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汤汤流水,咕噜咕噜冒着滚腾的透明泡泡,青石板路就是破开水渠缓缓向下的通道。流水声哗哗,在水正中央向下延伸的道路上却不沾一滴。
金黄色的光芒笼罩青石板路,就像个保护罩似的,迅速构建起一层结界。青铜门是路的一端,而路的另一端一路就在最底下,水的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这意思……就是他俩要找的东西在底下了?
曲鸣也没心思开玩笑了:“变成叶子在我口袋里安全点,到了我再让你出来。”
这不是开玩笑,曲鸣思考过。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初翎不依:“凭什么哥哥!同甘共苦,休戚与共!我要跟你一起下去。”
曲鸣:“那你听话。”
江初翎嗯嗯两声,眼底认认真真的神色让曲鸣心软了。两人一开始肩并肩踏上向下的路,走到变窄处,就一前一后行走。
看起来很长的路,没多久就到了岔口。
江初翎左顾右盼,真没想到:“怎么还可以这样?”
在他们面前竖着一块牌子,又老又旧。木头做的牌子上蛀满了虫洞。上面的字便是烛龙一贯的风格,写着箭头,分别标向不同的地方。
左拐写着,本相镜。
其他几条岔口分别标着传送界、星月泉、阵以及简居。
曲鸣笑了声,心想,以前的他这么会玩啊?
“说不准……我这么皮都是被哥哥带坏的!”江初翎听到了,兴奋地指指指路牌,“我们先去本相镜吗?”
曲鸣低笑着,轻轻揪江初翎耳朵。外面天冷,江初翎耳朵在风中红了,到现在还没褪下去,不是脸红甚似脸红心跳无法自持。
这一捏,江初翎迅速瞪过来:“冻疮怎么办!”
“就你小草崽子话多啊?”曲鸣笑着,语气严厉,却全然是装的,他看似没好气地说,“含羞草也会冻疮吗?我有火,给你捂捂手。”
话是这么说,曲鸣还是松了手。
他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
江初翎双手插兜,哼哼两声。
曲鸣看着他鼓起的嘴巴。
江初翎耳朵尖尖虽然红,但没有冻疮那样发紫。曲鸣看了两眼,生怕真冻疮了,道:“等会出去了带你去买毛耳罩。”
江初翎笑出声:“嘿嘿!我要那种毛绒绒特别可爱的!哥哥也要买,我们买一对,就像情侣耳钉那样。”
“好。”曲鸣牵过江初翎的手,“走去看看。”
两人跨步朝本相镜去。
这诡异的青石板路连接的,是山洞与地底下的地洞。路的两边仍旧水声淙淙,两人一进入牌匾写着本相镜的山洞,忽然就被隔音了。
里头空荡荡的,扑鼻而来的粉尘。
山洞不怎么见光,中间嵌着块巨大的血玉。是眼球的形状,正中间瞳孔处是一面镜子,四周的眼球是白玉,而玉上丝丝缕缕的血色更像是睁眼久了没阖眼的血丝。
曲鸣和江初翎站在本相镜前,就如同人站在足球场的边缘。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两人站到前面的那刻。
本相镜,诡异的眼睛忽然眨了眨。
整只眼睛散发着猩红的光。
就像七窍流血,眼中喷出。
迅速在上方成了像──
摇头摆尾的龙身,却只有一只爪。
摇晃躯干的含羞草,茎干上贴着片龙鳞。
画面迅速褪去,成为血红色的字。
“烛龙。”
“含羞草精。”
第89章
画面停留了会就彻底消散了。地上那只巨大的眼缓缓阖上,一切就如同刚刚来时一样。
江初翎挠头:“本相镜重开镜眼,这算开了吗?”
曲鸣看了两眼,猜测道:“未必。”
江初翎噢,又问:“为什么哥哥剩一只爪子?”
明明在阴阳井中的幻境里,曲鸣双爪尽失,血流不止。
这也是曲鸣思考的问题:“确实。好奇怪。”
稀奇又古怪。
但是丝毫不出人意料。
谁知道这个眼和书上写的眼,它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眼?谁又知道这些事情的先后顺序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一只爪子一只爪子没的?
曲鸣端着下巴,陷入沉思。
江初翎收了调皮的性子,看着四周其他神秘莫测的东西,幽幽吞了吞口水。曲鸣掌心燃着火,勉强让这处洞窑明晃了些。
实在是空得只剩本相镜了。
要不就剩下犄角旮旯里遍布着的蜘蛛网了。
大概沉寂了很多很多年吧?
曲鸣想着,抚上身侧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也许是地底下潮湿阴森,石壁表面似乎蒙着一层细小的水珠,手上凉凉滑滑。
目光扫过,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上居然还有几处细微的划痕。每一道划痕差不多有成年人一足掌长。细小的沟略微向墙内凹线,缝里满是灰尘和蜘蛛网,刻得并不深。
像是有人用什么物件随手一划。
总之不是纯天然的。
曲鸣蹲下来,仔细看了两眼。
身侧的墙壁上总共有好几道划痕。从墙根和地面紧贴的地方刻起,毫无规律。显然,划的人并没有严格把控划痕与划痕之间的空隙。
最高一条倒是和曲鸣站立时差不多高。
每条划痕边上都刻着歪歪扭扭的数字,看不懂,也许是在经历漫长的岁月,被一点点侵蚀模糊了,如今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曲鸣看着,拿手比划了下。
江初翎有样学样,蹲着身体双手磕着膝盖,他伸手摸了摸最底下那条缝,手指凉凉的。
正中间,本相镜那只眼睛缓缓眯开一条缝。似乎是将将两人的举动完全纳入眼中。仅仅一两秒,它再次阖了眼。与此同时──
曲鸣和江初翎指腹下贴着的墙面开始发烫。
江初翎迅速缩回手。
温度迅速攀升,火辣辣地刺着手,丝毫不亚于之前曲鸣摸到血玉时的温度。
与此同时,幻境再度袭来。
空无一物的山洞内,本相镜依旧嵌在中间的地面上。静寂的洞内传来哒哒哒又重又稳的脚步声。一个奶乎乎的孩子咬着手指跑进来。
烛龙跟在他身后,在入洞穴的时刻化身成了人。
小孩一路跑到石壁边,乖乖站好,手贴着自己的头顶望了望,天真的小眼神带了几分雀跃。
“高了!!!”
在他脖颈上方,离地不远的地方,墙面上正是一道划痕。他用手齐齐怼过去,对着烛龙跺脚:“哥哥快给我划!我又高了!”
除此以外,身后只有三条划痕。
都比如今的小孩的身高低得多。
烛龙笑出声,闷闷的,笑声在洞穴里回荡。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一千年过去连半个头都没长到,乖宝,你是不是要反思一下?”
小孩呆滞:“……”
烛龙故意端着手,假装要划,又顿在空中。
小孩急,眼眶微红:“呜……”
从来被人景仰的烛龙。
神兽们从来不敢亲近的烛龙……
被小孩握着白嫩嫩的小手,硬生生肚子上挨了一拳。小孩没敢用力打,软绵绵的,跟扫刮也没差别。他一点都不怕烛龙,打完还朝上扬了扬拳头,大声哼哼:“哥哥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
烛龙咧着嘴笑,掌心包裹着小孩的。小孩个头不高,站在烛龙高挺的身躯前只到膝盖附近。人小,力气小,拳头也小。特别可爱。
“谁欺负谁?嗯?”
烛龙俯身下去,贴近。
小孩眼珠子转了转,勾着低垂脑袋盯着他看的烛龙,小手勾着他的脖子,软软乎乎贴着耳朵说。
“我欺负哥哥。”
“贴贴哥哥,痛痛飞。”
说完,他退开,抿抿嘴。
烛龙低笑着,腾空的手掌心忽然燃起一把火,那火迅速在空中化形为一柄长长的剑,血红色,坚硬直挺。烛龙挥袖,控制着火剑的走势,在石壁上划下长长一道。
就像是加速了一百倍的视频,这之后的画面辗转十分迅速。
春夏秋冬,昼夜交替,洞窑里绿藤蔓爬满整个洞口,到坠着沉甸甸的果子,再到枯枝败叶,再到新苗初长……
期间小孩每次出现都比先前更年长了些,他逐渐褪去青涩的脸庞,身体也在一天天拔高。
最后一次。
小孩出现时已经是青年了。
白肤,高挺,桃花眼。
和如今的江初翎一模一样。
他跟曲鸣差不多高,站在石壁前安安静静,不吵也不闹。身后的石墙上早就已经划好了痕迹。他像小时候那般估摸着自己的发顶,一点点挪过去,比对着如今的身高。
烛龙站在他身前。
叉着腰不作响。
幻境中的江初翎脸带失落:“我果然不长了。”
烛龙站在他身侧,搂了搂腰,双手仔仔细细箍了箍,他心底大概有些数了才开口:“不光个子没长,横里也没长。别人家的宝贝都是越吃越长,你是越来越清瘦。抱着硌手,你看看。”
江初翎反手抱着:“有肉的,你掐掐看。”
趁他不注意,烛龙悄悄掐了掐。
换来一阵惊呼!
烛龙清了清嗓严肃道:“掐了。很软。”
江初翎红着脸:“……”
……
画面散得很快。
阴阳镜眯着的缝盯了有一会。
在两人反应过来前第三次阖眼。
这些划痕……
记录的,都是江初翎的身高啊。
曲鸣终于领悟了,侧头看看江初翎。后者搅着手指,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墙壁上的划痕,滚烫的目光就像是猛兽狩猎,恨不得把墙碎尸万段。
好气哦!江初翎没忍住心声,小小声吐槽,他以前这么丢人现眼吗!居然……居然长得这么慢!
原来以前也被哥哥说过瘦?
曲鸣听到了,挑眉:“你丢人的事情肯定不少。是吧,乖宝。”
江初翎陡然一惊,识相地不再瞎吐槽。
……
另一边。
不周山山脚下。
荒无人烟的角落,杵着密布遮天的林木。
潮湿的地表,树根粗粗地生长着。黑气包裹着这一地带,白天晴好一如夜晚雨落一样阴沉。
李明卫走到其中最粗的一截树干前,忽然被黑气包裹着,进入了地底的洞穴。
没有入口,没有出口。
黑黢黢的长道布满蠕动着的紫红色的虫。细小的触角吸着四周的墙壁,布满了整个通道。
那虫嘴里吐出来的丝粘稠湿润,滴滴答答淌着糖浆般拉丝的白色液体。
李明卫走到深处。
那里的地上画着一个古怪的阵法。
正中间,贴着张朱砂都褪去的符纸。
上面落着块血玉。
此刻,血玉通透剔亮的环形中,正一幕幕放着章尾山中的景象。
江初翎,曲鸣,还有本相镜。
李明卫掏掏口袋,迅速将几张纸拿了出来:“阴阳井没找到。我让钱科逸回去找跟结契有关的东西,他拿是拿来了,就是烛龙还真是防人真心不可无啊,没有他的灵力支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李明卫举着的纸有撕裂的痕迹。
正是《洪荒纪事》缺页的几张。
上面的字不翼而飞。
就是单纯光溜溜的纸。
“没事。”阵法中冒着幽幽的金光,“封山之印,在咱们手里。他们现在在本相镜是么……”
金光向血玉聚集。
变成一双手。
拎起来仔细打量。
画面中,曲鸣和江初翎摸索着在本相镜所在的地方绕了好几圈,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两人朝来时的青石板路走去。
那声音讥笑:“当年,我并不知道烛龙有能力用自己的身体造效忠自己的人。”
李明卫也笑了:“是啊。毕竟我掌管风雨,他却什么都管。到头来,诛我全族,就连我都要管,呵呵……”
“所以我们是同类啊。”阵法中的声音沉默了一瞬,冷笑道,“你忘了么,他为了置我们于死地,甘愿自残双爪,造成了两个人。”
“他确实很有能耐。双爪变成人后各自有了自己的思想,又孝忠他,替他做了不少事。”他顿了顿,接着说,“可他不知道,早在千万年前,他就没有将我彻底根除。他把自己绑着锁着,要正邪相抵,我不过是顺了他的意藏在他体内潜伏着,他倒是信以为真了。”
“怪只怪我恰巧藏在他的爪子里,最终被他铲除了。不过也正是这样,我的元神泄漏在体外呢。这才让我有机会,再次扳回一局。”
李明卫听到这里,问:“他当初变了两个人帮他不是吗?其中一个被你侵占了?”
“没有。”他笑,“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潜伏着。我没有控制他,现在他还是曲鸣的得力助手吧?等必要时刻,我再彻底侵占他的思想,出其不意。”
李明卫呃了声:“行,不愧是你。”
“现在告诉你也没差。我现在出不来,你帮我盯着点。”他说,“你认识的。曲明二。记得么?”
“原来是他啊。”李明卫掏出手机看了眼,“先前还跟我作对,哈哈,终究是一路人?”
金光的笑声久久回荡。
他不再说了,只是大掌拨弄着血玉。
“我跟他同宗同源,封山之印落在我手里……我不就相当于被章尾山认可了么?”
他低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