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提及十几年前那场意外车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彻似乎还残留在一个父亲的心中,成为永久的伤疤。
裴晁曾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裴老爷子的浑浊的目光饱含过往:“裴煜父亲母亲都去世了,他很小就跟我着我,可我对裴煜就像对小晁的影子。你大哥又忙着升官,你忙着华星,一个个都不见人影,我们都以为对裴煜有求必应,给他买最好的小汽车最贵的小马驹、把整个裴氏给他就是疼爱他了。”
“可我们没一个人问过,他承担这些难不难、苦不苦、他喜不喜欢。裴煜很优秀,因为我们不允许他不优秀。现在想想,在裴煜的教育上,我们谁都不尽责。裴煜现在这样,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缺少正确的是非观,以为金钱和物质能弥补一切,何尝不是他小时候自己经历过的模式?”
闻言,裴琢沉默了,老爷子经历今晚也累了,他点点裴琢的太阳穴:“我们只教会裴煜怎么用这儿,去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商场上的利益。”
裴老爷子的转而点在裴琢心口,语重心长:“可真正教会裴煜这儿的,不是我们,是从十四岁起就陪在他身边的温南书。裴煜本身就是个经历过失去的孩子,他心里缺失的那块情感,从小被我们忽略,是温南书陪着他、爱护他,填补了他,才造就了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裴煜。现在要把这块肉从他心里挖走,裴煜能不疼么。”
裴琢从裴老爷子的卧房出来,心里如五味杂陈,那些曾经沉寂在在脑海里的回忆,也随着老爷子的一番话而迁出过往。
那年在二哥的葬礼,穿着黑色小西装的裴煜才七岁,灵堂前是父亲的照片,而那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在不久才永远的失去了只短短陪伴了他几年的母亲。
小小的裴煜被他抱在怀里,问他父亲去了天国,是不是就和妈妈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当时说没关系,裴煜会有二叔、大伯还有爷爷疼爱,因为裴煜是裴家的小少爷,日后什么都是你的。
那天之后,他们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裴煜,可他们太忙了,忙得只顾把星星塞进裴煜手里,没人看年幼的裴煜是不是也曾在角落里哭花了脸。
思绪如葬礼上的白鸽飞远,裴琢放心不下走到裴煜房间门口的时候,发现在房门竟然大开着,里面没人。
他拧眉朝一旁的佣人问裴煜呢,佣人也吓了一跳,直到楼下的佣人上来,说少爷跑去了从前温南书的房间里。
第45章 失去(2)
这三个月来,裴煜就像被是困在铁丝网里的无头苍蝇,温南书走了,他用了十几年的号码换掉了,裴煜为了弥补想要重新开始而买下的新家,温南书也一次都从没去过。
裴煜不敢相信,那个那么疼爱他的人,竟然如此决绝。他四处托关系调查了温南书所有的交通记录,可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记录,温南书没有离开过K市。
消息是宋杨打电话告诉他的,宋杨打电话那天裴煜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去过公司了,整个人颓废的厉害。
裴煜听后,涩痛难忍的胸膛竟然有一瞬间像被温柔地揉开了一丝,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温南书是舍不得他,所以才不舍得离开他去更远的地方。
可转而,裴煜又无可抑制地更加焦躁起来,他在房间来回踱步,把脚下的路恨不得走成狭窄逼仄的迷宫,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为什么温南书明明没有离开K市,却好像淹没在了他怎么也找不到的人潮中,自从那天他上了那辆不起眼的计程车开始,温南书就如同车尾闪烁起那抹微弱的红光,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被雨水浇熄在深色的柏油路。
裴煜后悔极了,他后悔在签字那天他放开了温南书的手,他根本不应该放开他的,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的心没有一天不是痛的,这痛甚至没有一天能让他获得短暂解脱的麻木,反而如有人故意撕扯着他流血的伤口,愈演愈烈,
从那夜他在房间用一颗丑陋发疯的心粗暴地伤害了那个人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眼前便尽是温南书在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那个人不愿开口,不愿接受他的道歉,他的目光甚至不愿意再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只想要离开。
裴煜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无计可施,或者面对那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会无计可施,他甚至不敢回忆过去,他只知道如果那个人再不回来,他就要撑不下去了。
裴煜知道他病了,不在身体,在心里,他蜷缩在床上用手紧紧捂住残破的心口,那里破了一个大洞,他连鼻息都是滚烫的,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把自己包裹进去,蜷缩在温南书的床上,那里的余温让他的伤口得到弥补,而在熟悉的房间里,他仿佛被回忆的一双手拖拽回了过去。
裴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裴煜裹着被子痛苦地蜷缩在温南书的床上,那是最初老爷子总接温南书回家陪他吃饭才备下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裴煜,”
裴琢走上前去,看见枕头湿了一片,他从不曾见过这个自小就桀骜难驯的裴煜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但造成如今结果的是谁,裴琢想骂,又心疼:
“你起来,这儿太冷了,你想让全家人都担心着你是不是!”
见裴煜好似没听到,裴琢又忍不住:“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折磨自己他就会回来了?!你想找他,还不如好好想想他会去哪儿,他除了魏思言还有什么朋友可以打听。”
裴煜愣住了,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此刻却好像裴琢的不经意的话探进了铁丝,他的睫毛在裴琢的话落之后如颤翅的蝴蝶,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别的朋友…”
温南书没有别的朋友。
是他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因为他不喜欢温南书的眼睛里装着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温南书性格温和谦逊,长的俊秀,成绩又好,来裴家的第二年,他就被老爷子转学去跟他念同一所学校,那时候班级里不少人都很喜欢他。
可裴煜不喜欢,他每次从走廊上经过,看见有女生围着温南书问题,看见男生揽着温南书的肩膀约放学一块打球,他嫉妒,他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明明那样温柔的眼光只应该给他一个人,那是他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要分给别人。
再后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少年竟然能鼓起莫大的勇气对他说出了喜欢,那两个字大概与那个少年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裴煜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只知道想要这个成为自己的,必须是自己的。
他用那句喜欢造了一个项圈,圈在了那个比他还要年长两岁的少年身上,他的脊背单薄,眼神温润,温南书怕他生气,真的很听他的话,他说不想他理别人,温南书就真的不再和同学们说笑。
他说以后放学都在校门口等他,然后和司机一起回家。温南书就真的每回都在等他,有一次他临时有事被司机提前接走了,回到老宅都九点半,那个人还没回来。
他想着那个人大概早就回去自己的家里了,哪有人会那么傻一直等,外面的雪那么大,裴煜睡到深夜十一点,才忽然地想起来,
那个人哪里有家?
他大半夜把司机叫起来奔去学校,在校门口雪色寂寥的路灯下,他看见了傻傻站在那里的温南书,那个人对他扬起笑脸,他在等他。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晴天大雪,只要他没来,那个人是不会走的。只要他来了,那个人哪怕浑身都落满了雪,也会率先心疼地,先为他拂去眉间的雪花。
裴煜的眼眶发红发酸,泪水已经不足以承担他的悔恨与痛苦,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在母亲和父亲接连去世后,他偶尔半夜也会哭。
在裴家,所有人都众星捧月的捧着他,可爷爷看向他的目光里总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大伯和二叔的疼爱里夹杂着太多难以掩饰的怜悯。
他讨厌这种怜悯,它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他父亲和母亲无力挽留的离去。
可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个人就是爷爷带回来的,他叫温南书,那个人和发白的校服一样瘦,在初次见到自己时,那个少年灰扑扑的眼底便亮起了一抹光亮。
在所有人对他的爱里都包含着无可回避的怜悯、压抑的悲痛和沉重的期望,通通压的他喘不过气。
只有那个人,那个人纯净的爱他,仰望的爱他,他的讨好拘谨而蹩脚,他的爱卑微而小心,他浑身廉价不堪,却把他放在心尖上最珍贵、最干净的一小块地方,视若无价珍宝的爱护。
那个人把他自己缩得很小很小,毫无戒备地放进了他的掌心,他把那个人的温暖塞进了自己空缺的心脏,温南书交出了灵魂和躯体填补了他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难过,抚平他不曾与人说的痛楚、不愿张口的示弱,将那颗破了的心脏重新修复的强大悦动、高傲如他。
他被那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恋宠坏了,他习惯了这样的自己,他以为他已经被抚平了伤口,不再需要那个人了,或者对那个人已经乏味。
他逐渐拥有了太多东西,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害怕会哭泣需要陪伴的少年,他不再稀罕那个贫穷少年身上,那一点于他而言已经廉价不堪的爱。
第46章 换我来爱你
这些年他把那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温南书锁在自己身边,他贪恋、攥取着那个人的身上的温暖,却又对他不屑一顾,弃之如履,羞辱他伤害他。
他迷失,他做了太多太多对那个人而言很残忍的事,可他就是觉得在他做尽了这些错事之后,他依旧不用害怕,那个人还是会那样温柔的看着他、包容他。
他在那个人的心尖上肆意妄为,他理所应当当着一个吸血鬼,他居高临下施舍给那个人一点的暖,他肆意挥霍着那个人的爱,将他掠夺的一无所有、只剩下一身难堪破败的皮肉。
那个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那么瘦,这些年是如何帮他抵御着风雪和冷雨?他会不会冷?他会不会痛?他有没有人心疼?
裴煜的胸膛如拉扯的手风琴般悲怆颤动,此刻的泪水大概是从他心里流出来的,是他自己把那个人推下深渊,他怎么能这么残忍的不要他了呢。
房间里的书架上还保存他曾经和温南书一起拼过的模型,裴煜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往的很多画面。
他也曾在放学后低头吻过那个少年,温南书的眼睛起初是温柔笑意的,眼里心底皆是他。可后来那个人的眼睛便低低垂落了,时光飞逝,再复而睁开时,那里面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
那个人的双手被他绑在床头,说别打了,他腰腹处落下的血珠落在了裴煜的末指。再往后,温南书眼眸里的那束光亮便越来越暗淡,像某种东西正在这具日益消瘦的身体里悄然流逝。
裴煜再也忍不住了,他五指紧紧攥紧了棉被,脖子都逼出了条条青筋与一片猩红,他模糊的双眼里,看见温南书站在不远处,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对着他。
他喊温南书,温南书仿佛听到了,他回过头看着他,那双黯然的眼眸好像在说:裴煜,我病了,我陪了你那么久,你陪陪我好吗…
裴煜想去抓住温南书的手,他想说好,我陪你,你别怕,我陪你看病。
可他的嗓子如同被剥夺了全部声音,任由他憋的胸腔都要炸开也说不出一个字,温南书失望至极,他转身走了,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医院大楼的门。
裴煜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他把他弄丢了,那个人曾雨天为他撑伞、天冷为他暖手,那个人曾不愿他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难过,他可以在那个人的怀抱里找到无限慰藉,温南书让他安全,让他完整。
可现在他把那个视自己若无价珍宝疼爱的人弄丢了,他不止弄丢了那个人,还狠狠地伤害了他,他们中间横踞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痛苦,那道痛苦化成了一座断掉的桥,从前折磨着他,现在折磨着他。
他心底的那些翻涌如浪潮的悔恨和愧疚都无法再触及到桥的那头,不愿再回头的人。
裴煜这么多天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找温南书,连公司也不去,裴氏太子爷离婚的事自然也悄悄在K市的圈子里传开了,各种内幕被传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是裴煜在外面养的情人带着孩子逼宫了,有人说是裴煜终于腻了家里那位。
但无论传的怎么样,结论都差不多,裴煜很快就会重新回归到风月场上来,多着世家小姐不再乎婚姻里的那点污秽,单纯冲着裴氏太太就能扑上去的。
裴琢起初也以为是多年的感情让裴煜一时无法忘怀,但新欢与时间总能冲淡旧爱。
当他真正意识到温南书的离开对裴煜来说不是仅仅走了一个陪伴了十几年的人,而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时,是在某一天的清晨,那个早晨,他公司里的女秘书赶来老宅给他送紧急文件,他礼貌的留人一块吃早餐。
可没想到一连几日都不曾从温南书房间走出来的裴煜,那天早晨突然跑了出来,他慌张又焦急,衬衫的扣子还是在上楼梯的时候胡乱扣的,他把楼上楼下的房间通通打开门找了一遍,又匆匆下楼去厨房里找,直到没有发现一丝一毫那个人的身影。
裴煜寻找时,看见了无意间坐在从前温南书位置上的女秘书。
“你为什么要坐他的位置!那是他的!滚开!!”
女秘书没见过裴煜,她被倏然发戾又凶狠的裴煜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