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为了更好的实现桥梁建设,吵吵闹闹。
却绝不会从中作梗,阻止律风去实现一个天方夜谭。
数据是一切的基础。
没有数据就不可能有设计,更谈不上建设。
他满怀期待想要进入南海隧道项目,没想到他面临的考验根本不是设计方案。
而是一堆根本不可信任的数据。
因为工作,他们晚饭都吃得沉默且闷闷不乐。
无论殷以乔说什么趣闻,律风也显得十分不配合地任性生气。
“我看出来了。”殷以乔十分肯定的说,“就算数据是假的,你还是想做这个项目。”
“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律风无法反驳。
他灵魂仍旧咆哮:那可是南海隧道,直连大陆与宝岛,超过日本隧道三倍长度的超级工程,他怎么可能不想做!
然而,他只能点点头,说:“我生气是因为,给我假数据的人,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
桥梁设计,不是别的什么建筑设计。
它极度依赖测量,任何水文、地质、气象变化都会影响桥梁设计上的取舍。
哪怕律风手上,是一份灾难频繁、暗礁聚集、台风肆虐的恐怖禁区,也远比他得到的风平浪静、温和假象更能令他接受。
那代表着考验他的是大自然,而不是叵测的人心。
“说不定,他不是不信任你,他是害怕你。”
殷以乔的话,令律风皱起眉来,脸上写满困惑。
然而,世界第一i风师兄说得肯定又自信。
“毕竟,你连乌雀山大桥都能设计出来,给了你真实的数据,说不定很快就设计出了举世震惊的桥梁。那他多没面子。”
“所以才不敢给你真实的数据。”
师兄表情严肃地吹捧他,律风听了就十分想笑。
刚才低沉的心情,终于稍微好了一点点。
国家设计院最高级别是什么级别律风笑道:“那我明天得好好问问,哪位大仙这么怕我落了他面子了。”
第二天一早,律风拿着圈画好的报告,递交给吴赢启。
“吴院,麻烦你联系一下南海隧道项目委员会,这是一份错漏百出的假资料,就算要考验我,也得拿点儿正常的数据吧。”
吴赢启诧异地接过资料,上面勾出了一切有问题的数据。
不多,偏偏是最关键的部分。
如果律风依样画葫芦地设计桥梁,恐怕图纸都不需要请审图专家来核验,留在南海隧道项目的工程师们,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吴赢启脸色忽然就变了。
国家设计院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东西,哪怕存在测量误差、计算失误,也不可能将一片众人皆知的危险海域,变成这个样子。
“这事太蹊跷了。”他神情凝重的说道,“我马上以桥梁分院的名义,请示国院,致函南海隧道项目委员会!”
一旦事情发展到致函阶段,就是单位与单位之间的正式对峙。
吴赢启的态度强硬得出乎意料,甚至在问询函里带上了国院的印章,强行拔高行政级别,一定要追究这份假资料的来龙去脉。
就算是南海、宝岛两地共管的南海隧道项目委员会,也得正式开一场会议,研究如何答复国家设计院的问询。
会场坐满了高级工程师、设计师,翁承先坐在委员会主席的旁边,面色和煦地看着会场的年轻人。
他们昨天才在会场上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今天,又要因为项目以外的事情,坐回现场。
委员会主席彭同方说道:“国家设计院就设计师律风来任职一事,发来问询函,说我们发过去的测量数据存在编造、篡改的情况……瞿飞,数据是你传给国院的,你解释一下。”
“老子解释个屁!”
瞿飞穿着灰白T恤,胡子拉碴,恶狠狠地把烟头一摁,嗤笑道,“数据怎么回事该问那边的娘娘腔。”
“诶你可不要乱讲哦!”穿着整齐衬衫的夏英杰反驳道,“我们岛研院的数据是原封不动给的你,出了事情,肯定是你的问题呀。”
瞿飞翻他一个白眼,吐出一口浊气,又抽出根烟来点上。
“老子熬夜加班跟你们干仗,恨不得国院马上来个设计师帮把手。我给假数据?”
他夹着烟头冲自己挥了挥,“要不是翁总摁着我,现在律风就该坐在这里,亲自问问你这个傻逼给的什么垃圾数据。”
夏英杰火了,怒斥道:“你再诽谤我,我会告你啊!”
“你告我啊!”瞿飞一拍巴掌蹿起来,一米九一大汉式土匪体型,跨步上前,吓得夏英杰脸色惊骇往后狂缩。
“来来来,老子马上陪你去法院,咱们打个三十年官司不撒手,省得你特么的尽整些幺蛾子,影响南海隧道正常开工!”
作者有话要说: 英杰,别怂啊,冲冲冲!
飞哥把你骨灰都扬咯!
第35章
场面重回熟悉的混乱。
瞿飞走过去就要动手抓人, 坐在席上的翁承先突然沉声说道:“好了,先坐下。把会开完。”
他的声音不算严厉,甚至没有一丝呵斥的意思。
瞿飞却停了手, 眼神凶狠地瞪得夏英杰脸色发青, 才踩着拖鞋回坐去。
“我会把数据重新整理之后,发给国家设计院。”
翁承先的话, 直接给这次事件定调了基调,“然后,瞿飞写一份情况说明上来, 我们审议之后,给国院回复。”
总工程师的话还没说完, 夏英杰听到板子落在了瞿飞身上, 顿时得意洋洋起来。
“还是翁总工看得清楚,我怎么可能搞鬼。这数据啊,肯定是——”
“情况说明不是处罚决定。”翁承先打断了他的发散思维, “但是,瞿飞在把你们的数据传给国院前, 没有做好核对,导致设计师收到错误的数据, 这确实是他的失职。”
“数据是谁篡改的,改成了什么样子, 董主任负责跟进,给我拿出结果来。”
他可没打算跟彭同方似的两方斡旋,直接点了办公室主任的名。
翁承先平时都笑眯眯的,温和慈祥。
唯独看向夏英杰说话时候,冷厉严肃。
“南海隧道项目组不允许存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谁干的, 谁就得负责任。”
“散会!”
由委员会发起的会议,以翁承先的严厉要求结束。
所有人噤若寒蝉般离开会议室,根本不敢多加议论。
毕竟,这是多个单位、跨越两岸两省的复杂项目组。
表面上是瞿飞和夏英杰的矛盾。
事实上,却是国家设计院和宝岛中央研究院的冲突。
南海隧道确定不了动工方案,这两人的矛盾,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没办法。
两方都有自己推崇的隧道选线方案,两套方案迟迟无法达成一致。
如果这是普通的国家项目,一锤定音,谁也别不服谁。
偏偏,里面还掺杂了更多的利益纠纷。
等人走完了,瞿飞慢慢跟着翁承先出门,伸出手扶着他老人家,开口道:“我那个情况说明……能不能不写啊?”
翁承先乜他一眼,“递交错误数据,换其他项目你都要被除名了。还想偷懒?”
“我怎么可能偷懒!”瞿飞挺直腰板怒上眉梢,“我只是没想到夏英杰胆子大到敢造假!这可是给国院的数据。他连国家部门都敢骗!”
他怒气冲冲,眉毛竖起。
翁承先却平静地看他,视线里写满了无奈。
“师父……”瞿飞心中一通发泄怒火,都在他的眼神里偃旗息鼓,“真不是我干的。”
“你警醒点。”翁承先背着手往外走,空荡的穿堂走廊,空无一人。
他往宽敞的栏杆边走去,抬眸便能见到辽阔无际的南海。
蔚蓝的海洋衔接了雾蒙蒙的天空。
一眼望去看不见的地方,正是南海隧道想要连通的宝岛。
“这不是一般的桥隧项目,每一个单位都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又是我们潜在的敌人。”
翁承先的声音很轻很低,带着他这个年龄常有的疲惫,“你并不适合做南海的桥隧设计,我还是把你要了过来,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这话说得瞿飞愧疚无比。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道:“我怎么知道这么点儿数据,岛研院都会动手脚。我下次一定好好检查这群人给的所有东西,回去就写情况说明。”
翁承先看着他,显然还不满意。
瞿飞眉头一皱,说:“师父,我真不明白了。这隧道这桥,宝岛的人根本不想建!今天说台风频繁,方案不能从澎洲群岛过;明天说项目设计水平不够,研究院的人不通过;后天又说什么桥隧环境污染严重,影响了宝岛,导致他们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
“老子靠了,他们拇指大的那么一点儿地方,刮台风下雨不是常有的事?我们隧道和桥还没开建,就来未卜先知,说南海隧道影响环境了?!”
他的抱怨不是一天两天。
每次宝岛中央研究院的夏英杰一发话,就能把瞿飞气得火冒三丈。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地方岛上养出来的建筑师,竟然一点儿逻辑常识都没有,还敢拿着几页打印纸,代表全岛人民冲南海隧道项目开炮。
仿佛国家求着他们这群井底之蛙同意建隧道似的,傲慢得令瞿飞恨不得当场给他两拳头。
瞿飞越想越头炸,他啐了一声,道:“老子早晚把他给剁了!”
“哈哈。”翁承先听到这样暴躁血腥的话,竟然笑出声来。
他微眯着眼睛,海风轻柔拂过带着海洋特有的咸腥味。
“你剁了夏英杰就解决问题了吗?岛研院还有张英杰、王英杰、周英杰盯着这个位置,随时都想过来插一手。”
横跨两岸135公里的隧道桥梁,既是造福民生的实事,又是利益巨大的商事。
只要能在南海隧道项目说得上话,岛上的英杰们,获得的回报远远超过他们在岛研院做一辈子的研究。
瞿飞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他始终无法明白,为什么还要修南海隧道。
“大陆到宝岛,飞机渡轮虽然慢一点,但是不造隧道节约下来的钱,咱们能造一百座曲水湾大桥,把内河、高山的坑坑洼洼全给连上。”
他声音压得极低,不敢公开宣扬自己的想法,“国家为什么明知这个项目会引来蠹虫,还叫岛上的人主导方案,而且,居然同意岛资实业集团的人掺和!这不是——”
瞿飞戛然而止,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影,才继续说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多此一举所以就不做了?”翁承先反问。
“嗯。”瞿飞说得很肯定,“我觉得完全没必要!”
翁承先哼了一声,“律风就不会说这种话!”
瞿飞听愣了。
他师从翁承先十八年,读书时候就喊翁承先“师父”,还没见翁承先这么把一个人挂在嘴边的。
他眉头都皱一起了,“师父,您老人家去一趟乌雀山回来,怎么胳膊肘就往肚脐拐了?我可是你亲徒弟,给你养老送终的那种!”
然而,翁承先可嫌弃这亲徒弟了。
“你什么都好,就这颗心跟我想不到一起去。”
他叹息一声,“我们国家很多规划,精神意义远大于经济利益。”
“是,造南海隧道的精力,拿去搞其他建设,获得的回报比这条横跨南海的隧道多得多。但它是连接大陆和宝岛的隧道,更是连接我们和岛民的桥。”
“瞿飞,我跟你说过,桥梁的意义和飞机、轮船是不同的。”
翁承先转头看向身边的徒弟,“国家需要这么一座隧道桥,用它将宝岛永永远远连接在母亲的身边,告诉全世界,我们有能力照顾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过得更好。”
翁承先的声音温和,瞿飞却听得心头沉重。
恐怕全世界也只有中国,经过了铁蹄殖民,经过了纷争战火,还能挺直腰板站起来,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土。
无论遭到多少非议,她也绝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放手。
只不过……这孩子也太熊了!
瞿飞撇撇嘴,“我这不是看他们一天天的‘用爱发电,大国小民’说气话么。要是我真不想建好这南海隧道,可不是中了岛研院的诡计,隧了他们的心愿!”
“什么大国小民。”翁承先听不懂,“都是中国公民。”
“你知道不能被岛研院牵着走就行,我们建南海隧道,就考虑好南海隧道的事情。你脾气混,不好相处,至少以后给我把方方面面都盯紧了,不要给律风增加负担。”
人还没来,方案还没出,师父就把自己定位为负担了。
瞿飞心里不乐意极了,“怎么回事啊师父,律风是有三头六臂,能耍定海神针不成?”
翁承先扶了扶眼镜,像个小孩似的嘿嘿笑道:“律风脾气好,能力强。去了一趟乌雀山,把困了老吴十二年的项目都给解决了。三头六臂不至于……但他两只手,一双眼,能够变幻出万种神奇,妙哉妙哉。”
这夸得没有边际了,翁承先还轻轻摆头,带了沉醉的唱腔。
瞿飞不服气地嗤笑道:“什么变幻奇迹……您说的不是搞设计的,您说的是小仙女儿!”
翁承先瞥他一眼,不悦地眯着眼威胁道:“反正就是比你强,快点,回去写情况说明。我要给律风整理数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