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更不会谴责菲律宾建筑师,为什么周末不上班为国奋斗。
然而,冈萨的求知欲写在脸上,他也不是随便糊弄人的性格。
“早点结束工程回国是一方面。”律风眺望施工中的库坎大桥,“更重要的是,这座桥建设在中菲国际通道上。”
他斟词酌句,回避了库坎大桥是中国的宣言,选择了更能令人接受的方式。
“因为,早一天完成这座桥,中国就能早一天实现给菲律宾的承诺。对建设这座桥梁的中国人来说,库坎大桥不止是菲律宾的桥,更是中菲友谊的桥。”
律风说着,自己都笑起来。
“为了友谊,我们当然会竭尽全力。”
冈萨当然清楚中国人为什么重视库坎大桥。
中菲国际通道将会通过无数中国继续进口的物资,满足庞大的中国市场需求,所以才会调集了上百位中国工人,一路从瀑帕修到库坎。
可是,律风说得那么真诚,笑容里带着骄傲。
令他更愿意去相信这些中国人日夜兼程、竭尽全力,为的是一份国际友谊。
冈萨对中国速度的惊叹,得到了唯一答案。
中国人可以因为中国需要,在任何国家的土地上奋斗拼搏。
这对从小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冈萨来说,觉得羡慕又羞愧。
因为,桥是中国人建的。
桥会通过中国人需要的货物。
但是桥,会留在菲律宾大地上,成为伟大的复苏计划一环,激活菲律宾的经济建设。
中国人尚且如此努力,而他作为菲律宾人,是不是过于散漫?
他们游览了库坎大桥建设现场,易兴邦给他们做导游的中途就被技术人员带走查看情况。
律风和冈萨在周围转了转,没有等到易总工回来,便准备乘车原路返回。
律风系好安全带,冈萨问了一个问题。
“律先生,库坎大桥对于易先生来说,是必须尽快完成的项目。那么,鱼平大桥对于您来说,也是这样吗?”
“当然。”律风平静看他,“不会有建设者,不希望自己的项目早日完工。”
周末的库坎大桥一日游,成为了律风和殷以乔的夜话主题。
那座建设得热火朝天的桥梁,也许要不了多久,又会霸占国内外新闻,为中国援建添上新的光彩。
第二天,律风接到了冈萨的电话。
“律先生,您可以接收一下我发来的邮件,帮我看一看设计有没有问题吗?”
他没有说什么设计,可律风点开邮件,便见到了熟悉的结构。
鱼平大桥止步于周五下班时间的围堰方案图,经过冈萨的绘制,按照他的想法圆满完成。
粗细不一的线条外,还有菲律宾人的认真标注。
“这里有点问题”“偏差值是0.9还是0.8?”“八孔方案更适合菲律宾吊装塔规格,如果中方有更适合的吊装塔,请指出。”
律风一条一条看,随手打开软件,循着冈萨的标注,慢慢修改存在问题的部分。
冈萨是菲律宾建筑师里,学习最认真,进步最快的人。
但他稳定965的工作时间,根本达不到律风想要的效率。
现在,一张详尽的淤泥围堰筑基设计图,经过律风修改,终于敲定了最终方案。
他把图纸返给冈萨,还没拨出电话。
冈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好像一直守在电脑旁。
“您这么快就改好了?我看看……哦,原来是这样!”
“这部分的设计应该可以按照我修改后的方案,递交审核。”律风说,“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做一做基桩受力模型。”
“受力模型?了解了。”冈萨的认真回答,“我今晚做一个初步估算,明天您再看一看有没有问题。”
律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电话挂断之后,他都在猜测冈萨是不是受到了库坎大桥连续施工的刺激,决心加入996阵营。
鸡血容易,维持难。
律风不知道见过多少,一开始斗志昂扬能打十个的奋斗青年,经过时间考验,逐渐咸鱼。
所以,他并没有将冈萨周末自发加班放在心上。
但是,冈萨的努力超过了律风猜测的一时兴起。
他一晚上做完了基桩受力模型计算,哪怕取数存在的一点儿问题,律风随手改一改,也能得出最佳结果。
那一个周末,不再是什么意外,而是冈萨的新常态。
平时会笑着跟律风说再见的建筑师,变得忙碌于设计,随时都会向律风提出问题,请律风帮他审一审新画出来的图。
天赋总会在勤奋后显现。
冈萨在桥梁设计方面,不只是一个跟随中国脚步亦步亦趋的模仿者,而是在学习了律风对鱼平大桥的设计之后,根据菲律宾现有的建筑技术、材料情况,提出修改意见的建议者。
菲律宾自己的桥,经过了冈萨的建议,变得更适合那湾烂泥,也更符合就地取材的原则。
律风从未惊诧、夸奖过冈萨什么。
只不过,在鱼平大桥顺利进入主桥绘制阶段,律风才感慨般说道:“冈萨先生,您最近好像很不一样。”
不一样的爱加班,顺便桥梁设计能力突飞猛进,帮律风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冈萨听完,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
他说:“因为跟您共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时常也会觉得愧疚——”
“如果我没有为了菲律宾日夜兼程、竭尽全力,又怎么好意思说,我是菲律宾人,我爱我的祖国。”
冈萨的眼睛执着又坚定。
律风忽然觉得,也许不用增派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吴赢启:?不得行,你报告都打了,我们都批了,人手马上到。赶紧画完给我回来!再也不放你出去开会了!
第74章
自从律风随着代表团参与中菲建筑交流会, 吴赢启就一直关注着菲律宾的消息。
他亲眼见到律风站在黑板上画出一座鱼平大桥。
也亲眼看到菲律宾媒体震惊诧异地阐述这座桥梁的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他就觉得……
律风恐怕暂时回不来了。
树大招风。
对外秉承友好、真诚的中国,怎么也不可能跟菲律宾说:我们换个设计师。
吴赢启手握十几个项目, 每一个都希望律风参与。
仍是只能遵照国家要求,沉默地同意把律风转入援菲团队, 接受这位优秀设计师的有去无回。
紧接着, 复苏计划公布, 中国拿下菲律宾百亿基建项目,未来二十年都会在菲律宾领地大兴土木。
那座陌生又遥远的鱼平大桥, 成为了一种全新的象征。
将律风的地位抬得极高。
吴赢启为他感到骄傲的同时, 觉得无比担心。
异国他乡的报道,完全给律风竖起了明晃晃的靶子, 周围尽是居心叵测的豺狼虎豹。
所以,律风打过来加派人手的请示, 他想也没想就通过了。
不到一周时间,全部增派援助鱼平大桥项目设计的成员名单, 就到了吴赢启的手上。
律风接到吴赢启电话的时候, 格外震惊。
那边吴院语气凝重,说道:“国院这边找了三位老设计, 五位下级单位的年轻人,过来帮你的忙。”
人数远远超过律风申请的两人, 听得他赶紧汇报。
“其实不用那么多, 这边菲律宾建筑师上手之后, 工作进度加快了,我们可能再忙上六七个月,就能结束。”
“不行。”吴赢启语气一沉,“六七个月太久了。我们这边八个设计师过来, 一个是帮你们加快速度,二个是你选选有没有合适的人培养一下,留在菲律宾。一建公司的总工程师会跟你们汇合,你能把工作移交掉,就尽快移交。不要跟你负责的其他项目似的,一路上工地。”
律风的设计习惯,就是从办公室走向建筑工地。
这种与其他设计师截然不同的上前线能力,吴赢启从来没有反对过,甚至乐见其成。
但是,他并不乐意律风在菲律宾,也做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事情。
律风越快画完设计图,就能越早回来!
吴院叮嘱了一通,说来说去都是希望律风早日归国。
律风听得连连答应,又觉得压力山大。
虽然他不怎么关注外界报道,但是从冈萨热情反馈来看,菲律宾没少用他做中菲友谊宣传。
毕竟是当场给出设计图的人。
也毕竟解决了鱼平近百年的淤泥难题。
再加上复苏计划遭到某些政客反对,坚持推行复苏计划的一派,更需要人民的支持。
没有比打造一个“中国”的具体标志,更能聚拢人心的举措了。
吴赢启字里行间都是关怀,希望他早日回国。
律风却清楚知道,想回去没那么容易。
直到电话结束,吴院才欲言又止的说道:“还有就是……”
“如果派来的设计师不听从你安排,你不妨大胆告诉我。”
律风觉得奇怪,问道:“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人会来吗?”
“哎。”吴赢启比律风还觉得奇怪,“不是不方便说。就是钱建军的儿子,以前你们实习时候见过。副院的儿子,这次报了名。”
“我想不通。”
结束了通话,律风都思考了好久,副院长的儿子为什么会来菲律宾援建,他实习的时候,又见过哪个钱建军的儿子……
他不是健忘,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忙碌的设计生活,整天跟无数人打交道,团队里有三个钱工,援菲队伍又有更多的钱姓工程师。
律风很快回到了鱼平大桥设计之中,为更多与姓氏、人际无关的数据,焦头烂额。
等到那份完整的设计师名单递到他面前。
律风视线一扫而过,才恍然大悟地愣了愣。
哦,钱旭阳?
国院及下级单位增派的人手,在半个月后办妥手续到达。
律风埋头在审核冈萨带队绘制的图纸里,根本忘记了他们过来帮忙的日期,就是今天。
当办公室门响起敲门声,律风皱着眉拿笔勾画支座布置图上的距离。
“这边的间距和我们实地测量的不相符。”
他英语腔调低沉缓慢,便于围成一圈的中菲两方同事都能听清。
“A21点位和B21点位要比这边两座更宽,因为这下面必须预留维修通道,桥座的外部设计,也不能忘记这一点,必须要加上安全梯。”
“但是钢制的安全梯可能会因为台风海水,变形脱落。”
冈萨提出简单疑惑,“所以我考虑使用的是可以伸缩的软梯、安全梯,藏在主桥内部。”
格外原始的构想,听得律风一愣。
“想法不错,可是桥梁需要检修、抢修的紧急情况下,伸缩式安全梯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他抬笔在设计图上,迅速画出横线,“不过,你的考虑很好,所以我们可以在桥座进行隐藏式设计。”
钱旭阳跟随援菲的同事,安静的进入会议室。
四十多人围起来的超级大桌子,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去看铺在律风面前的图纸。
那张图纸已经有了许多红色痕迹,每一条都来自律风手上的笔。
他画完之后,用清晰的英语说道:“支座布置图就按这样改,剩下的我们再看看——”
“律总。”接洽援菲人员报道的负责人赶紧打断,“我们新人都到了。”
律风闻言抬起头,眉头仍是保持着刚才紧皱的姿态,犹豫半晌,才放下了笔。
说是新人,其实是吴赢启帮忙挑选的熟手,里面来的三位老设计,工作经验比他还多,律风怎么都不敢怠慢。
他走了过去,真诚的伸出手纠正道:“感谢各位老师来指导工作。”
国院的老设计,因为这句话顿时就笑出声来。
“什么指导工作,我们就是来帮帮忙的。”
“服从安排,听律总师的。”
英语喊律先生,跟中文喊律总师完全是两种感觉。
律风习惯了在菲律宾介绍他是总设计师,但是完全不习惯律总师这样的称呼。
他见到国院陌生的设计师,也没有半点隔阂。
哪怕他们从未同项目共事,对律风来说,都是值得尊敬的前辈,能来菲律宾帮忙,应该是他诚惶诚恐才对。
也就是握手握到钱旭阳时,律风才稍稍收敛了笑容。
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律风是绝对没有想过,钱旭阳会报名援菲。
这种家庭背景富裕,又不缺乏晋升关系、渠道的二代设计师,只要想往上走,就没有走不上去的。
如果不是工作繁忙,他必然会好好端详一下这位钱工,揣摩一下二代的想法。
但是,大项目在前,律风不可能还有闲心去管一个外人。
在短暂的欢迎之后,全员扑在设计图上,继续刚才的改图工作。
长达7公里的大桥,要研究的不只是跨越海峡的简单工作。
怎么衔接公路,怎么对接铁路,都足够在场每一个人忙到头秃。
律风一点儿没见外,边说边征求新到场的老设计意见。
经过吴赢启认真挑选的帮手,个个身经百战,接过比鱼平更紧急的任务,律风一问,他们就能给出解答。
这样的合作氛围,没有什么适应期。
直到暮色降临,菲律宾建筑师注意力明显分散,律风才习以为常的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