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对她点头。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说的不计任何代价,包括你的名誉和感情吗?”
宁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应,“罗律师,你这么问反而让我觉得放心,说明你能想到救他的办法。”
然后很诚恳地看着她,继续道,“不用考虑我,您提出的任何可能性我都愿意尝试。”
这是罗品恩第一次见到宁河,第一印象觉得他俊逸优雅,一头银发又很特别,像是上流社会里身怀反骨的小少爷。
所以罗品恩也认为艾星会爱上他,甚至和他着急结婚并不稀奇。宁河不像他的名字那么恬淡普通,他是一个漂亮迷人的年轻人,具有一种对异性和同性兼而有之的吸引力。
但是听到他说“不计一切”时流露出的沉稳通透,罗品恩又觉得自己对他的初印象失之片面。
宁河挂记着艾星,见罗品恩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对方还不足够信任自己的那番表态,又问道,“您觉得我可以做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给艾星找一个律师团队,或者聘请私家侦探?”
罗品恩想了想,神情严肃起来,“我曾经处理过艾星母亲生前的遗嘱,她在病逝前对遗嘱做出了很大的调整,更改的部分就连艾成锦也不知情。”
说着,看见正要进屋送茶的菲佣,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又道,“艾氏内部觊觎艾星股份的人不少,现在他面临这样的处境,这些人一定会以集团利益的名义,迫不及待地对他的持股份额下手。宁河,我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找出艾星藏起的那份文件的密码,FBI很可能最终会获取文件的路径,但不一定可以破解。如果密码被我们掌握,我们就占据了谈判的先机,艾星就没有性命之虞。”
罗品恩说到这里,顿了顿,原本和缓的目光变得犀利,那些被掩藏在退休生活之下的干练和锐气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对宁河说,“至于另一件事,我会陪你一起去办。”
第33章 任何人无权变更
宁河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见艾星叫他,“哥、救我......”
他在凌晨三点惊醒,整片黑夜仿佛都压在肩上,让他喘不过气。他抱膝坐在床上,耳畔是穿越长梦的求救声,一点不能消散。
宁河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摁出微弱光亮。
屏幕上浮现几条邵茵发给他的信息。
——阿宁,今晚怎么不回家住?
——星星出事以后,妈妈总觉得你很奇怪。你愿意回来和妈妈聊一聊吗?
宁河看完信息,自觉无法回复母亲,又把手机倒扣着放了回去。他下床进入盥洗室,用凉水泼脸,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扶着水槽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自己清醒一点了,就去客厅翻找东西。
按照罗品恩的说法,艾星如果在近期设定过密码,应该和他本人的生活有些关系。宁河只能赌一把,赌这个密码与感情有关。
他把艾星留在公寓的所有东西都找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
房间里很静,回忆像倒放的电影,一帧一帧在宁河眼前掠过,无声然而清晰。宁河煮了两杯咖啡,几乎都喝完了,再抬头看钟,已是清早七点。
他和罗律师约定今早八点三十在艾氏的总公司门前碰面,他不能迟到。文件的密码暂时还没有头绪,他把那些检查过的物品和还没检查的物品分开置放,然后抓紧时间收拾自己。
衬衣、西裤、领带、皮带……宁河很少穿这样正式的着装,上一次还是在艾成锦和邵茵的订婚宴上。
那天他和艾星都穿了正装,艾星趁着四下无人时,把他拦在酒店为宾客休息而预备的客房里,一面情不自禁地吻他,一面对他说,“哥,等我们举行仪式那一天,你也这么穿好不好?”
宁河嘴上没有反对,但在那时他已经觉得举行仪式对于他们而言,都太过奢侈。
他想象过自己与艾星最好的可能,大概就是在各自的事业版图上越做越大,直到没人再置喙他们的私生活。他们或许会找个借口搬离洛杉矶,换一个城市定居,最终在家人朋友心照不宣却无人说破的默认之中,彼此相伴下去。
宁河恍惚间以为艾星仍然站在自己身后,手指捏着他的领带,低着声音和他说,“正面我不会系,从背面应该可以......”
他倏然看向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身后却没有恋人相傍,只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宁河对镜打上领带,又从柜中取出几份文件。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放在玄关的花瓶,那里面插着一束玫瑰,是艾星一周前送的。
花叶尚未枯萎,似乎不知世事艰险,在门廊边绽放得肆无忌惮。
宁河心想,艾星之所以值得深爱,是因为他即使单枪匹马与世界为敌,也不会忘记给自己买一束花。他是那个以一腔孤勇穿过漫漫长夜的少年,而自己必须与他并肩,陪他迎来破晓之光。
他于是走过去,从开得最盛的一朵玫瑰上摘下一片花瓣,揣进衣兜里。
玫瑰枯萎以前,他想,艾星一定会回来这里。为他买一束新鲜的花。
罗品恩驾驶着奔驰E450缓停在宁河面前。宁河已经在艾氏大楼的街边等待了20分钟。
洛杉矶从前一晚开始降温,今天早上又刮着大风,气温只有摄氏10度。
宁河穿着衬衣西裤,外面是一件薄呢大衣,见到罗品恩时冲她笑了笑。
罗品恩看得出他昨晚睡得不好,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但是他一点没有显得落拓低迷,穿着大衣立在风中的样子萧萧肃肃,让人印象深刻。
这条街边的临停泊位还有几个,罗品恩停车的同时宁河已经替她缴了车费。
艾氏做的是地产生意,来往客人背景复杂,所以前厅的安保和接待都没有细问,就让罗品恩和宁河进入了电梯间。
起先与他们同乘一部电梯的职员较多,宁河没怎么说话。后来随着楼层升高,轿厢里只剩下他与罗品恩两人,他才问,“罗律师,这次的事情有把握吗?”
罗品恩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们见机行事。”
电梯到达十八层。相较于其他楼层开门时外面喧闹纷呈的场景,这一层明显清净了许多。
他们径直越过前台,做出非常熟悉这里的样子,转向通往会议室的走廊。
一位秘书模样的人立刻迎上来,半是询问半是阻拦地问,“这位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罗品恩穿着银灰色职业套装,用手里的文件夹轻轻挡了一下对方,公事公办地说,“我是你们艾总的私人律师,他在会议上待用的文件需要我送达。你带我过去吧。”
秘书愣了愣,觉得罗品恩有些面生,可又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加之这时艾成锦正与一帮公司高层开会,要说有什么急用的文件也是合情合理。
短暂权衡过后,秘书转身让路,领着罗品恩和宁河去往会议室。
罗品恩料事如神,这帮艾氏的亲属加上柯林斯在内的两名律师,此时果真围着举棋不定的艾成锦,要求他提早转移艾星的股权,以防节外生枝。
会议室里众口一词,艾成锦几乎要被他们说服,厚重的前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讨论的众人瞬时噤声,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安静中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秘书略显惶惑,小声地解释,“艾总,这位是......”
罗品恩打断了秘书,上前一步,“成锦,好久不见呀。”
艾成锦从皮椅里站起来,迷惑而客气地说了一声,“罗律师?您这是......?”继而又见到站着一旁面沉如水的宁河,更加不解,“怎么宁河也来了?”
罗品恩的视线已经扫视室内一圈,看到了坐在长桌左侧的律师柯林斯。
她先示意秘书关门,继而走上两步,站在与艾成锦隔桌相对的两端,将一份文件抛在桌上。
“珍妮在去世前,经由我和另一名公证人,变动了她可以支配的遗嘱部分,今天我代表她和艾星来行驶这个权利。”
说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翻开文件夹的封皮,又转了一圈,将文字部分对着艾成锦那边,“艾总,你要不要亲自过目一下?”
艾成锦愣了愣,似乎还没理清这其中的关系。倒是柯林斯反应更快,站起来就要去拿那份文件。
罗品恩眼明手快,一把将文件摁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给艾总过目的东西,有你什么事?”
柯林斯被她当众撂了面子,手悬在半空,尴尬又恼怒。
艾成锦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这才从皮椅中站起,绕过半边长桌,走到罗品恩面前。
久经沙场的罗律师淡定自若,将文件推给他,同时指着其中两个条款,慢而清晰地说,“我来为艾总解释一下,您需要注意的是这部分的变更。珍妮生前持有艾氏20%的股份,目前由您代管,可是......”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罗品恩略一停顿,继续道,“当艾星本人符合以下两个条件或者其一时,其他任何人,也包括您在内,将无权处置这20%的股份。”
艾成锦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些条款,罗品恩明知道围坐的几人都在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偏偏却在这时收了声。
一旁的艾宏申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追问,“到底是哪两个条件?”
“第一,艾星大学毕业。”罗品恩一面说着,一面见到众人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第二,艾星结婚。”
这一下,在场的人几乎快要笑起来。
艾宏申倏然坐回椅中,手掌拍着桌面,“艾星高中没有毕业,女朋友都没一个,这两个条款形同虚设......”
罗品恩盯着他,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宁河这时走到罗品恩身边,也将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我和艾星在今年四月注册结婚,这是我们的婚姻文件。”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众人的脸色瞬时都变了。艾成锦伸手扶了一下桌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罗品恩和宁河一脸平静。罗品恩展现出的是职业律师的素养,而宁河则是不惜玉石俱焚的无畏。
他扫视一圈在场众人,平声道,“我作为艾星的合法伴侣,暂时代他持有这部分股份,任何人无权变更。”
第34章 只是他们爱不逢时
宁河和罗品恩走出会议室,留下了更改后的遗嘱和公证结婚的复印件。
会议室的门在他们身后敞开着,艾成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难掩崩溃。他毕竟是艾星的生父,一直以儿子为傲,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不令人意外。
罗品恩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宁河,他的步伐很快、抿唇不语,眼尾却隐隐泛红。罗品恩知道他已承受太多,放缓声音劝慰,“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苛责自己。”
一条很长的走廊,他们已走过大半,后面突然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质地厚实的地毯吸音良好,高跟鞋的碎响听不清晰,变为一些慌乱的闷声。
宁河回过头,看见艾知楠向他奔过来。
罗品恩很识趣,在艾知楠突然伸手抓住宁河并问他,“为什么是这样!?”时,及时退到了四五米开外。
宁河整个人都很乱,方才面对艾氏众人展现出的冷静似乎耗尽了他仅余的心神。
他没有及时回应艾知楠,由着她说了很多话,比如,“你们是假扮的对吗?你和艾星怎么可能?你既然能答应艾星陪他演戏,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直到艾知楠沉默下来,宁河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取下无名指上的婚戒,将内侧翻给她看。
那里面镶嵌着一颗钻石,以及刻着艾星的名字。
宁河淡声道,“演戏不必演到我们这么真,是吧。”
艾知楠瞪大了眼睛不再说话。
“不要骗自己了。”宁河又说,其实他比艾知楠还要小几岁,但在这时却给了艾知楠最后的体面,“你会遇到更合适你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向罗品恩,说,“抱歉,久等了。”
老太太心领神会,进入电梯后才问他,“你和艾知楠还有私交?”
宁河摇头,有点无奈,“我认识她是在艾星之后,怎么会有私交。”
“艾知楠是有利用价值的。”罗品恩站着一个律师客观的立场上,给出评价。
宁河沉默少倾,才说,“算了吧,利用一个女孩子的感情也不合适。”
罗品恩毫不掩饰地看着他,心想,难怪艾星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和他结婚,宁河身上有着这些富家子弟们罕见的温柔和同理心。敏锐如艾星一定很早就发现了,宁河的风度和体谅是与生俱来的,他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而区别待人,就像他不会因为艾知楠的父亲是艾宏申而迁怒于她,仍然会说出“利用别人的感情不合适”这样的话。
电梯降到一层时,宁河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眉间微拧。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接。
然后他对罗品恩说,“罗律师,今天谢谢您出面。费用我会以支票的方式邮寄给您。”
罗品恩正想说不用付费,宁河似乎有些着急,又补充道,“刚才是我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和她当面解释今天的情况。”
他说完以后,微微垂下头,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