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科逸心里咯噔,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杀了自己。这种奇妙的,对曲鸣和江初翎出于本能的尊敬与他先前的态度明显不符嘛!
钱科逸低着头错开视线。
曲鸣自打销毁了引蛊术后就靠在附近的座椅上静静等着,期间将刚刚看到的记忆片段,用心声的方式传递给江初翎,又跟江初翎玩了会。
李明卫给钱科逸上引蛊术,说明钱科逸身上有他想要知道的秘密,或者……有利用价值。而很显眼,李明卫就是冲着他和江初翎来的。
钱科逸不安,低着头搓了搓手。
曲鸣眼神扫过,默不作声。
钱科逸顿了两秒,试探性开口:“这个……我……呃。就是,你是不是不记得了……咱们八百年前好像有一段故事。”
他简要复述了自己记忆中的场面。
江初翎趴在曲鸣指缝间,闻言迅速左右蹭了蹭,心道:“什么故事?分明是我和哥哥的故事!虽说是三个人的电影,但他没有名字的呀,哥哥!我和你才有一段超长超长超──长的故事。”
曲鸣摩挲着,心道:我问点正事,乖点。上古洪荒时候的小哭包屁颠屁颠乖得要死,哥哥当然只跟你有一段故事。
被安抚了!哥哥哄我!
江初翎心满意足噢了声,趴好,想到他人眼中他和曲鸣的亲密关系,又兴奋又羞愧。
“钱科逸,或者该喊你白泽。”曲鸣挑眉,顺便把引蛊术和化解引蛊术的事情大体讲了一遍。
钱科逸嗯嗯点头,心底局促着,心想:这么看来,曲鸣现在什么知道了?
曲鸣问:“关于引蛊术和李明卫的事情,你记得吗,记得多少?”
“嘶……”钱科逸摸着下巴思考,“引蛊术……你还记得你给我打电话那天吗?我跟前任守护者在一起的时候。”
不提不记得,一提曲鸣就重新想起来了。就是那天,他发现江初翎的手机背着他偷偷设置了密码,还让他根本猜不到!
曲鸣没好气地拢了拢手指,故意挤江初翎。
江初翎大呼:“哥哥!你干嘛?”
曲鸣扬扬眉毛:【等下再收拾你。】
他又对钱科逸说:“记得。”
钱科逸回忆:“引蛊术……我只记得我去了不周山,前任守护者,唉,就是叫凌期。他打电话跟我说年纪大了要不行了,我本来是打算去送他最后一程的。”
“但是不周山那儿不像普通的气候变化。天不冷,跟夏天似的。可是特别潮湿,特反人类生存。我站在那煎药汗流个不停。可现在明明十二月,热的哟……”
“倒是没见过什么引蛊术啊?不知道在哪里中的招。不过见凌期前我还有意识的,回来的时候就被人控制了。你要是不找我可能我就……所以可能是不周山有问题。”
曲鸣咂舌:“凌期?你是白泽,那你记得上一任是谁吗?”
姜风月被控制期间仍然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心性受到影响了。钱科逸……钱科逸完全丧失自我,眼神也无光,见到他的那刻曲鸣差点没认出来。
难道李明卫还有两种引蛊术?
曲鸣问完,沉默了。
“就叫凌期。”钱科逸顿了会。他忽然意识到他自己的记忆不全,而且曲鸣也不太记得?
“记不得了。包括谁让我们看着的,为什么看着……”
【哥哥,是你吧?】
江初翎乖乖没动。
曲鸣看了看身侧的口袋:“我暂时也没全记起来。”
这操蛋的感觉,第一次是他发现自己穿书了。
第二次就是现在。
所有线索都像团乱麻堆压在心中,理不清剪不断。
钱科逸看着曲鸣越来越蹙起的眉,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得他不高兴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曲鸣敏锐地看到了。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人际关系啊!钱科逸脑海里的烛龙就不怎么喜欢上下级这个身份,他作为拥有二十一世纪思想的烛龙那可就更不习惯了。
曲鸣捏了捏眉心,右手拇指按了按如同在瘙痒的叶子,“乖宝,你也出来吧。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监控。不会有问题。”
在钱科逸心虚的目光中,曲鸣握着拳的手缓缓从裤兜里挪出来。他摊开的掌心中贴着一片小小的叶子,绿油油,娇嫩光亮。
下一秒,江初翎变成人形伸了伸懒腰:“可把我憋坏了。”
先前钱科逸还爱跟江初翎插科打诨。
现在不敢了。
钱科逸轻声叹了句:“初灵啊……”
江初翎心底嘻嘻笑着,说:哥哥!钱科逸是我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认识的好朋友,你不要为难他!
话是这么说,话音还热乎着呢,江初翎负着手踱步到钱科逸身前。他身高与曲鸣相差无几,站在钱科逸身前还高了一截,气势逼人。
原本和江初翎有多熟,现在钱科逸就有多无措。
江初翎笑眯眯:“我刚刚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偷听墙角,还要跟哥哥扯上关系,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钱科逸干笑两声:“……”
曲鸣也凌乱了一瞬:“……”
这小子。刚刚知道是被他亲手带大,指不定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时候还羞得说不上话来呢。现在居然对着钱科逸趾高气昂,越来越来劲了?
曲鸣想着。
似乎……现在的江初翎的说话方式还停留在钱科逸回忆中,青年阶段的性格?
江初翎看了曲鸣一眼:“唔?”
曲鸣看了看,直接问钱科逸:“行了,长话短说,先带我们进去看看上回你说的古籍内容?”
钱科逸想起来什么似的,害了声:“上回在密室看见古籍,只是怕你们步了古籍记载的老路。难怪你一开始说没关系,谁能想到古籍里记载的就是你俩啊?”
他感慨着,边说边领着两人往暗室机关处走去。
上回来,曲鸣没仔细看。这次才发现钱科逸酒吧底下的密道藏在一整面书架里。幽深黯淡的入口一开,密道里立刻泛起幽幽的金光,流光般荧荧。
江初翎也停下了脚,瞳孔微微收缩。
钱科逸傻眼:“……以前,从来没有过。”
三人四周望望,金光薄似雾,跟曲鸣看过的玄幻小说里的结界类似,肩膀穿过,丝毫没有痛感。
三人穿过金光进入密道时。
曲鸣手机响了。
不在通讯录联系人来短信:“阴阳井重现天日。”
第86章
手机震动一瞬便没声了。
显示没有信号。
曲鸣看了眼,放回去的瞬间──
手机上挂着的血玉荧荧发光,血玉质地光滑,诡异地散发着猩红的光泽,就好像里头的血色即将化成汩汩血水,滴答滴答落下。
曲鸣僵直着手,微不可见地多扫了两眼。面前的江初翎和钱科逸都搓搓手臂,往四周望去。
曲鸣淡定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哈了口气搓搓手:“这里比上回来的时候更冷了啊。”
钱科逸眼神瑟瑟,朝幽深的前方瞟了瞟:“啊……对,不过……里面有恒温空调的,上回你来过的,还记得吗。”
江初翎第一次来时还是中了回魂剂那段日子,他当时还是昏迷状态,没有见过这密道原本的模样。
他轻轻拽着曲鸣的衣袖,想说话,一看到两人神色莫辨的严肃劲儿,话在嘴边兜了圈又迅速咽回肚子里。
“记得。”曲鸣淡淡地。
但是这次更冷了。
比零下十几度的冬天还冷。
直觉告诉他们,密室不对劲。
但是没有人说出口。
江初翎抻长脖子左探探右望望,识趣地闭上嘴巴。
幽深的隧道里只留下脚步声。
这种直觉上的诡异感,在推开石室门的那瞬间成了现实。
随着吱呀声渐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有别于灰头灰脸的霉味,腥味又湿又重,四面八方都被这种铁锈味包裹着,仿佛空气被抽干净了。
江初翎捂住鼻子,艰难地呼吸。
曲鸣推着门的手沾了层灰,但是一踏入……
里面原本该有的满目书架消失不见。石璧上暗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还没凝固,顺着墙壁的走势落到地面上,迅速化成一道血红色的水迹。
而墙壁上……画着各式各样的画,腥味就从墙面上这些字迹传来,特别浓烈。
大抵……是血书。
最靠近三人的墙面上,只画着一只身躯颀长的猛兽摇头摆尾,翱翔在原野外。他的背上坐着个奶娃娃,咬着手指,盯着远隔千万里的地面,笑得嘴角直扬,嘴里却还没长一颗牙齿!
旁边又是一幅崭新的画面。那是口古井,四周稀稀拉拉横着些杂草,一个幼年小男孩探下头去,扒拉着井口的双手磕着,小脚丫子居然还翘了起来。
再往石壁边上看,还是同一口井。远处歪歪扭扭画着连绵起伏的山,小人比左边那人高了些,长发飘飘,嘴里叼着个藤蔓,双手正绕到身后拢着发梢,俨然是要扎辫子的模样。
接下来……
下雨天,潮湿的林叶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小人似乎又高了些,双手举着个荷叶,而身侧,似龙似蛇的庞然大物摆着尾巴。
……
满墙,自上至下,自左至右。石室本就呈圆球型,凡是目所能及的壁面上,全部画上了血红色的涂鸦。触目惊心。简笔涂鸦式,线条粗糙又精致,根本没有多余的细节。
腥味混杂着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湿腐烂味,曲鸣胃中翻腾,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曲鸣抬头,刚好对上了石室顶。
上面涂着一株含羞草。线条流畅柔美,龙飞凤舞地在旁边写着两个字──勿忘。
钱科逸声线颤抖:“这他妈不就是……不就是你,你们吗?”
这些画和他刚刚捡起来的记忆中,曲鸣以及江初翎的模样几乎一致。
石室四周空荡荡的,众人沉重的步伐声久久回荡。江初翎难以呼吸,猛吸一口气,皱着眉走在曲鸣身侧。他看了看石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曲鸣默不作声。他缓缓将手伸到石壁前,顿了顿,不受控制般轻轻碰了碰。
诡异的是,石壁上的血迹只闻其味,不见其色。曲鸣收回来的指节上只有薄薄一层灰。
三人傻眼的瞬间──
磨铁匠敲击着炙热铁块的声音再度出现,时徐时急,玲玲作响。刀剑嗡嗡声和锁链清脆的摩擦声同步响起。
虚空中飘出行红字来。
“以血为契,以灵为寄,落阵。”
江初翎瞪大眼睛,轻声呢喃:“这不就是……上回咱们在酒店看见的……!”
上回,江初翎身穿鱼尾服受伤,他的血与血玉产生奇妙的反应时,也是这么个状况。
只不过。
当时红字化形成了一把古旧的锁,迅速开了。
而如今……
面前飘忽着的虚空红字亦如上回那样,像聚拢的雾气,渐渐团作一团,慢慢变成了上古的锁。
咔哒声起,落锁。上了芯。
虚空中渐渐变幻出红色的链条,尽数缠绕在古锁上,就像红色藤蔓的爬藤植物,一圈又一圈,足足绕了几十回。密密麻麻,又粗又坚固。
锁,合上了。
片刻后,虚空中的景象消失了。
曲鸣皱了皱眉,伸手到裤兜里,下意识摸了摸手机挂件。
血玉,本来冰凉的质地突然滚烫了起来,比吊炉上烧开的水还烫。曲鸣的手指刚碰上,他就感觉自己的皮快被烧焦了。
他强忍着刺痛感摸了摸,松开。
伸出口袋的手,指腹红了。
江初翎盯着:“……”
钱科逸脸色惨白,吓得说不上话。
墙面的血迹滴答滴答,在众人触不及的虚空中缓缓掉落,一滴一滴,令人发指。
白雾笼过来,三人陷入幻境……
阴阳井,如出一撤的圆形石室,四周空落落的,遗留在墙角缝隙里沉寂了千万年的锁链蒙上灰尘,破旧古老。血腥味股股袭来,正中间,烛龙伏在地面奄奄一息。
巨大的身躯僵硬麻木,连轻轻蠕动都做不到。他的头半仰着,喉咙里发出悲怆的哀鸣,又沉又闷。赭红色的身躯被鲜血染得更红。
而他的爪子……不见了。
血就从原本长着爪子的地方汩汩而下,被砍断的部位血肉模糊,血液来得比决堤的洪水还要猛烈。
他喘着粗气,腹部紧贴着地面上下剧烈起伏,疼得痉挛。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
可烛龙一双眼坚定又认真。
他眼角的鳞片上闪着湿润的光泽,也许是汗,也许是泪。烛龙气若游丝,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挺着尾巴,直到沾染上自己流淌下来的血,一点点渲染在肌肤上,又慢慢地,挪到空中,挪到石壁前。
垂死挣扎,大抵如此。
可他的眼神又满含缱绻。
沾着血迹的尾巴缓缓触上石壁的每个角落,慢吞吞,艰难却又是十分顽强地一笔一笔描摹着。血液在墙上根本留不住,没有那么快凝固干涸,烛龙也不恼,反复添添补补,每一笔都竭尽全力。
他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很久很久,直到满壁都画上了血画。
烛龙的血不止,愈发虚弱。
他强忍着吞咽口水,浑身散发出金光。瞳孔中像是盛满了漫天星辰。
曲鸣看着幻境,心中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厚重悲伤感把他整个人淹没了。可他动不了,说不了,只能看,只能听,只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