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与其说那颗饭粒是黏在杨卷脸上,不如说是梗在了他心里。和老四说话的时候,贺朗心底始终还惦记着饭粒的事。
几分钟以后再瞥向杨卷,那颗饭粒还黏在他脸上,当事人看起来毫无察觉,正垂着眼睛在喝酸奶,喝得腮帮子轻轻鼓起来,衬得脸上的饭粒愈发明显起来。
贺朗盯着他的腮帮子看了片刻,看他的腮帮子鼓起来又扁下去,扁下去又鼓起来。直到杨卷终于有所察觉,眼神不解地朝他望过来。
他语气冷淡地出声提醒:“你脸上有饭粒。”
恰好此时,他们学校的队伍里有人投进了三分球,他们所坐的这片区域瞬间燃烧沸腾起来。欢呼声和尖叫声如海浪般淹没过来,同时盖过了贺朗说的那句话。
杨卷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贺朗耐着性子,抬高嗓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杨卷还是没有听清楚,身体不由自主地右倾,双手抓在右侧的座位扶手上,眼睛也睁得比刚才更大了点。
瞧见他这副模样,贺朗懒得再多费口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杨卷有点懵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贺朗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忍着要开口嘲讽的冲动,绷着脸朝他招了招手。
看懂他的动作,杨卷上半身探出座位扶手外,努力往他的方向靠近。
贺朗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没动,眼看着自己的脸即将撞到他的手,杨卷连忙把头往外侧偏了偏。
不料对方的手却紧追了过来,他下意识地顿在原地没动。
贺朗的大拇指落在他脸边,温热粗糙的指腹从他的脸颊上重重抹过,替他抹掉了那颗饭粒。
杨卷身体僵住,贺朗留在他脸上的那抹热度,却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他整个人。他的脸颊滚烫地烧了起来。
贺朗绷着面容收回手来。短短几秒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中仅剩的念头只有——
这傻子的脸好像跟他的腰一样软。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反倒是后面几排a大的学生,忽然尖叫了起来。周边那些低头玩手机的人,犹如收到有效讯号般,误以为自己学校的队伍又进了球,立刻抬头不留余力地高声叫起来。
欢呼声再度淹过了整个体育馆,老四和小学弟懵逼地看看后排,又懵逼地望向贺朗和杨卷。意识到篮球场上无人进球,那些人同样茫然地顺着尖叫女生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前排的贺朗和杨卷。
极快地意识到什么,贺朗低声骂了句脏话,迅速拉开和杨卷的距离,目不斜视地看向篮球场中。
一直到这场比赛结束,两人之间都再无任何交流。
比赛双方离场以后,杨卷收到卓澜发来的消息,带着薯片起身去休息室里找他。等贺朗和老四说完话回头,原本坐在他左侧的杨卷已经不见踪影。
接下来还有其他学校的比赛,贺朗和老四坐在观赛席上没动。大约十分钟以后,校队的成员陆陆续续拎着包回到观众席里。
走在队伍末尾的两个成员,嘻嘻哈哈地在贺朗身后那排坐下,两人谈话的内容清晰地落入他耳中。冷不丁地听他们提起卓澜这个名字,贺朗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去听。
“队长呢?”其中一人问。
“队长还在休息室里换衣服。”另一人回答。
“卓澜是不是也还留在休息室没走?”最先说话的人压低嗓音,“他该不会是想守着队长换衣服吧?”
“我他妈现在有点怀疑,卓澜是不是看上我们队长了?”这人也放低声音,“他看起来像个gay。”
“自信点,去掉像。”问话的人啧啧感叹,“我觉得他就是个gay,他肯定想追我们队长。”
两人后面又说了什么,贺朗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带着满身的低气压站起来,丝毫顾不上克制自己的情绪,怒容满面地朝场后休息室走去。
卓澜懒懒散散地搭着二郎腿,坐在休息室里吃薯片。杨卷过来后没待多久,就离开去找洗手间了。篮球队的队长站在桌前收拾自己的包,他盯着对方宽阔的肩线看了两眼,满意地收回目光问:“你不把球服换下来吗?”
校队队长回答:“不换。”
卓澜失望地哦了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捏了块薯片喂到他嘴边,“吃薯片吗?”
校队队长头也不抬地拒绝:“谢谢,不吃。”
卓澜也不生气,随手将薯片丢进自己嘴巴,咔吧咔吧两下嚼碎,继续用肆无忌惮的视线打量他的脸。
人高腿长的陌生帅哥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帅哥哪里都好,长得比校篮球队的队长还帅,身材和长相都是上等,就是那副脸色,难看得跟吃了炸药包似的,进来就叫他的名字:“卓澜在哪?”
卓澜顿时来了兴致,薯片也不吃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帅哥的脸看,“我就是。”
“你就是?”炸药包帅哥听了他的话,脸色愈发冷得厉害,“你叫卓澜?”
“对,”卓澜神色稀奇又不解地点点头,“我叫卓澜。”
炸药包帅哥臭着脸,一言不发地摔门离开了。
卓澜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前忽然模糊掠过几道记忆碎片。
这熟悉的帅哥气质,熟悉的炸药包脸色,他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第61章 摸脸
洗手间就在离休息室不远的地方,杨卷上完厕所出来,原路返回去找卓澜的时候,被怒气冲天的贺朗堵在了半路上。
对方将他拦在过道的墙边,垂头将目光锁在他脸上,咬牙切齿地发话道:“你又骗我?”
杨卷不明所以,却还是条件反射性地张嘴解释,语气又急又慌:“我没有再骗过你了。”
“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贺朗气急反笑,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来,“还想骗我你叫卓澜?”
杨卷愣愣地回望他,显然是之前没有意识到,贺朗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杨卷。”他顿了顿,忍不住补充一句,“我没有骗你说我叫卓澜。”
贺朗的记忆证实他的话,对方好像的确没有亲口说过。他神色微微缓和,但想到自己记了两个月的错误名字,脸色依旧好不到哪里去,“卓澜是谁?你那天在食堂里,为什么会拿着他的饭卡?”
“卓澜是我室友,我的饭卡丢了,所以借他的来用。”杨卷如实回答。
贺朗沉默两秒,沉着嗓音开口问:“哪个杨?哪个卷?”
杨卷小声说:“杨树的杨,羊毛卷的卷。”
贺朗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掩饰掉眼底的情绪,目光轻飘飘掠过他头顶的卷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杨卷从顺如流地问他:“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贺朗其实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先不说杨卷曾经在游戏里提到过小名,杨卷和卓澜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明显前者更容易让他联想到眼前的人。
但他还是拉长了脸提要求道:“我要看你的身份证。”
杨卷闻言,神色有些为难,“我没有带身份证。”
贺朗道:“那就回去以后拿给我看。”
杨卷乖乖答应下来:“好的。”
上午的比赛结束以后,一行人去体大的食堂吃饭。贺朗和老四在体大有认识的朋友,两人看完比赛就走了。篮球队的成员要傍晚才回学校,卓澜也打算跟着他们傍晚回去。
杨卷接到导师打来的电话,决定吃完饭以后先走。
卓澜对此没有异议,宋情看上去略显遗憾,主动提出送他到学校门口的公交站。杨卷对体大的校园不熟悉,所以也没有拒绝。
两人步行到最近的那个公交站,宋情再度提出陪他等公交。杨卷连忙摇头说不用,宋情也没有坚持,只在离开以前,拿手机出来加了他的微信好友。
两人面对面低头加好友时,贺朗就坐在路边的车里。远远看见他和宋情走到公交站前,贺朗撩了撩眼皮,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老四坐在副驾驶上打电话,贺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心不在焉地等他。电话挂掉以后,贺朗指尖轻敲方向盘,偏过脸来问他:“邵烨怎么说?”
“他说让我们过去露个面。”老四接话。
“那就去。”贺朗发动了车子,沿着马路慢悠悠地朝前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倾斜向路旁的公交站。
宋情已经离开,就只剩下杨卷站在路边等公交。距离拉近以后,老四也注意到了车站前的杨卷。他伸手往右前方指了指,示意贺朗去看。
贺朗这才把车停下来。
老四顺势降下车窗,探头朝杨卷站的位置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杨卷视线聚焦在老四脸上,朝他的方向走近几步道:“我有事情要先回学校。”
老四面露惋惜,“可惜我们还有事,不然能顺路捎你回——”
贺朗的声音越过他传了出来,“几点?”
老四闭上嘴巴,身体后仰靠进椅背里,给他们腾出说话的空间来。
杨卷轻轻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你的事情要几点去处理?”贺朗面容冷淡地侧过脸来问。
“六点以前都可以。”对上他从车内投来的目光,杨卷眨眨眼睛说。
“上车。”贺朗言简意赅地道。
杨卷又啊了一声。
“你先上车。”贺朗没什么耐心地催促他,“公交站这里不能停车。”
杨卷没有再说什么,拉开后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来。贺朗启动车子,缓缓汇入前方道路中央的车流内。
见他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老四从副驾驶上回头道:“我们也要回学校,但是在回去以前,我们还要去一趟其他地方。你可能需要等我们半小时。”
杨卷规规矩矩地坐在后面答:“好的。”
贺朗先开车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私人会所。
今天那边有个生日局,老四昨天买的两份生日礼物,此时还扔在车后座里。贺朗和过生日的人不太熟,加上不太想见到廖长安,所以他没打算过去,生日礼物也准备托人转交。
直到刚才邵烨打电话过来,贺朗才没有再推拒,打算和老四去走个过场,然后就离开。
车开了大约有半小时,杨卷全程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半小时后到达会所,负责停车的人已经候在门边,贺朗和老四从车里下来,察觉后座车门依旧毫无动静,贺朗又不得不绕回去开车门。
车门打开以后,他就看见杨卷歪歪斜斜地蜷缩在后排,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贺朗没有出声叫醒他,反而在沉默数秒后,退出来将车门关上,转身朝会所的人道:“车我自己去停,你不用管了。”
老四闻言,站在几步以外的地方问:“怎么了?”
贺朗没有回答他,只神色如常地看向他,“你先上去,我停了车就过来。”
老四也不再追问,转身消失在会所大门内。
贺朗弯腰坐回驾驶位里,将车开进会所的地下停车场。车停好以后,他下来拉开后排车门,视线从座位里直直扫过去。
装礼物的礼品袋就放在杨卷左侧,他此时却站在杨卷的右侧。杨卷整个人背对着他,身体朝右侧倾斜。假如要从这一侧去取礼品袋,他首先必须得从杨卷身前越过。
贺朗眉头微拧,毫不犹豫地转身绕去车子右侧,弯腰躬身进入车内,一只手撑在座位里,另一只手伸出去拿装礼物的纸袋。
手还未碰到袋子,他的视线就先近距离地撞上了杨卷入睡的那张脸。对方低低垂着脑袋,半边脸颊压在座位靠背里,两只眼睛闭得很紧,嘴唇抿成了很乖巧的弧度,睡得一张脸和鼻尖微微发红。
贺朗盯着他看了片刻,回过神来以后,情绪复杂而又微妙地收回目光,用手去勾纸袋的提绳。
纸袋在他勾扯的力道下却纹丝不动。
贺朗抬眼瞥去,才发现纸袋的一角被杨卷压在了身下。他眉头拧得更紧了,调整姿势在杨卷身旁坐下来,侧身抓住纸袋,缓缓往外拉动。
纸袋的下半部分慢慢从杨卷身下露了出来,杨卷的身体也慢慢地跟随他手中的力道,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过来。
贺朗立马停止手中动作,神情谨慎地朝杨卷脸上看去。他依旧是那副睡着的模样,丝毫没有要醒来的预兆。
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脸部线条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小心翼翼地腾出手扶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拽着纸袋轻轻往外挪。
杨卷的身体没有朝靠背外倒过来,他的呼吸声落在贺朗耳朵里,依旧是平稳而又轻缓的频率。纸袋抽出来以后,贺朗松开抵住他身体的手,转身跨腿要从车内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响,贺朗身体微顿,收回迈出一半的那条腿,回头朝身侧看过去。
杨卷睡得卷毛松软的脑袋一点一点,压在靠背上的那半边脸颊,正无意识地缓慢下滑,最后滑落到完全腾空的位置,没有了靠背的支撑,他的脑袋直直地朝贺朗倒了过来。
贺朗呼吸乱了一瞬,如临大敌般地丢开纸袋,伸手去扶他倒过来的头。
杨卷柔软而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手指,落入了他干燥的掌心里。
贺朗身形陡然滞住,捧住他脸庞的双手却迟迟没有抽开。心神躁乱不定间,他鬼使神差地在杨卷脸上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