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捂着不说的。”胥挽枫蹙眉道。
屋里的人闹哄哄地打中间拨了开来,胥挽枫总算清楚了为何这人能叫所有人头疼。
胥野岚风尘仆仆地从一苇渡江赶来,脸色不大好,见胥挽枫来了,当即便道:“我要随你们一同去钦赞。”
胥挽枫原先就打定主意了先将这类消息压着不动,燕星何要向晏雨絮报个信儿,他也觉得若是全压得死死的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便让他在信末添了一句叫他们别挂念。
能不让胥野岚看见是最好。
不过他同晏雨絮毕竟是夫妻,能不看上一眼本来不大可能,偏生又点了句要出海,恐怕便是此事叫胥野岚起了疑心。
“去什么去,”胥挽枫道,“嫂子不还怀着呢么,不去陪着出来做什么?”
“我与燕儿说过了,她也放不下你们两个,让我过来。”
“……不行。”胥挽枫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还是望向屋外,落在同宣尽欢说着什么的燕星何身上,勉强定了定神,“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那为何还要去?!”
“我能怎么办?”胥挽枫招了招手,让他人都退了出去,随后背着手又道,“我一心想解他身上的毒,睚眦的秘辛都在钦赞,就算等着我的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行,那你说说,为何你们二人都要去!既然他也能去为何我不能去?!”
“你真是……虽说一干兄弟姐妹里我对你最亲近,可果然,你还是不懂我在想什么。”胥挽枫有些失望地吐出几句话,长且浓密的睫毛上落着光,“如若可以,我也不希望他去。可他落到如今的这个境地,除了胥宗就是睚眦害的。他必须亲手了结。”
胥野岚仍不死心,又道:“那照你这个意思,燕儿她……”
“但凡晏雨絮她了解个一星半点燕子他都不会痛苦至此。”胥挽枫道,双眼依旧盯着坚硬的石板地,“……燕子花了这么大功夫让她无忧无虑长到如今,不是为了让她和他一样午夜梦回全是刀光血影的。
“胥野岚啊……”胥挽枫叹道,抹了把脸,抬起头看着他,“你要对得起我们。”
听他搬出了这套说辞来激他,胥野岚略收了点心之余却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是不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
“之明,你们不能拦我。”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你非要去。你想要的我们未尝不能带回来。”
“燕儿安然无恙,叶老先生疼她,我自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但之明,不仅是燕儿,你也清楚,我娘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独自抚养我的人那么简单,她们对我都很重要。”
“……就如同燕子对我。”
“你也清楚,晏公子不仅是你喜欢的人。”
一个他珍而重之的人,不该只有“爱慕之人”这单薄的一层意义这么简单。
在他心里埋久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会被他的七情六欲裹上好些层外衣,份量愈发重,意义也愈发复杂。
“我明白了,届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吧。”胥挽枫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道,“嫂子她……”
“她心里也跟明镜似地清楚我说不定会一去不回。”胥野岚的眼中原先并不外露的悲意却在此时毫无遮拦地显露了出来,“……她也想过来,毕竟晏公子也在这。可你也知道,她还怀着,我们都不会答应让她跟着的。”
“燕子花了那么多心思,也不能功亏一篑非要让她知晓当年的一切,跟他一样去跟人争个鱼死网破。”
二人谈毕,从屋中走了出来。燕星何本扒着门想听到些什么,唯恐他们在屋里掐起来,结果这两人说话实在是轻,这门又是往里开的,半个字眼儿没听到,却是额头撞上了胥挽枫的下巴,都是撞得闷哼一声,只得尴尬地在宣尽欢极力掩饰的笑声中揉了揉。
“如何如何,谈得怎么样了?”燕星何左右看了看胥挽枫的脸,见没什么新伤后又问道。
“嗯。回了屋里我再同你说,先让野岚哥去歇歇。”
宣尽欢了无生趣般地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又道:“既然如此,我也告辞啦。”
“诶,好,副盟主我……”
“晏梓你别送了,”宣尽欢摇了摇头,努了努嘴,“你看看你家那位,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胥挽枫:“……”
总算把宣尽欢这个眼中钉送走后,胥挽枫快步推着燕星何回到屋里,将他摁在自己腿上,皱着眉一面环着他的腰一面烦躁地将报告都拢到了自己跟前。
燕星何早已习惯了他反复无常的吃醋,便倚在他肩上看了眼窗外如碎金般的阳光,道:“让他一起去吗?”
“嗯,已经问清楚了。虽然我们谁也不愿意让他去,不过毕竟事关他母亲,终归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能替他多做决定。”
“好吧……对了,方才副盟主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燕星何说着,往怀里掏了掏。
第122章 出行
须臾,一根墨色的带子的一角从他领口滑了出来,跌进了胥挽枫的手心。
“这个啊,”燕星何笑了起来,靠在他肩上,拿起那根带子来给他看,“这个是我托盟里的工匠做的,我看你先前那根遮眼睛不大好,就请他们帮你想了点法子改进改进。你要不要试试?”
这带子比原先那根要软上些许,在靠近末端的两侧点缀了零碎的墨绿的小石头。燕星何抬手绕到他脑后去给他绑好了,又摆弄了几下,在他眼前那一片拿手碰了碰。
“如何?比起你原先那根可感觉好些了?”
他眼前这块并未擦着眼皮,是以即便蒙了眼他也能睁眼,且这看东西较从前要清晰些。
“我听他们说,他们在这带子的两层中间缝进去了一块烧制得略有些弯的玻片,可让你看个大概,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硬要靠气味和声音了,还能护护你眼睛,总比布料硬实。”
胥挽枫碰了碰带子,抿了抿唇道:“你对我……太好了。”
“你记着就成。真麻烦啊你。”燕星何解下带子来,亲了亲他的眼睛,将带子叠好放在一边,“在屋里看字时就不要戴了。不要在光下看字,到了夜里就别看了。眼睛本就不好,若是真治不好也别看得更坏了。”
胥挽枫转了转笔,笑嘻嘻道:“咱俩可真行。一个瞎一个病。”
“……你嘴上仔细着点,好好跟你说话,别让我想把你腿给打断,到时候你去赤鹿磐可就只能被彻辰笑话了。”
胥挽枫正色道:“明白了。我又不是真瞎了,又何必当真如此上心。”
“……你是我心上人啊。”燕星何蹙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跳下地走去窗边支起了一扇窗。
墨黑的镇纸压着桌面一角,落了一朵花瓣在上,就好像胥挽枫心里开出了一朵芬芳的小花。
胥挽枫挑了挑眉,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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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燕星何与胥挽枫也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期间池束又陆续让人给燕星何送了点刀片来,都磨得锃亮锋利。
“……是能吹毛断发的良品。”胥挽枫指尖挑着其中一片,中肯地评价道。燕星何看了一眼,甩出一道银线来将那刀片卷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戳回了落燕的扇骨中。
“既知如此,就别乱碰。姐夫那里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都已经妥当了。燕子啊,”胥挽枫不大满意地说道,伸手绕了一缕他如绸如缎般的银亮的发丝,“他已经成亲了,他自然能照看好自己。倒是我,可还不曾有婚配啊,你为何不关心关心我?”
燕星何被他掰着下巴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不曾有婚配?
“关心你?
“那要我去给你找个媒婆来说媒是吗?”
燕星何虽说闹起来算不得静,但那也是与胥挽枫自个儿先前的境况相比起来的。若说他本身也不是爱闹的性子,胥挽枫婆婆妈妈地非要同他撒个娇闹个别扭他也不是不会嫌烦。小姑娘家撒个娇他照看面子也得奉陪一二,可同胥挽枫经历了这般多,快将他的老底都摸透了,胥挽枫还要在这儿装模作样那就有些古怪了。
更别提他手头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要拾掇,胥挽枫还说这种话,他左右是有些火大了。
胥挽枫愣了愣,随即意识到燕星何生气了,忙道:“没,不是,诶燕子,你别气啊!我就嘴上没个把门的瞎秃噜说了!”
“烦死了,你若是闲得发慌就去找些事做。”燕星何道,“你让我先将手头的事忙完会死吗。”
“……燕子啊,你说我们俩这一去……”胥挽枫没了布料遮盖的双眼直直望向燕星何,余下的没说完的抓心挠肝的话都给吞进了肚子里。
燕星何定定地看着他,又好像有那么一瞬透过他在看什么遥不可及之物:“你现如今的担心……一切的一切,尽是多余。我们早晚都会死,不过是你后或是我先的那点不足挂齿的差罢了。”
一字一句,分明都那样重如千斤,但他说得太平淡,也太轻,胥挽枫愣着神没能反应过来他的话。
燕星何望着他,终是自嘲似地笑了笑,拿落燕敲了敲略有些酸痛的后颈,咬牙倒抽了一口气,转进了里屋去。
落燕很凉,能让他冷静些。
在他看来,他能和胥挽枫走到一起已经十分出乎其预料了。毕竟他在这世上唯一淡薄的血缘也就仅有一个晏雨絮了,也只是与池束、叶瞒他们相熟,而胥挽枫背后有人口众多的胥家,血脉庞杂,又关系着皇位和那几处敏感的边角国土,相比之下,他的分量实在算不上重。
如此这般,他便显得相当的不足挂齿。没法对等的相处反倒让他感到无尽的无力。
光是能和他安安稳稳地呆在一起就已是让他疲惫却也满意,指望胥挽枫混乱的脑袋瓜里多匀出几分体谅自己确实没怎的必要。
细碎如金子般的光停在窗檐上,燕星何撑在窗前的桌案上微微睁眼看了看那光,刚想伸手去触碰,就叫人包住了手心与手指,揽了回去收在腰间。
“燕子,我们回来后,你想要我陪着你呢,还是依旧当差?”
燕星何“噗”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很讨厌这份差事。”
“是很讨厌,不过就是份替人跑腿的苦差事。”胥挽枫道,“不过能将皇帝和胥家都拿在手上,何乐而不为?”
“那你就继续做吧,左右你家眼下也无人能接替啊,”燕星何顿了顿,倚在他肩头笑道,“你办事,其实皇帝也很放心吧?虽说你这人实在是忒危险一人物,跟把会弑主的刀似的。”
“只能说如今的皇帝多少有些认不清。若一家独大,被推翻是迟早的事,这你我都明白。辟邪坞、皇帝、朝廷,这三者互相压制,我的刀横在皇帝脖子上,百官的眼睛还盯着我呢,他们也不傻,我若是杀了皇帝说不准就压不住我了。”
“我敢说,他巴不得你死。”
“他也不傻,当然清楚我去钦赞说不定会有什么后果。不然,他怎可能答应得这般勤快?”
燕星何拍拍他的手背,道:“好了,甘珞有准信了吗?”
“嗯,后日就启程。”胥挽枫道,又顿了顿,“你晕船吗?”
“还好。怎么?”
“嗯……只是想起你老家在草青,虽说不远就临海,但那一带的海域都较为荒芜,那里也不兴出海,想来你也未曾走过海路,一苇渡江的小风小浪可不比海浪啊,你当真经得住?”
“呃……经你这么一讲,我也拿不准了。”燕星何歪头想了想,“兴许经得住……?”
——确实经不住。
打上了船起,燕星何就钻进屋里没声儿了。胥挽枫替他打点好了一切,二人为数不多的一点行李也已经安置妥当,开船后他同船上的船员都打了个招呼,闲下来了才记起似乎都没怎的见过燕星何。
看燕星何的反应就晓得他从未出海,头一回走水路他怎么会不出来?
胥挽枫下了甲板,进到了他俩的屋里,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
燕星何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要青了,他额头抵在木墙上,抓着额前的碎发盯着木墙上的木纹,死死咬着牙,好像那木纹能让他好受些似的。
“原先上了船就没见着你了,”胥挽枫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拍了拍腿,“过来。”
“你怎么跟养狗似的……”燕星何虽心有不满,却也乖乖过去坐下了。胥挽枫将他揽了过去,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又伸手覆在了他腹部。
“我对狗不会这般亲切的,你也是知道噶努的。肚子难受么?”
燕星何将自己朝上一侧的鬓发拢到耳后,吐出了一口气,道:“不然呢?”
“既然如此,还是不能吃太多东西。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只是刚上船时的小浪,你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燕星何翻了个白眼:“兴许我与海水八字不合。”
胥挽枫轻笑道:“知道了,今后单回来一趟,不再让你出海了。若是想玩水了,到浊水或是一苇渡江去便是了。”
腿上的人略微动了动,挑了个更舒坦的位置,闷闷地应了一声。
任谁看见心上人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毫无防备地睡得脸颊泛红都会忍不住起些旖旎心思。胥挽枫自是免不了俗,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就见燕星何已经在自己腿上睡熟了,被白布手套裹着的手指蜷在脸边,夹着发丝,落在他眼里便是怎么看怎么好看。胥挽枫蹭了蹭他的脸,更是在引了他几声呜咽后笑得更是开怀,将一根薄被抖开了覆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