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闷完以后,抚着沈悦清坐下,蒋易给她重新倒了杯温好的热奶。
“那关于你和你妈妈回B市的事——”文千凡这句话是对着蒋易说的,语气十分温和:“我和你外婆亏欠你们的太多太多了。”
蒋易正在夹菜,抬起眼皮看到这极端好强了一辈子的老强人,从来不肯给别人一片软色的老强人,如今面色这么小心翼翼,甚至有那么几分乞求含在里面,最初的愤怒和埋怨过了以后,心里头看着还真挺不是滋味。
“您和外婆带丽姐走吧,我留在这,”蒋易看着文千凡灰白的鬓角:“现如今纠结谁比谁亏欠谁更多,要怎么样去赎罪也没必要了,我就一个希望,希望您二老能好好陪着你们女儿,把她这十几年缺的东西补回来。”
“小易,你跟我们一块回去吧,”贺娉怀里抱着正一粒一粒想要把自己碗里米饭数明白的文丽,抬起头来看着蒋易:“这么几年,受的苦也该有个尽头了。”
说着说着贺娉又有些哽咽了:“何况我和你外公亏欠你们的,哪是几句话就能还得清呢——”
“我不要你们还什么,”蒋易缓缓吐出口气:“就像放才说的那样,不要再谈亏欠和赎罪,就一个请求,一定要对丽姐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来中央广场放烟花,约着一起跨年的人很多,蒋易和沈悦清在广场里找了好久也没找着一块合适地,索性挤进人群里坐在旁边,看别人的烟花绽放天际,把墨色夜空点成炫白天光。
“今年的烟花和往年似乎不太一样。”沈悦清看着一朵朵冲上天际的烟花,像是对蒋易说,又像是在自语。
蒋易偏头看她,笑着说:“往年也一直都是这个样的,要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可能是因为我们也是放烟花的一员,今年换成观众的角色了。”
沈悦清兀自笑了一下,努力噎下从牙缝里溢出来的生铁味。
“姐,”蒋易握了握她还是瘦骨嶙峋,格外硌人的手腕,蹙眉道:“你有没有按照我给你制定的食谱好好吃饭啊,这么瘦,已经大大超过骨感美女的标准了。”
“来年就长肉了。”沈悦清有些打马虎眼的笑着说,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把一整片广场包围住的烟花,脑海里却满是纷杂片段。
高一那年,刚从学校回来,已经做好打算辍学去大城市白手起家的沈悦清转过百合街第一个路口时,让一个满脸淤青的男孩撞了个满怀。
肚子给撞得很疼,就在她习惯性要一把推开这小程咬金,破口大骂时,小程咬金却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脑袋整个埋在她的肚子上,瘦削双肩抖得十分厉害。
“哎小孩,”沈悦清那时候脾气特别火爆,没立刻骂人已经是最大的忍耐:“站直了说话好么……”
沈悦清还没说完话,就看见一醉醺醺的醉鬼男人提着一根棍子摇晃着过来了。
她认得这醉鬼……
“你是蒋易?”沈悦清努力想扳开这小程咬金的脑袋来瞅瞅,结果那醉鬼已经提着棍子嘴里骂着脏话,朝小程咬金冲上来了。
要让他一棍子敲下来,小程咬金这么瘦小的身板哪挨得住,何况万一打着她那不是殃及池鱼了吗!
沈悦清来不及多想,一手取下自己让书本塞满的书包,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索性直接狠狠丢过去砸了那醉鬼一满怀。
醉鬼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让这一书包砸得整个人登时摔了个屁股墩。
“跟我来——”沈悦清拉着小程咬金的手跑了很久,直到确保那醉鬼不会跟上来以后,才和他停在一家冰激凌店门口喘气。
此时正值酷暑六七月,H市平均气温高达二十五度,这一跑跑得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沈悦清热得又是一阵火气,直后悔当时不应该管闲事,偏头刚想揪着小程咬金骂两句解解气,一定神又舍不得了。
这奶孩子……
“你是蒋易吧?”
沈悦清口吻不觉稍微温柔了一丢丢的又问,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心里感慨,按照时代的大潮流来说,被花痴的对象其实可以上到七八十岁岁老大爷,也可以下到这七八岁的小奶娃。
小奶娃好像不怎么愿意张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汗津津的头发沾了两丝在他青一块紫一块的额头上,看得沈悦清有些心疼。
“你老爹是不是经常虐待你啊?”十四五岁就已经是一米六几“大高个”的沈悦清蹲下来平视着小蒋易,拨开他黏在脑袋上的头发啧啧啧的检查着,伤口都不大,但细细碎碎的还是有好几道。
小蒋易没说话,也没点头或者摇头。
沈悦清叹了口气,反正这事也管了,索性送佛送到西吧,拉着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医院看看,可别把脑子打傻了什么的。”
小蒋易站着没动,眼睛转向身后冰淇淋店。
沈悦清笑了笑,摸出自己在别的同龄小伙伴那收来的“保护费”,牵着他走进冰淇淋店:“要哪种口味的?”
小蒋易在二三十种口味间有些纠结的选着,急脾气沈悦清也不催促,耐耐心心等着。
“好乖的小弟弟啊,”店员小姐姐笑着说:“要不拿一个草莓味的吧,夏天这种口味卖得最好。”
“草莓味的好,我也喜欢草莓味,”沈悦清说着侧首问小蒋易:“要不拿这种口味的?”
小蒋易抬首看着她,点了点头。
店员小姐姐很喜欢他,走的时候还免费多送了他一杯草莓味的奶茶。
去医院的路上,沈悦清不禁感慨万千,看来这小奶娃可以靠颜值吃饭啊,她甚至还琢磨要不带着他搞一台“美男计”,说不定收“保护费”时那些小女生也不至于哭哭啼啼不愿给……
正脑补着一出赚钱好门子,沈悦清牵着小蒋易的手里冷不防被塞了一把零钱,有一块的,有五毛的,甚至还有两个一毛钱的硬币。
“这是我请你的,小朋友,”沈悦清停下脚步,有些哭笑不得:“不用还。”
说着要把这一把零钱还回去,小蒋易不由分说的又塞了回来。
这小朋友,怎么就这么怕欠别人啊,看不出来还真倔强……
沈悦清无奈笑了笑,挑出那两个一毛钱的硬币放回小蒋易裤兜里:“这两个你留着,给我回头也是弄丢。”
小蒋易没再坚持,点点头,继续舔着在薄日下融化得特别快的冰淇淋。
“以后那醉鬼要再打你,你就来找我,就百合街对面那家福利院,能找着不?”沈悦清问。
小蒋易认认真真点了头。
“你长得怎么能那么乖呢,”沈悦清登时母爱泛滥一片,爱不释手在他脑袋上揉了半天,颇有梁山好汉味道的说:“等姐姐把江湖闯荡好广收小弟以后,我带着他们一块来保护你好不好。”
小蒋易依旧是点头。
沈悦清抓紧一切时间赶紧收小弟,蹲下来看着他:“小易,以后我就是你姐了,快,叫声清姐来听听。”
当然,小蒋易认为的“姐”并不是她说的“姐”,估计也理解不了这混世女魔王说的姐是哪个意思,闻言又认认真真点头,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姐姐。”
零星片段串起来就是一整片回忆,沈悦清已经记不清在这一片回忆中,第一次听到蒋易叫她姐姐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蒋易侧首看着她:“清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悦清顿了顿,笑着问:“怎么连你也问这个问题?”
“也?”蒋易问:“还有别人问过你?”
沈悦清怔了一下,半晌摇头笑道:“没有的事,我就随便瞎说的。”停了会儿继续笑着问:“听你这意思,是要带我去环游世界了?”
“有想过啊,”蒋易笑笑:“不过现在不行啊,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走遍祖国大好河川怎么样。”
沈悦清心底一片柔软,哈哈笑着:“那沈警官呢,他怎么办?”
“他——”蒋易认真想了想,半晌有些宠溺的兀自笑了笑,口吻温和着:“老沈车技好,让他给咱们担任免费司机。”
“那倒不错,”沈悦清笑着笑着鼻头就是一阵酸楚,忙抬首望着绽放在天幕上的烟花,把未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倒回去,然后看着他:“我现在倒挺想在十二点之前把咱们这座小破城逛个遍。”
蒋易听了笑笑,起身去广场租自行车的地方租了一辆,骑着过来朝沈悦清伸出手,看着她:“姐,我们以中央广场为起点,十二点以前走遍这座小破城的每个角落。”
沈悦清笑着点点头,把手给了他。
商店,路灯,街道,香樟树……
每到一处,沈悦清便会努力把看到的全部记在脑海中,天空开始飘雪,不大,甚至很温柔的装扮着这座让节日气氛包裹着的小城。
沈悦清圈着蒋易的腰,面颊埋在他的背上,阖眼,心头前所未有的安宁。
于她来说,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至于以后的大好河山,沈悦清含笑合着的眼缝里溢出两股热流,沈邪会陪着他去看的……
蒋易从沈悦清家回来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整座城市却仍旧处在欢腾之中,不同的是,这片欢腾于两个小时前,似乎多了一丝笼罩着它的困意。
照常是走到楼下时,便看到了一抹已经十分熟悉的修长身影,蒋易这次不用上前探看,便知道这身影是谁。
“新年快乐,小朋友。”韩铭温和笑着。
在这里看到他蒋易并不意外,半个小时前他接到沈邪那边背景声十分吵闹的电话,说三天前就飞回老家过年的韩铭已经自驾驱车来H市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但肯定会去找他,让他该防则防。
“嗯,同乐,”蒋易想了想,问:“要不要进去坐坐?”
这话估计他不问韩铭自己都会提议。
进来客厅打开灯,蒋易便去厨房给他泡茶了。
出来时,韩铭已经理顺了有些乱的沙发。
怕吵到已经歇下的老妈和外公外婆,蒋易放茶坐下然后推过去茶的一连串动作都很轻。
“半夜喝茶?”韩铭笑了笑:“小朋友是想让我清醒一整晚吗?”
“不然还能让你睡在这?”蒋易灵魂反问完,又说:“这沙发只够睡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肝出来的文文哎,疯狂暗示中
第88章
韩铭轻声笑了两下,看了看微微合着的房门:“我听说文家二老过来接文阿姨了。”
“沈邪给你说的?”蒋易问。
韩铭点点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不管是于你而言,还是于文阿姨来说。”
蒋易没说话,半晌问:“你大半夜的跑来H市干嘛?”
“我吗?”韩铭兀自笑笑,继续说:“是这样的,来之前我和沈邪姐姐一块给文老谈了一下,让把文阿姨送去美国,我和她主治,二老已经同意了。”
蒋易哦了一声,还是没听出这和他半夜折腾着过来有什么关系。
韩铭似乎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点什么,自顾笑道:“我来这,是想给你说一句新年快乐……”
“……”
“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就行了,”蒋易的表情有一刻十分无语:“瞎折腾。”
“顺便亲自来看看文阿姨病况。”韩铭似笑非笑着补充。
“……”
“我算看出来了,”蒋易同样似笑非笑,表情虽然严肃但是口吻却是玩笑的意味:“你和沈邪就是一货色,特别找揍。”
韩铭特别舒畅的笑了好久,端起蒋易给他泡的醒神茶一连喝了好几口,仿佛真的打算清醒一晚上了。
“你订酒店了没?”蒋易看他一副要守到天亮的样子,问道。
“来得太急,还没。”韩铭放下茶杯:“守岁守岁嘛,清醒着守到大年初一吧,要实在不行,去车里挤一下也行。”
蒋易停会儿,好心提醒她:“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没意识到,”韩铭说:“我吃完饭出发过来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才十点。”
“十点?”蒋易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在我家楼下等了多久?”
“没看时间,”韩铭笑了笑:“不过我感觉没多久,也就两三分钟吧,放心,没冻着我……”
“冻你大爷!”蒋易现下也不去想这是个有匪君子,说话用词需要注意一点的破话了,眉头皱一块的说:“你大半夜不睡觉,透支精力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不是,你他妈也不怕见不到初一的太阳,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韩医生?”
“医者不自医,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毛病,”韩铭笑笑,口吻一如既往平和:“不过这没什么,以前经常通宵处理资料,习惯了。”
蒋易呵呵冷笑两声,起身去房间轻手轻脚抱了两床毛被,出来就一股脑全扔给韩铭:“沙发让给你了,我去朋友家凑合,你赶紧睡觉。”
韩铭扒拉开铺在脸上的两坨毛被:“刚喝了茶,现在睡不着了……”
“睡不着也躺好,”蒋易说:“别回头累死在我这,我可不想平白无故背黑锅。”
“我真不困,”韩铭笑着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单人沙发:“你坐下来,和我聊两句,聊着聊着天就亮了,亮了还睡什么觉。”
他大晚上的跑过来H市,就是因为明早因为一些私事必须要飞回美国了,仅仅想和小朋友面对面说两句话,要是辛辛苦苦折腾了一路就为换个地睡觉,那听上去不挺荒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