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之上大班那年,李沨留了封信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浔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八岁的小朋友解释这件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李沨究竟是自杀了还是真的像信中所说的那样,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初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有些敏感,变得不那么好哄了。
李浔最终还是掉了个头,把车开回肯德基,买了根芒果味的花筒。
“吃完就不准哭了啊,你看你那眼睛肿得跟什么一样。”
李初之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我已经不想妈妈了。”
李浔被她给逗笑了。
这么一闹,回到小区又晚了整整半小时。
李浔走出电梯,闻到一点饭菜的焦味,似乎是从自己家飘出来的,他着急忙慌地开门,并且很大声地喊了“老爸”。
屋内的人没有应声,他更焦急了,推门的动作很猛,李初之被吓到了,面部有些呆滞。
李国涛推着轮椅从厨房出来,“回来了啊,今天怎么这么晚。”
“箭馆有点事情耽误了,”李浔闻着味走进厨房,看见一锅烧糊了的红烧鸡翅,麻溜地套上围裙,说,“以后做饭的事情我来弄就行了,你那腿又不方便,别老瞎折腾,我在外边闻到焦味,还以为家里着了,吓我一大跳。”
李国涛没说什么,冲初之笑笑,张开双臂:“过来爷爷抱抱。”
李初之扑进他怀里蹭了蹭,把还剩下几口的冰淇淋喂过去:“舅舅给我买的,可好吃了,芒果味的。”
李国涛象征性咬了一小口脆皮,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扭脸又说:“这都快过中秋了,你怎么还给她买这么凉的,她肠胃又不好。”
“她自己贪吃,不给买就哭,满大街的人都看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了。”
李浔正要把一锅鸡翅给倒了,李国涛惊道:“你倒掉干什么,又不是不能吃。”
“焦了的不健康。”李浔说。
“再不健康还能怎么着?”李国涛推着轮椅过去想阻拦,“你们重新再弄一锅,这些我来吃。”
李浔二话不说就给倒了,气得李国涛猛拍大腿:“臭小子,你穷讲究。”
李初之有样学样地跟着念叨,被李浔弹了个大脑崩儿。
李浔切菜的速度很快,炒菜还会颠勺,李初之跟条小尾巴一样黏在他身后。
大碗生鲜入锅,油锅“哄”地一声冒出一团火焰,李初之吓得一把抱住李浔的大腿,等火灭了,她又夸:“舅舅你好厉害,我还想再看一次。”
弄下一道菜的时候,李浔又给她表演了一次,并且交代:“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准玩火知道吗?”
李初之乖顺地点点头。
晚餐吃到一半,李国涛想起了什么,说:“今天房东来过一次。”
李浔愣了愣:“房租不是交了半年的么?”
“不是房租的事情,”李国涛叹了口气,“她说她准备送孩子出国留学了,一年下来也得好几十万,所以想把这套老房子卖了。”
李浔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幻莫测的生活,淡定地“哦”了一声:“急吗?”
“她说尽快,房子她已经叫人挂上网了,后期可能有人要来看房。”
李初之吐掉了一嘴虾皮:“什么是出国留学啊?”
李国涛:“就是到国外学习啊,可以认识好多好多外国朋友。”
李初之:“哦,我知道了,就像舅舅以前那样吗?”
李国涛看了一眼儿子,见他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的表情才说:“差不多吧。”
“那是不是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
“对,因为太远了,不方便。”
“那房东阿姨为什么要送孩子出国留学啊,她的孩子一定会很想念她,就像我很想舅舅一样。”
李浔勾了勾唇角,把剥好的一小碟虾仁推到李初之面前。
有时候他觉得带小孩儿简直是比雨天训练更折磨人,但有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上天的安排都有用意,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每晚都会这样安慰自己。
吃过饭,李国涛在李浔的帮助下来到阳台,使用多功能行走架进行下肢训练。
他的偏瘫属于中风后遗症,是去年的事情,他晕倒在公园里,还好及时被跳舞的大妈发现叫了120。
刚醒来那会儿他半身都属于麻 痹状态,就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今年才有所好转。
因为这件事情,李浔错过集训,错过世锦赛选拔,后来干脆退出国家队回来照顾他和初之。
“舅舅我想看熊出没!”李初之在多次尝试解锁无果后,呼叫救援。
李浔避开她的视线输入密码。李初之现在越来越聪明了,学会解锁和找视频,要是没人看着她能不吃不喝看一整天柯南。
“看完两集就回房睡觉。”李浔说。
李初之一把抱住平板,端正好坐姿:“我知道了。”
李浔正在手机上搜索房源信息,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就两字——您好。
他直接忽略。
过了一会儿,又来。
——我是傍晚问您要签名的那个,我叫宋仰,想问问看您什么时候可以再安排新课程,我想预约。
李浔回想起宋仰白天说话时面红耳赤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挑挑眉。
——你想预约哪种?带班和带一个人的价位不一样。
宋仰收到消息时,整个人从床上蹦起来,等心率平稳下去后,颤抖着输入——如果是一对一的话,要多少钱啊?
——一学期两万,一共三十六堂课。
“抢钱啊这是!”宋仰搓了搓脑袋,一头短发顿时成了鸟窝。
——我暂时没有那么多钱,能只上一节课吗?
消息发出去以后他就后悔了,这又不是菜场挑大白菜还论斤卖,可短信没有撤回功能,他只能独自尴尬着,等待回音。
短短两分钟,宋仰解锁手机数十次,没有消息进来。
李浔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玩他?所以不想搭理了?
宋仰啃着指甲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补救,正当他准备输入新内容时,消息来了。
——你是冲我来的还是冲课程?
第4章 那你在隔壁好好的过来干吗啊?
——课……
李浔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发自内心地笑了。
意料之外,但又好像在掌控之中。
于是顺着宋仰的意思推荐了单次的计时体验课,价格便宜,馆内会安排教练进行简单的讲解。
当晚,他没再收到宋仰的回信。
家里的事情太多了,李浔扭脸就忘记了这茬,直到中秋那天,他又一次在箭馆门口撞见了宋仰。
准确的来说,是看见。
宋仰正在路边发传单,他身穿浅绿色的带帽卫衣,头上又戴了一顶米黄的棒球帽,这配色,但凡肤色黑一点或黄一点都撑不住,但搭在宋仰身上又是另一种味道。
他的皮肤很白,步伐轻快,走路还带着蹦,像一株朝气蓬勃的小幼苗,大概是因为长得还不赖,路过的小女生都会顺手接过。
李浔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单页,才知道是箭馆的传单。
宋仰正给一对夫妻讲解课程,没注意到他。
“外边那个,新来的?”李浔到前台倒水,顺嘴问了一句。
“啊对,前天晚上就来了,发两个钟头就走,今天中秋人多,他一早就来了。”
“他多大了?不上学啊?”李浔问。
“走读生啊,说是家里条件不好挣学费来着,老板就让他发发传单什么的。”前台的小姑娘从抽屉里翻出一袋零食递过去,眼神期待,“吃吗?”
李浔挑了颗初之应该会喜欢的卡通图案的棒棒糖,“谢了。”
前台抿嘴笑笑:“吃完再来拿,别客气。”
宋仰虽然是临时工,但任务不光是发传单那么简单,学员多的时候,要帮教练拔箭。
在箭馆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射箭一时爽,拔箭火葬场,有些有钱一点的客户,自带高磅数的复合弓,箭馆的射程近,一箭下去几乎把草靶打个对穿,教练拔箭的表情都跟拔河一样。
宋仰被安排到二楼,东侧那间是VIP专用的练习室,西侧是李浔管辖的特训区,两片区域只有一墙之隔,还是玻璃墙,中间开了道门方便大家通过。
今天学校放假,许多小朋友都被家长送来上课,准备十月份的一场青少年射箭赛。
宋仰闲着没事儿就坐在边上看隔壁练箭,李浔的教学花样多变,有时候抛气球,有时候给大家制造噪音,只怪玻璃墙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清李浔说话的声音,只能从他的眼神和神态判断出他是在生气还是高兴。
大部分时候都和他射箭一样,面无表情。
“欸,过来拔下箭。”有个穿黑T恤的男人喊了一声,宋仰立刻回神起身。
这个男人是店里的老客户了,这次带了两个朋友一起来玩,每人手上都有一把弓和一套箭,每轮都是等全部的人射完才叫他,这次宋仰看见矮个儿的箭囊里还有几支,就问:“您还射不射?要不射完我一起拔。”
没等小矮子应声,黑T恤就不耐烦地说:“让你拔就拔,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仰撇了撇嘴,忍气吞声地走向箭靶。
这帮人用的都是高磅数复合弓,能打野生动物的那种,箭支卡得很紧,他一脚踩在墙上,手脚并用地使劲。
身后先是一阵窃窃私语,后又传来怪异的笑声,久久没有平静,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们应该在笑他拔箭的姿势。
宋仰没有回头,把腿放下,换了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
他双手握住三支箭,正准备发力,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你干什么呢?把弓放下!”
是熟悉的声音,他转过身,发现李浔竟然从隔壁跑过来了。
“没看到对面还有人吗?你这个动作是很危险的。”李浔这话是对客人说的,没有刚才那么嘹亮,宋仰听不太清,就继续干活了。
黑T恤上下打量了李浔一番,好似不屑地嗤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将箭尾嵌进箭扣处,做了个预备射箭的姿势——而宋仰此时还在给边上的靶子拔箭。
李浔一把夺过他的箭支,几乎是咆哮出来:“跟你说话听不懂啊?”
宋仰都被他的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边上的小矮子插了一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凶什么啊,我们又没干嘛。”
“还没干什么,”李浔看了一眼黑T恤,又指指对面的墙壁,“你眼睛长脸上是装饰用的吗?上面的字看不懂?”
箭不指人,统一拔箭。
大红色的横幅,不可能有人看不到,李浔怀疑这帮人就是仗着客人身份故意过来找刺激的。
果不其然,黑T恤冷笑一声说:“我都练了好多年了,别说他在给我朋友那靶子拔箭了,哪怕他就站在我这条箭道上,我也能保证越过他射中靶子,不信你让他站着我试试。”
“你能保证?你的保证有个屁用!”李浔的情绪被他给点着了,“这里是靶场,不是你们闹着玩的地方!既然来了就遵守我们这的规矩,尊重我们的员工!来这里的每一个客人,我们教练都会提醒,就算你眼睛不好,也有耳朵吧?还是说你脑子不好使?”
黑T恤怒目圆睁:“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李浔丝毫不怵,并且再次拉高嗓门,“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整个靶场,射什么都无所谓,别他妈在这跟我叽叽歪歪,再敢指着人我就报警了。”
“你怎么还骂人呢!”一个满臂文身的壮汉指着李浔,“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跟你们老板投诉你!”
李浔没搭理他,远远地喊:“宋仰,你拔个箭拔半天,办事有没有点效率!”
宋仰已经看呆了,他以为他们会打起来,都做好劝架的准备了,忽然被点名,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我这个……”他指着箭靶,磕磕巴巴地说,“有点难拔,射得太里边了。”
李浔走过去,只见他一手握箭,一手按靶,用力时,小臂爆出青色的血管。
宋仰凑过去,很小声地问:“你不怕他们真的投诉你啊?会不会扣工资?”
“不知道,没试过。”李浔面无表情。
宋仰虽然是第一次打工,但也感觉得出那几个不是善茬,有些紧张地说:“你放心,我会替你跟领导解释清楚的,要是扣工资的话,就算我头上吧……”
李浔很轻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不过嘴角弯弯的,并不像是嘲讽。
宋仰:“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是认真的。”
李浔饶有兴致地抬眼,宋仰的眼神坦率而真诚,像小动物。
“你别多想了,”李浔轻飘飘地说,“我不是因为你才说他的。”
“那你在隔壁好好的过来干吗啊?”
李浔噎住。
宋仰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偷偷瞅我来着?”
“……”
“你们杵那谈情说爱呢啊?”矮子吼了一声,“赶紧的啊!”
第5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那种?
两人手里都有一打箭,李浔摊开手掌当台面,供宋仰按颜色分类,宋仰的指尖时不时地会蹭过他的掌心,有点痒。
回去时,黑T恤看着李浔,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是这儿的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