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营房又塌了。听说那里现在还在下雨,寻常的钢筋结构在里面太容易腐蚀,后来弄得一套砖木又抗不了虫蚁啃,刮风下雨没几天就能塌一处,这叫什么事……”
宋岐归走到藤编躺椅上坐下,随手打开红酒塞,没管醒不醒酒的程序,先往裴辙杯子里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了。
最近三年遂浒外围才渐渐步入常轨,但当年部署下的一系列军械营房都原封不动安置在遂浒大爆炸中心,同时严格控制人员进出,防护等级依旧很高,预计未来五六年都不会松懈边境巡防管理,毕竟过去发生的事太惨烈。
见裴辙不说话,宋岐归继续道:“领队师傅说见过你,还知道你名字,你认识他吗?叫高镇勇。”
裴辙摇头,喝了口红酒,过了会忽然问宋岐归:“你怎么联系到他们?”
显然,裴辙已经看出高镇勇带的装修队不是平常装修队,应该属于军队里专业技能岗的普通职员。也就是说有编制的,大概率不会随意接这种民区整修工作。
宋岐归语气很淡:“其实我当时自己联系了装修队,但不让进遂浒。您别看这几年宽松不少,其实外松内紧,大规模外来人员进入一律需要验身份、开审批。之后找来找去,听说有专门管民区修整的,就是他们。”
裴辙没再说什么。
宋岐归仰头叹了口气:“起码十年吧……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天井夜色如墨,雨后云层缓慢游移,月亮不知道去了哪里,星子格外亮。暴雨过后过的夜幕里,寥寥几点,如同冲刷留下的月亮碎屑。
裴辙没有喝多少,宋岐归喝了不少,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后来也沉默下来,似乎言语的分量终究抵不上时间的力量,说再多都是无用功,只能等着日复一日的时间流淌过去。可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多久,该记住的永远不会被忘记。
“昀祺还好吗?我看他瘦了好多。是不是上学太累了?我妈说他还打比赛?”宋岐归转头看裴辙。
裴辙坐椅子上闭目养神,片刻道:“是有点累,回家休息一阵。”
宋岐归点点头,想起什么,对裴辙说:“我还是觉得不能太惯,这孩子得锻炼锻炼。以前也是,背单词都要人看着,数学题还要您手把手教……”
裴辙笑了下,没说话。
宋岐归:“我妈也是——我不是说不能疼昀祺,但疼也要有个度吧?我记得有次江州下雪,我打电话给我妈,昀祺接的电话。我问他怎么不上学,他说不想去,因为下雪了。我刚想说几句,电话就被我妈拿走——我后来还被我妈说了好几句。”
裴辙依旧默不作声笑。
宋岐归叭叭:“不想去上学。您听听?我小时候可不敢这么和我妈说——哪个小孩敢这么理所当然地说不想上学?嘿,他姜昀祺就敢。还真能不去上了。我后来知道,那一周昀祺都没去上学——裴长官,这事您知道吗?就三年多前,那会出院快一年了吧……”
然而晚来的告状并无任何成效。
裴辙转头对宋岐归说:“知道。是我让他在家玩一周雪的。”
宋岐归:“…………”
自此之后,宋岐归再也没有在姜昀祺教育问题上发表任何异议。
毕竟,姜昀祺真的没人管。
第202章 太不懂事
也不算裴辙无底线的宠。
遂浒从来不下雪,那是姜昀祺第一次看见雪。
不过说到底,裴辙还是宠的。
早先年的宠溺纵容掩盖在琐碎日常里,是另一种形式,该讲的规矩一个不落。姜昀祺多数时候听话,偶尔犯倔,但最后都会主动跑过来给裴辙服软——裴辙在原则性问题面前从来不留余地,是非黑白跟姜昀祺拎得一清二楚。
刚出院那两年里,姜昀祺看不了这么深,他只觉得裴辙凶,他又没办法,只要他不承认错误,裴辙就会一直凶下去。
那时候,姜昀祺常常感觉心累。于是每次服软都忍不住哭。
姜昀祺也不是真的想哭,当然也不是娇气——娇气纯属这两年被裴辙无底线纵容惯出来的——姜昀祺后来才明白自己当时那种情绪,可以名之为“委屈”。
他可太委屈了。裴辙真的凶。
姜昀祺至今记得自己假装咳嗽骗裴辙从老师那里出来。出来后的裴辙脸色跟阎王似的,姜昀祺吓得都不会说话。
回去时候,姜昀祺坐副驾,恨不得自己变成小老鼠,总之体积越小越好。最好让裴辙看不见自己。但裴辙存在感太强,明明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但姜昀祺始终觉得裴辙一直注意自己,等自己承认错误。到家的时候,不知为何姜昀祺居然生出能与裴辙一较高下的幻觉——
姜昀祺倔着不下车,抱书包笔直坐着。裴辙下车走到他那里打开车门,不说话,用那种严厉至极的神色注视姜昀祺,对姜昀祺的幼稚较劲视若无睹。
姜昀祺终究没办法变成小老鼠,也总不能一直坐车里,况且他也饿了。姜昀祺只得乖乖下车跟裴辙回家。
其实那会的矛盾大都围绕教育问题。不想学习、不想写作业、不想交所谓的“朋友”,这些几乎占了姜昀祺惹裴辙生气的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就连两人自己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
有时候就因为早上上学前的一杯奶。
姜昀祺就是不想喝,而这个也许可以追溯到昨晚裴辙帮他签字时皱的一下眉——所以姜昀祺不想喝奶。
姜昀祺在这些无聊的事上惹裴辙生气,结果还是自己遭殃。
裴辙会沉声告诫他:“再闹脾气,就不要去上了。”
姜昀祺不说话,心里吓呆了,一杯奶就不让他上学。姜昀祺搞不懂。但他脸上沉静得不得了,是很能唬人的。
唯独唬不了裴辙。
裴辙面无表情凝视他,眉宇凌厉,深眸跟黑潭似的,虽说没有直接情绪显露,但姜昀祺就是害怕。
结果以姜昀祺不情不愿喝完一杯奶最后上学迟到被罚站教室门口告终——那段时间姜昀祺总觉得班里每个老师都是裴辙的卧底。
这种事后面越来越少。
因为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让他满意的事,在他面前再也冷酷不了。
裴辙不知道。
18岁的姜昀祺、19岁的姜昀祺,甚至20岁的姜昀祺,构成元素里,似乎总有那百分之五十是裴辙理解不了的。
比如,每次新学期下发新的作业本习题册,姜昀祺每一本封面上的班级和名字都要裴辙帮忙写。
每一本。
九月一号是裴辙签姜昀祺日。
高三下发的本子数量达到高峰,裴辙不得不分出两天时间来写。
写到最后,裴辙望着“姜昀祺”三个字,忽然庆幸当时没有听闻措意见,取笔画数更多的“麒”。
姜昀祺不知道裴辙想什么,他小心翼翼望着裴辙微不可见的嘴角弧度,又去看没写完的“祺”,不明白其中的玄学。
其实多数时候,他都看不懂裴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之间隔着年岁和经历,后来,又隔着暗恋。
好在一切都已明了。
如果现在姜昀祺无端闹脾气,裴辙肯定不会凶他,办法多得是。
夜幕辽远,雨后青墨底色澄澈明净。云层早就散开,星辰越发夺目。
宋岐归喝多了,这两天为了赶回来照顾宋姨,工作上的事通宵赶着安排,这会鼾声阵阵,看上去疲惫,又有股懈劲的畅意。
几近凌晨,裴辙带宋岐归回三楼卧室,然后去了姜昀祺房间。
门刚开一条缝,室内情形还模糊不清的时候,不知为何,心脏下意识紧缩,裴辙打开门。
过道朦胧光线一路漫延至床沿,被单平铺,床上没有人。
黑眸骤凛,裴辙抬手直接开灯。
“啪”的一声细响,房间亮如白昼。
陈设和裴辙离开时一样,被单有些凌乱,看得出有人睡过,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裴辙目光一一掠过室内,回头看了眼身后走道。
三楼除了二楼上来的楼梯,还有一处直达一楼设置在外墙的楼梯,就在姜昀祺房间斜对面。
玻璃门看上去没有打开迹象,暗夜无月,门外树影幢幢,风声鹤唳。
裴辙没有立即去查看外墙楼梯,他进房间找了下。
拖鞋不在房间。
姜昀祺如果状态出问题,很大可能应该还在房间。除非怕到极致,不敢再待下去——这样,姜昀祺更不会想起穿拖鞋。但是现在他穿着拖鞋离开,说明神志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一瞬间的紧绷至此稍有缓和,裴辙闭了闭眼,等胸口一股焦灼阴郁彻底散开,才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路过玻璃门的时候,裴辙想,明天让宋岐归焊死。
姜昀祺睡在床里,背心躬着,药效渐去,鼻息不再如入睡时那样沉,这会清浅柔和。
主卧阳台很大,裴辙离开时没顾到窗帘,稀薄星光笼罩在地板,想进一步去照射床上的人的时候,直接被裴辙高大身躯阻挡,严丝合缝。
朦胧间,似乎对眼前忽然的黑沉依稀有感觉,姜昀祺没有睁开眼,他叫了声“裴哥”。
裴辙弯身抚摸姜昀祺侧脸。
手心的凉意这才把人弄醒,姜昀祺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裴辙手腕,眼睛艰涩睁开,望着面前铺天盖地的黑影,嗓音又哑又软:“裴哥……”
裴辙没说话,低头吻他,姜昀祺尝到红酒饱满浓郁的味道,还有不同以往的强势,间隙里,姜昀祺微喘:“你是不是喝醉啦?”
裴辙翻身上床将人搂进怀里:“嗯。”
星光纤细轻巧,浸润在无边无际的夜里。雨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但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雨林深处传来的淅沥雨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白日里的潮湿氤氲再度被放大,就连空气都有了分量。
姜昀祺被弄得睡意全无,睁开眼就是雾茫茫。
姜昀祺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喝多了就硬不起来,而裴辙就可以。这一点都不科学。
裴辙不告诉他答案,沉重木床第一次发出声响,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姜昀祺吓得僵住,下一秒羞耻得小腿直蹬,带着哭腔说被听到怎么办。裴辙没说话,手掌包裹住姜昀祺后脑,低头去吻。姜昀祺不让他吻,张嘴要裴辙听他讲话,可裴辙不听他的。裴辙看上去根本就不在意姜昀祺说什么。
这还是宋姨的家……姜昀祺顿时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求了裴辙好一会,浑身发烫,额头的汗淌到眼睛里,姜昀祺闭着眼睛呜呜,眼眶通红。裴辙俯视姜昀祺,漆黑双眸牢牢攫住他,半晌,翻身躺到另一边。
宽阔坚实的胸膛沉沉起伏,汗液顺着脖颈往下流淌,姜昀祺扭头望着裴辙,蓝眸湿漉漉的,过了会,小声叫“裴哥”。
裴辙没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爬到裴辙身上,低头去吻裴辙,裴辙伸出手掌摩挲姜昀祺身上每处弧度,整个人有些沉默。
姜昀祺浑身汗腻腻的,抬眼望着声色不显的裴辙,动了几下脑筋,然后就埋头往下。
裴辙注视姜昀祺认真动作,觉得姜昀祺某些时候根本不了解男人。
目之所及的柔白细腻。眉眼清俊,鼻梁挺翘,细密汗水渗出鼻尖,抬眼看他反应的时候,蓝眸溪水一样温顺,触碰靠近的时候眼角却有些凉,眼泪挂得久,晶莹又勾人,单看是十分惹人疼爱的,但如果配上姜昀祺正在做的事,裴辙觉得姜昀祺可太不懂事了。
姜昀祺吃了会就吃不动了,往上蹭了蹭,贴着裴辙犯困。
裴辙垂眸看着,伸指按了按姜昀祺嘴唇,过了会,起身把人带去了浴室。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姜昀祺被宋岐归施工声音吵醒。电焊声滋滋作响,尖锐刺耳。
姜昀祺从裴辙房间走出去,疑惑盯着咬烟焊门的宋岐归,叫“岐归哥”。
宋岐归头也不回,摆摆手让他下楼吃饭。
绕过中庭天井,下楼梯到二层,姜昀祺还未拐过楼梯弯,就听见一阵妩媚莞尔的女人笑声。
姜昀祺唰地探头往下瞧。
一个风姿足够绰约、身材无比曼妙的女人正倚着厨房门说话,音调婉转。
“……我们这里男人一般都不下厨房……宋姨说起您许多次……裴先生需要帮忙吗?”
“裴哥!”姜昀祺大叫,几步跳下台阶,直接冲到厨房门口。
像个护食的小狼崽。
第203章 热爆炸了
宋雪滢扭头,笑道:“你就是昀祺吧?”
姜昀祺往里走,裴辙将一旁热好的牛奶递给姜昀祺,姜昀祺接过,仔细瞧了眼裴辙神情才转身对门边的宋雪滢说:“我是。”
一路冲过来,头发都迎风翘起几根,姜昀祺一边喝奶一边观察宋雪滢。
这个女人比裴玥还要好看。裴玥五官雅致,举手投足是同裴辙相似的气场,只是更为含蓄温婉。宋雪滢不是的,她光站那不说话就让人觉得美艳夺目。隔着几步距离端详姜昀祺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的盈盈风情。
现在,这些风情都朝向裴辙。
姜昀祺万分悔恨为什么自己不长高点,这样就能挡住裴辙的脸。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不算大。天色却是明晃晃的艳阳天。日头下落雨,这在遂浒是很常见的景象。
裴辙让姜昀祺去外面餐桌坐下来好好吃。
姜昀祺不是很放心让宋雪滢和裴辙单独待着,点了点头。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