为什么……”简常彻拧着眉毛:“因为我们分手了啊,还能为什么。分手了还一直见面不诡异吗?”
“可是……”
“我平时工作已经很忙了,就这么一会儿午休的时间,想稍微眯一下的,又被你叫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简常彻毫不留情道,“当初不就是你嫌弃我工作时间太长、昼夜颠倒,没时间陪你,你才跑去处跟别人乱搞的吗?”
“我没有乱搞,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就只有那两个……”
“三个。”简常彻打断他,硬邦邦地说。
“就只有那三个……”
“好了,”简常彻在眼前挥了挥手,像是赶虫子一般,又捏成拳头比划了一下:“适可而止,下次就没这么好态度了。”
他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准备走,一抬头便看见了宗迟,两人都愣了一下。另外那个男孩儿捕捉到了他们之间飞快的眼神交流,狐疑地打量了宗迟好几眼。
“是他吗?”他说,“你新交的?所以才拼了命地赶我走?”
“啥?”简常彻怪叫道,翻了半个白眼:“神经病。”
他想继续走,又被那男孩抓住胳膊——男孩儿一脸警惕地瞪着宗迟:“还说不是,那个饭盒不就是你的饭盒!”
“不不不,”宗迟连连摆手,后退了几步,“我不该瞎看热闹。”
这头瞄见咖啡窗口前的队伍没了,他连忙冲着收银台举起手指:“大杯冰美式谢谢。”
宗迟等在取餐口前,手里捏着饭盒,眼珠转了几圈,瞥见那男孩儿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瞪着他。
宗迟本想装作没看见的,但无奈对方站得很近,又毫不遮掩地死盯着他,无奈只能扭过头去,略略垂下眼皮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男孩儿直白地问。
“没太大关系。”宗迟说。
“没太大关系是什么意思?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是跟你没关系。”简常彻从背后揪住男孩儿衣领,把他往后带了带,“跟你说什么?让你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打扰我。”
“这个饭盒是不是你的?”男孩儿指着宗迟手上,“别骗我,这个饭盒是不是他的?”
简常彻:“不是。”
宗迟:“是。”
简常彻:“……”
男孩儿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简常彻连忙压低嗓子吼道:“你敢,你试试看?”
被他这么一凶,男孩儿胸腔里的空气顿时漏了,惊讶瞬间化为委屈,看着着实可爱又可怜,可惜简常彻完全不为所动:“少来,你走不走?”
“不走,”男孩儿哀求道:“别这样嘛彻彻,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还不行吗?”
“不行。”
“你都原谅过我那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不行吗?就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您的大杯美式。”
“谢谢谢谢。”宗迟一方面觉得在这呆着听别人私事实在太尴尬了,但又挺想知道后续的,甚至有点舍不得走。他慢吞吞地在取餐口外面的小抽屉里翻找奶精和木搅棒,听见简常彻说:“就是因为原谅你那么多次,所以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现在要回去工作了,我希望你能够老老实实地离开,以后也别来找我。当然,如果你非要跟进来,在我同事面前闹一番,让我以后在单位不好做人,我也拦不住你,是你自己的选择。”
男孩儿立马蔫儿了:“我不会……我不是要……”
简常彻没有听他说完,便如他自己所说一般干脆地转身离开,宗迟也不再假装鼓捣咖啡,抱着杯子和饭盒遛了。
他急匆匆地拐进住院大楼,一抬头,赫然发现简常彻正面无表情按着电梯在等他,像是早就看穿他在搞什么鬼名堂一样。
宗迟站进电梯里,简常彻摁了楼层,抱着胳膊不说话。
宗迟:“前男友啊?”
简常彻:“……”
宗迟:“挺可爱的啊。”
简常彻:“……”
宗迟夸张地“哎”了一声:“这下小英们要失恋了。”
简常彻:“有劲?”
宗迟暗自好笑,但憋着不敢出声。
电梯到了,简常彻走出去几步,忽然回头站定看着他。
宗迟:“?”
宗迟:“怎么?我开玩笑的,我不会乱说的。”
简常彻叹了一口气:“饭盒!”
宗迟这才恍然地“哦哦哦。”
简常彻斜眼蔑着他,单边嘴角勾起,轻轻哼笑了一声,接过饭盒扬长而去。
第6章 穷孩子和富孩子
今天轮到解英槐复诊的日子,宗迟本打算早早地去医院陪着她,结果计划追不上变化,从早上开始便一刻不停地忙,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等他终于赶到医院的时候,不但主治医生已经下班,就连解英槐本人也因为完成了一大堆检查,累得睡着了。
宗迟没有办法,只能通过别的护士找到简常彻——对方正在一个收诊的办公室收拾东西。宗迟连忙问:“下午你陪奶奶做的检查,怎么样?”
简常彻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收拾,说:“什么怎么样?检查怎么样还是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结果怎么样啊!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检查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宗迟莫名不已:“???”
“至于检查结果也都还没出来,所以都说不上怎么样。”简常彻冷冰冰地接着说。
“怎么了?到底什么意思。”宗迟疑心他的态度——虽然简常彻对待他一向称不上和颜悦色,甚至还总换着法儿气他,但在病人身体这个问题上倒是从不含糊。
他走上前去,从简常彻手中抽走不锈钢托盘放在一边:“别忙了,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简常彻看着不太高兴,但也停了手,说:“没什么,就是检查虽然又累又繁琐,但好歹医生护士陪着,过程都很顺利。虽然病人家属从医疗的角度上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是有在和不在对病人心态的影响也是很大的,甚至于说,心态也是病情的一部分。”
宗迟听明白了,这是因为他错过了奶奶的检查,在替奶奶教训他呢。宗迟自知理亏,但也憋着火——他头天夜里就睡了四个小时不到,白天忙了一整天,为了赶过来还推了个挺重要的局。在开车过来的路上,他母亲专程打电话来打探并购和融资的消息,关于奶奶病情的状况到是一句话没问,甚至还说:“那又不是我妈妈,她也不把我当媳妇儿,倒是你,是谁的孩子,和谁才是一家人,要想想清楚才好。”
未免出车祸,宗迟干脆挂了电话,又被发了五六条40秒以上的语音,他一条也没听。到了医院之后,不但什么都没赶上,还被阴阳怪气地教训了一番。
“你多陪陪你奶奶吧。”简常彻说。
他说这句话时的腔调,莫名像极了母亲方才那句“你多想想自己该站哪儿边吧”,宗迟顿时一股邪火上头,冷着脸说:“你也要来说教我?”
他这话语气有些硬,简常彻顿了片刻,干巴巴道:“哦,不敢。”
“阴阳怪气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没有话说,不敢有话说,我退下了。”
宗迟心里其实知道,自己完全是在拿简常彻撒气——说来也奇怪,他在母亲和小姨那边都能稳住情绪,在客户下属面前也能维持风度,怎么到了简常彻这里,情绪的闸门就开始失控。
“你以为我平时不想多陪陪我奶奶?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少事,有多忙?你知不知道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一旦有一点纰漏,不管是因为我的决策损失了一百块还是一千万,所有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的魑魅魍魉就会全部跳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疯了——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朝一个根本没什么深切交集的医院护士抱怨?
简常彻冷冷看着他:“一百块和一千万对你而言没区别?”
宗迟噎了一下:“我说的哪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简常彻打断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也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就是一个有钱的穷人。”
“我是不如你有钱没错,但我不穷,没钱那只是我的财务状况,是短期的、眼前的、具象的。可是你不一样,我爸爸曾经对我说,贫穷是一种心态,贫穷是一种鲜少有人能够从中脱离的泥沼。你的情绪不是你自己的,你的时间也不是你自己的,连你最爱的家人重病在床,你都没办法支配自己可怜的一点时间和精力到她身上,还拿我撒气。从这个意义上,你比我穷多了。”
这还是简常彻第一次对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大一段话,虽然绕口,意思却一丝不漏地清晰传达了出来——宗迟震住了。
眼看着简常彻端起托盘准备离开,宗迟想都没想,伸手将之一把拉住。托盘上的东西“哐里哐当”掉了一地,动静不小,亏了这一层已经收诊,不然真要惹来围观。
简常彻快速转过身来,眉头一皱,眼中瞬间带上了一丝戾气:“怎么,想打架?”他扬了扬眉毛,语气不善道:“大少爷,要真打起来,是你吃亏。”
宗迟本来只是脑子一热拽住了他,但被简常彻这么一挑衅,便瞬间忘了自己刚要说什么,沉声反问:“哦?这么有自信?”
简常彻冷笑道:“你不是老说我是流氓、是混混吗,要是没有在街上打过架,怎么对得起您的评价。”
他一把大力抽走胳膊,宗迟再伸手去拉他,却被“啪”地一声拍掉——对方毫不留情,手背火辣辣地疼。宗迟顿时火起,不甘心地再伸出手,简常彻一回手拧住他的手腕,两人竟然动起手来。
简常彻一身腱子肉不是白长的,劲儿实在不小,他一拳挥在宗迟肩窝,逼他手上松了劲儿,又一拳抡在他胳膊上,拳拳到肉。宗迟不可置信道:“你打真的是不是!”
他养尊处优多日,除了在健身房和教练练下拳击之外,哪有机会参与这种幼稚的打架斗殴。
简常彻那些拳头都落在他胳膊、背上、腿上,虽然疼,却没有致命的杀伤力,反而有一种发泄的快感。宗迟也不是吃素的,他学过几节课的擒拿,找弱点关节手很准。
他双臂举在胸前,灵活地左右侧身,找准空隙,顺着简常彻挥出的劲儿接力一卸,然后按住他胳膊一拧,往后背一顶,将简常彻半个身子扭过去。而后他横起小臂压在简常彻喉结上,将之往墙上撞去。
他这一下有点用力过猛,手上失了轻重,简常彻后脑勺磕在门板上痛呼了一声,门被重重地砸关上了,“砰!”地一声。简常彻关节被拧得酸痛,喉头也因压迫而涌起窒息感,再加上后脑勺的一磕,当即痛恼了,下意识抬起膝盖反击。简常彻一记膝顶直取他胃部,却被宗迟先一步看好,胳膊和膝盖一锁,将对方死死固定在了门板上。
简常彻胸口一起一伏,一向明亮的眼中带着不服输的杀气和狠劲,额角微微有点冒汗,腮帮子的咬肌暗暗使力,一条浅浅的筋脉浮在皮肤上。宗迟能感觉到自己手、胸口、膝盖压着的这具身体力量勃发,一刻不停地释放着野性难驯的荷尔蒙。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因为这一番交手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气喘吁吁。
宗迟十分缓慢地放开了压着对方喉咙上手臂的力道,简常彻肌肉绷紧,蓄谋着反击。但下一刻,宗迟手掌一翻,转而拢在简常彻的脖子上向前一拉,恶狠狠地吻住了他。
宗迟以为自己肯定会被狠狠揍在脸上,以惩罚他这色情狂一般冒失又粗鲁的行为,饶是知道极端不妥,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斗殴而肾上腺素爆发,荷尔蒙满屋子乱窜,两具身体热气勃动,都是此刻这个处境的诱因,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宗迟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简常彻的嘴唇,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对方双手一被放开,没有片刻犹疑,竟然立刻收紧在他腰上,热切而野蛮地回应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