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辙闻言瞥他一眼,好像觉得姜昀祺说了句十分了不得却一点都不诚实的话。
感受到裴辙目光停留,姜昀祺也去看他,一双蓝眸水盈盈,坦然得很。
裴辙不作声移开眼,看上去过分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玥只是笑。
后来,病床上搭起小桌板,姜昀祺乖乖吃裴玥做的饭菜,裴玥陪他一起吃了点。
姜昀祺烧已经退了,下午就能回家。
裴辙吃得快,一句话没说,吃完就朝门外走。
姜昀祺握着勺子问裴辙去哪里,裴辙回头看他,说一会就回来。
自从知道两人的真正关系,裴辙和姜昀祺之间的交流在裴玥看来,就显得更明晰也更直白。
裴辙看姜昀祺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同的。姜昀祺关注裴辙就跟吃饭穿衣一样自然。
门轻轻关上,姜昀祺望了会,低下头,觉得裴辙应该还在生气,可又找不到由头,心里顿时闷闷的,吃得越来越慢。
裴玥看了眼裴辙离开背影,对姜昀祺说:“别管他,昀祺多吃点。”
姜昀祺:“嗯。”
喝汤的时候,浓密纤细的眼睫垂下,眼皮泛红,有些肿,全是哭的。双颊瘦得颧骨都明显,嘴里塞满东西才稍稍鼓起来。
裴玥问:“昀祺生了什么病?”
姜昀祺捏住勺柄,停顿几秒后说:“睡不好……”
裴玥知道姜昀祺没说实情,但这不重要,待会她会问裴辙,眼下好好吃饭才是正经事。
“和宋姨视频了吗?”
裴玥笑,岔开话题:“要是宋姨看见,得心疼死。”
姜昀祺摇头。
事实上,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和宋姨联系了。
比赛刚结束那会还隔三差五视频电话,自从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几次宋姨打来的视频都被姜昀祺用电话回复。只是时间不长。
宋姨也问过是不是忙,姜昀祺就承认了,说准备夏季赛,又招了青训生,特别忙。宋姨便没再说什么,后来电话也打得少了。
姜昀祺为难又伤心。但如果把所有情况都和宋姨说,宋姨肯定着急,她年纪大了,本应该享福的,不应该再为他操心。
裴玥大概能猜到其中一些关节,便对姜昀祺说:“宋姨知道你懂事,不会怪你,等宋姨回来好好说。”
姜昀祺问:“宋姨什么时候回来?”
裴玥想了下:“这个倒说不准。距离七月半还有一个多月,这趟回去是翻修老宅,得看进度。”
姜昀祺察觉到什么:“翻修老宅?宋姨老了不和我们住一起吗?”
裴玥笑着看姜昀祺:“那得昀祺去说。我们说了宋姨只当客气。昀祺不一样的。”
姜昀祺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但在裴玥目光里,脸却慢慢红起来。
姜昀祺长得太惹人喜爱。
这几年身量见长,二十啷当,长成一副挺拔清俊的青年样子,好像雪松和柏树。但少年期的明秀纯净丝毫不减,不经意就会流露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蓝眸澄澈,已有了海水的深邃沉静。
“那我去说……”姜昀祺感觉到自己脸红,不再看裴玥,顺着裴玥话说。
“一个半月老宅能修好吗?”姜昀祺又问。
裴玥摸了摸汤的温度,督促姜昀祺快吃,一边说:“这个不清楚。宋岐归安排了装修队,但前几天打电话还说下雨原因得延期。”
姜昀祺想起遂浒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雨季。
也许是和裴玥待一起的氛围太好,也可能是心头最重要的一块大石落下,当然,也可能因为这一阶段药效实在强劲,不仅让他身体承受不住,原来的幻觉也减轻不少。
姜昀祺吃完饭被裴玥安排休息,再去看角落的时候,那里空空的。
房间还残留饭菜香味,裴玥坐病床边看顾姜昀祺入睡,抬起头,发现裴辙并没有离开太远,他就在门边。
裴玥起身走出去。
十层因为是单人病房,出入人员比一般病房少了一倍不止,所以午休时间也格外安静。
姐弟俩一站一坐,走廊只剩下护士推着推车挨个查房的轮响。
从姜昀祺承诺只要裴辙一辈子后,裴辙明显就像换了个人。他在门边倚墙站着,头微微垂下,除了异常紧绷的下颌线条,整张面容一如既往沉着,视线凝定在某处,寂静得如同一座年代久远的雕塑,看上去草木不惊,却没人看得懂。
这会隔着病房,大楼外的雨声依稀还能听到。
裴玥深吸口气,忍不住去兜里掏烟盒,拿出来才恍然意识自己在哪里,便又放了回去,双手覆面,许久也没有说话。
护士开门又关门,走近的时候和裴玥打招呼,然后继续走远。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十几分钟。
裴辙站直走到门边窗前注视安静躺床上的姜昀祺:“过年回来本来想和你说,但昀祺怕你生气。后来,拿了春季赛冠军就打算告诉你的,现在又出了事。”
“昀祺到底怎么了?”裴玥声音从手掌下传出。
“精神分裂。”
四个字轻轻落下,裴玥震惊抬头。
裴辙背朝裴玥:“遂浒对他来说是无法越过的灾难。奥仔被抓那天他就在现场。”
裴玥望着裴辙好一会没回过神。
她还未从两人在一起的震动中缓过来,姜昀祺的病情直接将她冲击得说不出一句话。
好几分钟,裴玥还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之前不都好好的?”
裴辙垂眸,眸色深潭一般看不出情绪,只是说:“之前有过征兆。奥仔的死算是导火索。”
裴玥站起身,走到裴辙身边一起去看病房里的姜昀祺:“现在什么状况?闻措说是药物问题引发的低烧,药怎么会有问题?谁给他配的药?”
裴辙:“我已经把情况和他的心理医生说了,明天就会过来。药也改了用量。”
裴玥一点都不放心:“要不换个医生?省人医也有很好的心理专家,我现在就去——”
裴辙转头,看出裴玥的焦急:“那位医生一直跟着昀祺,是认识的人。昀祺不会接受陌生人直接查看他的精神状况。”
裴玥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电梯门打开,闻措声音紧跟传来:“昀祺好点了吗?”一身白大褂,看来下了手术室就直接过来了。
“你们站门口干什么?”
闻措瞧着两人莫名,又对裴玥说:“老婆我好饿。”
裴辙开门走进去:“你们去忙吧,我待会带昀祺回去。”
裴玥担忧道:“晚饭要不去我那吃?”
闻措觉得裴玥看上去好像姜昀祺不去他家吃饭就要饿死似的。
但闻措没说话,只是来回看着,没打扰裴家姐弟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裴辙说:“姐,别担心。”
姜昀祺睡得饱饱,醒来就被裴辙安排出院。
下午四点多,暴雨刚歇,天空还有淡淡的彩虹。
姜昀祺坐车里拿出手机拍照,裴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目前状况是稳定的。
不知道算不算负负得正,姜昀祺紧绷至今的神经得到短暂喘息。虽然裴玥的态度并不明朗,但姜昀祺能感受到这件事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这让他无比开心。
甚至一度能够抵消掉对自己病情的焦灼与惶然。
两人先去了趟超市,买了大堆生鲜果蔬。足足半个多月,姜昀祺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正常,胃口自然也好起来,跟在裴辙身边要这要那。
裴辙多数时候不理他,尽管手牵得牢。
姜昀祺也没想征得他同意,以裴辙为圆心只管塞想吃的以及可能想吃的。
两个人多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牵手回家。
还没到家,姜昀祺就接到博宇打来的电话。
自从裴辙接姜昀祺回来,博宇就一直在和裴辙联系姜昀祺的情况。这会总算听到自家队长活生生的声音,博宇激动得快哭:“云神,你没事吧?好点了吧?”
薛鸣淮拿过电话:“什么时候回来?”
姜昀祺跟在裴辙身后上楼:“现在好点了。明天祈医生过来,还要再看看。热身赛打得怎么样?”
热身赛昨天已经正式开始,First安排上场的是薛鸣淮博宇夏闵和路星岚。
薛鸣淮:“正常发挥。夏赛出了个黑马,战术不错,教训了GONG,有时间你看看。”
正说着,博宇声音清晰无比:“——叫YE,用他们队长的姓命名的,这个队长也是狂!叫叶逊声,云神,你知道他之前在谁手底下吗?”
裴辙开门进去,姜昀祺跟后头关上门:“谁?”
“晏雨。还是P11的一队替补选手。”
博宇语速飞快:“是不是很奇怪?在P11,只要上了战队的,圈内多少知道些,这个人除了亚服有排名,其他信息完全空白!”
薛鸣淮语气凉凉又不耐:“喂喂喂——这个是重点吗?我们不是在说热身赛吗?”
姜昀祺笑。
接着,薛鸣淮一针见血:“这有什么奇怪。你以为P11是什么聚宝盆?每颗金子都在里面闪闪发光?你看他战队名字就知道了,直接将自己作为战队标识,明摆着就是出口之前被P11雪藏的气。”
博宇噎住,半晌:“对哦……”
隐约,姜昀祺还听到路星岚和夏闵的声音,也在恍然大悟地赞同薛鸣淮。刘至的声音也夹杂其中,不过是对青训生说的……他们应该在一楼……
——这种感觉带来真实。此时此地的真实。
姜昀祺握着手机听队友说话,看裴辙蹲在冰箱前安置食材,就像每个休息日从战队回到家一样。
当然,裴辙还是不怎么理他。
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结束之后姜昀祺去洗了个澡。身上消毒水气味太重,马上就要吃晚饭,味道很影响食欲。
姜昀祺抱睡衣去了裴辙房间的浴室,衣服换下来搁进脏衣篓,姜昀祺打开淋浴被兜头凉水弄得一个激灵。几步蹭到外面,伸长手去调温水。
可怎么也调不出温水。
虽说夏天洗一次凉水澡没什么,但姜昀祺不想刚出医院转身就再进去——裴辙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打一顿。
房间没开空调,气温还有些高,姜昀祺光溜溜跑到卧室门口,叫裴辙:“裴哥,没热水。”
裴辙从阳台走来,看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白得招眼,几乎是立刻,裴辙脸冷下来,冰霜似的瘆人,语气格外凶:“穿好衣服。”
姜昀祺委屈:“就几秒。我想洗澡,没热水。”
裴辙一脸严肃走进来,直接把人抱起,抬手抽了衣柜里一件衬衣从头裹住姜昀祺,带人去浴室检查。
姜昀祺被搁在洗漱台上坐好,裴辙过去弯身检查了下,说:“没坏。要等一会。”
姜昀祺:“哦。”
裴辙转头瞪他:“衣服不会穿?感冒怎么办?姜昀祺,你腿痒了?”
姜昀祺觉得裴辙在发脾气,虽然这很少见。
姜昀祺不说话了,很珍惜地摸了摸自己膝盖,低头埋进去。
裴辙盯着面前透明水流,心里愈加烦躁。
气温随着水温升高,镜面很快蒙上薄薄水雾。
姜昀祺从台上下来,站裴辙身后,嗫嚅:“好了……”顿了顿,又有点气不过,张口:“谢谢裴哥……”
听出姜昀祺话里的倔,裴辙转身看他,眸色深沉:“姜昀祺。”
姜昀祺不理他,越过他去试水温。水珠打湿衬衣前襟和衣摆,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一段柔美弯曲的弧度,最终贴在大腿根,笔直细白的双腿被烫得有些红,零星覆盖在莹润肌肤上。脚面踩着湿透的水,脚趾扣地有些用力,指甲都泛起粉白,跟人似的又倔又奶。
姜昀祺脱完衣服伸手要扔进脏衣篓,转身发现裴辙还没走。
裴辙接过湿透的衬衣,替他扔进去,然后走到门边关好浴室门。
姜昀祺撇嘴:“不要。”
裴辙说:“不许撇嘴。谁教你的。”
姜昀祺就抿嘴,在裴辙抱起他的时候挣脱了下。
屁股自然挨了一记。
温度越来越高,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光滑镜面开始往下滴水,一滴滴汇合在一起,最终凝聚成小股水流,淌落在洗漱台。
姜昀祺靠着裴辙肩膀呜咽,虽然一点力气没出,但他还是没力气了。裴辙没打算这么放过他,在姜昀祺腿不知道第几次滑下来后,裴辙最后草草结束抱着人出去了。
姜昀祺以为这就算结束,人刚沾床就湿漉漉地蜷着长腿赶紧往被窝钻。可没几秒就被人握住脚腕提出来。姜昀祺欲哭无泪,带上软糯哭腔:“我刚出院,裴哥……”裴辙像没听见,无动于衷的神色,深潭似的眸底牢牢攫住姜昀祺,不让他动弹分毫。
裴辙在很多事情上杀伐果决,能够增加兴致的手段分场合也看心情。眼下,裴辙并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宽大手掌包拢住姜昀祺后脑,将人整个困在自己身下,前后左右没有一丝余地,好一会,又深又重。姜昀祺被裴辙的汗水打湿,被裴辙的气息包裹,他几乎忘记自己。
姜昀祺觉得今天的裴辙过于奇怪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有那么几秒,姜昀祺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浑身痉挛似的颤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裴辙胸前的汗水滴落在自己眼睛里,刺得他不由自主流眼泪。
最后,姜昀祺实在受不了这种持续而密集的刺激,姜昀祺哭起来,嘴里叫得还是裴哥。让他哭的是裴辙,能够解救他的也是裴辙。姜昀祺离不开裴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