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祺看得一清二楚。
裴辙手腕上的血刺激到了他,姜昀祺慢慢将枪口瞄准歹徒太阳穴——
汗水沿着鬓角淌下,呼吸会扰乱准星,屏息的几秒内,姜昀祺瞳孔充血,凝聚在一处的目光如鹰隼般凶悍。
阿随注视姜昀祺,忽然发现,姜昀祺从来没变。
嘭!
前一秒骨骼相撞鲜血淋漓,后一秒全数静止。
姜正河下了死命令的手下颓然暴毙,一动不动,太阳穴血流如注。
裴辙一把推开,起身眯眼望向姜昀祺埋伏狙击方向。
如果说这一切还未发生前,裴辙觉得只要找回姜昀祺
——只要。找回。
而这一秒,在姜昀祺开枪后的这一秒,裴辙觉得不够,姜昀祺是在找死。
两名刑警跑上前,惊魂未定,“裴司,没事吧?”
他们以为是章政铭安排的人到了。
裴辙收好手枪,再也不看一眼姜昀祺方向,“你们先回去”。
“裴司你的手……”
手腕伤口很深,鲜血从垂落指尖一滴滴往下掉。
裴辙看了眼,只道:“留一辆车给我。”
阿随全身瘫倒在地,大口喘气,绝望道:“闯祸了……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姜昀祺维持握枪狙击的动作,很久才闭上眼。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手里的枪,仰面躺在草地上。
大片云散开,林间风声渐起。
阿随怕得要死,已经开始神经质说话。
姜昀祺转头,对着阿随淡淡道:“别怕,我跟你去见他——”
“你要去见谁。”
姜昀祺霎时僵住,头也不敢转。
心跳在裴辙发声的一秒猝然漏掉,细密颤抖蔓延,姜昀祺能感觉到裴辙话语里的彻骨寒意。
阿随正对裴辙方向,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傻了。
第65章 动摇迹象
话音落下,眼前天翻地覆。
裴辙一把抓住姜昀祺上臂,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被竖直下一秒,姜昀祺魔怔了似的盯着裴辙淌血的手腕,一眼都不敢看裴辙。
阿随吓得连滚带爬站起来,想都没想就要跑。
“阿随。”
姜昀祺感谢阿随这会发出的正常人动静,视线没有离开裴辙手腕,开口哑得不行:“别回去。你去他那会死的。”
阿随顿住,回头瞧裴辙,显然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能让他活久点。
裴辙抓着姜昀祺没松手,这时沉沉目光投向阿随,“上车”。
阿随看了眼身后荒林,又去瞅裴辙腰里的枪,犹豫几秒,一步三挪朝军用越野上去。
姜昀祺觉得自己右臂骨头要断了。
裴辙没有和他说假话。
如果可能,姜昀祺相信,裴辙更想捏断他的腿。
“姜昀祺。”
裴辙凝视很久才开口,和平常语气完全不一样,是那种咬牙切齿恨到极点的语气。
姜昀祺抖了抖,一声不吭。
上车后的阿随趴窗户口朝这里望,神色复杂地在姜昀祺和对面男人之间转,转着转着,双眼陡然睁老大。
十九居然哭了!
妈的,他认识他这么多年,别说眼泪了,十九的笑都没见过两次!
手腕伤口很深,血痂凝结,血丝一点点渗出。淤血痕迹也很重。
姜昀祺越看越难过,心头绞成一团,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捧,小声:“裴——”
“啪!”
裴辙抬手狠狠挥开姜昀祺!
姜昀祺怔在原地,维持着动作,脑子里有根神经却随着这一严厉至极的动作猝然崩断。
眼泪唰地跟着掉下来。
情绪短暂失控,裴辙不再看姜昀祺,深吸口气,神色恢复漠然。片刻,拎着姜昀祺回到车上。
阿随已经自觉躲入座椅一角,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窜。最后和姜昀祺两人一左一右缩在后座。
姜昀祺哭惨了。眼泪一路就没停过,哭到后来,呛得一边咳一边哭。
倒弄得阿随有点点心疼。
姜昀祺年纪比他小,这会哭得无声无息可怜兮兮,跟之前杀伐狠厉一枪爆头的姜昀祺根本就是两个人。反差巨大,可见真的很伤心。
阿随不自在地摸了两下后脑勺,放下手又去掏口袋,什么都没有。他不敢去看血淋淋开车的裴辙。虽然裴辙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血模样。
过了会,观察形势貌似妥当的阿随慢慢蹭到姜昀祺身边,手刚要抬起——
“坐回去。”裴辙从后视镜里冷冷瞥他。
阿随吞了吞口水,规矩挪回去。
这会,姜昀祺抬起已经肿了的眼睛望裴辙手腕,嗓子嘶哑,很快说了句:“裴哥,我错了,我们去医院吧?”好像说慢点,裴辙就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拒绝他。
裴辙没有理他,面容冷峻。
车子开得飞快。
姜昀祺盯着伤口,难受到极致,又说了两次,裴辙眼皮都没抬下,目视前方的眼神无比淡漠。
姜昀祺没办法,哭着一遍遍道歉。
阿随再怂这个时候顶着头皮对裴辙道:“你看他都这样了,你就别怪他了——”
车子开到家,裴辙下车,哐一声关上驾驶座车门,然后来到姜昀祺这边,开门直接把人抓了出来。
阿随在裴辙近乎粗暴的动作里知趣闭嘴滚下车。
宋姨开门时候愣了好一会。
站两人身后的阿随对着她尴尬笑,也不知道说什么。
姜昀祺哭得太凄惨,裴辙松开他下一秒,他就往客厅冲去,跪在矮柜前翻东西。宋姨来不及注意裴辙手上伤口,回身跟过去心疼,着急道:“昀祺这是怎么了?给姨看看——”
家用医药箱被哗啦翻出,姜昀祺哭着抱回来,低头望裴辙手腕,伤口周边已经乌青,淤血一大片。
姜昀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裴哥……呜呜……裴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裴辙垂眼面无表情注视姜昀祺,没有说话。
宋姨这才发现裴辙手腕一道深刻血痕,“这是怎么回事?!裴先生?昀祺别哭,跟姨说是怎么——”
裴辙转身进书房。姜昀祺不敢落下一秒,抱着医药箱紧紧贴上,嘴里还在道歉。
书房门被姜昀祺主动关上。宋姨只能转头去看另一个人。
阿随很少和毫无伤害值的普通人打过交道,这个时候咧嘴笑了下,笑到一半又在宋姨严肃注视里僵住,磕磕巴巴道:“就、就是——”
“过来说。”
宋姨上下打量阿随,接着和教导主任似的领人坐自己对面,“到底怎么回事?”
书房没开灯。
裴辙坐上沙发,手腕搭膝,垂头看不清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昀祺寸步不离挨到裴辙面前,小心蹲下,把医药箱搁地上打开,这时也不说话了,只是眼泪暂时收不住,一抽一噎。
伸手要去捧裴辙手腕的时候,裴辙突然抬眼看他。
姜昀祺吓得忘了动作,就这么直直望进裴辙眼里,收不住的眼泪不自觉掉得更凶。
原先隐藏极深冷淡至极的克制情绪如同手腕伤口,早就豁开一道血色,骨骼肌理,寸寸剖白,此刻全数失控在黑沉眸光里。
不长的对视。
裴辙闭上眼,开口也有些哑:“出去。”
心口一直往下坠,这时像是凌空被荆棘骤然刺穿,姜昀祺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一会,姜昀祺没动一下。
沉默如同沼泽,一步就是陷落。
姜昀祺咬住嘴唇猛低下头,发抖的手不管不顾用力握住裴辙,小心避开伤口,双眸固执,嗓音清晰:“不。”
没等裴辙有所动作或说什么,姜昀祺死死握着他,开始给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消毒药水刚抹上,极力压抑的怒意再也克制不了,裴辙反手扣住姜昀祺手腕,面色阴沉到极点,厉声:“姜昀祺,你真以为我不会打断你的腿?!”
腕骨像是已经被捏碎,姜昀祺蓦地睁大眼,眼眶蓄满泪水,手开始颤抖。
裴辙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在姜昀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的时候,裴辙毫不留情移开视线,猛地拉起姜昀祺,伸手极重握向姜昀祺膝盖骨!
“裴哥!”
裂骨疼痛霎时炸开,姜昀祺惊声哀叫。
仅剩的一丝理智让裴辙没有继续用力。裴辙垂下头喘息,没有松手。
胸腔里翻滚的怒意伴随那一声由姜昀祺开启的枪响不断在心头爆裂。很久,裴辙花了比捏碎姜昀祺骨头还要沉重几倍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出去。”
裴辙闭了闭眼,推开姜昀祺。这时没有用很大力气。像是已经耗尽全身力气。
止血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姜昀祺哭着摇头,“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错了我错了……”
见裴辙不理他,像是对他失望透顶,姜昀祺怕得要死,手脚并用,伸手牢牢抱住裴辙,一边膝盖痛得像是断了,姜昀祺还是急慌慌爬上裴辙大腿,将四肢都缠上,一边哭一边缠得严丝合缝。
姜昀祺趴裴辙肩上哭得越来越凄惨。
裴辙依然没有动摇迹象。
屋子里很久只有姜昀祺呜呜哭声。
又过了许久,裴辙沙哑开口:“再有下次——”
姜昀祺哭得打嗝,闻声条件反射收紧双手双脚,快速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了,裴哥……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裴辙没有顺着姜昀祺的承诺说下去,只是道:“姜昀祺,再有下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66章 咫尺之距
姜昀祺被“这辈子”吓到了,转过头盯着裴辙,眼眶红得不像样,怔怔的。
裴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略显疲惫,也许是因为和人激烈搏斗过,眉宇间残留几分凶厉肃杀。
过了会,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下姜昀祺背,裴辙语气很淡:“下来。”
姜昀祺这会特别怕裴辙拒绝他,闻言搂得更紧,低头埋得严实,小声又快地发出单音节:“不。”
——和之前躺在草地上无关紧要一般说出要去见姜正河的姜昀祺根本就是两个人。
裴辙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忽然就笑了。
笑声短促,嘴角弧度一点都不明显。
“手疼。”裴辙说。
姜昀祺僵住,反应过来立马跟仓鼠似的,从裴辙身上唰啦溜下,和先前一样蹲裴辙面前捧起受伤的手腕。
血淌了很多,地上有一滴滴的血迹。
姜昀祺受不了,他不想裴辙受伤,一点都不想。
抬头瞧裴辙的时候,红肿的眼睛再次湿润,姜昀祺低头轻轻吹了两下,自责加上懊悔,想也没想道:“看到那人朝你冲来我就应该——”
裴辙脸立时冷了:“姜昀祺。”
姜昀祺抿起唇角,唇尖微翘,透着股软倔劲。落在裴辙手腕的视线却专注,乌黑纤长睫毛一眨不眨,湿漉漉的小簇小簇黏一起。鼻子也跟着一擤一擤。
裴辙都看到透明鼻涕泡了,但姜昀祺顽固地不离他毫厘,捧着他的手小心抹去血迹,消毒药水又仔仔细细上了遍,一边呼呼吹,一边认真给裴辙包扎。
胸口满是怒气的块垒还没尽数消解,但裴辙清楚,这回又心软了。
从知道姜昀祺要做什么,到亲眼看见姜昀祺一枪毙命,裴辙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中。
从遂浒救回姜昀祺那刻起,裴辙就下定决心,不再让姜昀祺沾染分毫与姜正河有关的人或事。
因为在一开始,是姜昀祺一手将自己推出鬼门关的。
遂浒那场意料之外的大爆炸,几乎没人逃得过。
原本是军方最大一次行动,为的是一举歼灭姜家。开始都在可控范围内,接连几次围剿确实重创了还没从黑吃黑里缓过来的姜家。最后,除了姜正河下落不明,姜正隆一家被抓就地处决。
随着处决枪响,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姜正河带着残余势力一面埋伏在清点军火的军队四周,一面丧心病狂炸了背后的弹药库。
——他要所有人同归于尽。
赤红色焰火顷刻间直冲天际!
爆破声几欲将耳膜震碎,连成片的火海恣意蔓延,遮天蔽日。持续不断的哀嚎伴随滚滚黑烟里的恐怖枪袭,人间转眼堕入炼狱。
裴辙眼睁睁看着郭炜兴被熊熊烈火吞噬。
再转身,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
惊慌奔逃中隐隐传来孙嘉嵘的声音,可当他朝着声音方向没走几步,烈火猝然灼断树冠,眼前尘硝弥漫。
孙嘉嵘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眼睛在黑焦浓烟里根本挣不开,单膝跪地摸索找到信号枪的下一秒,裴辙手边炸开一声尖锐枪响!
有人在暗处狙击他!
那个时候裴辙还不知道是姜昀祺,但直觉认为不是姜正河就是与姜正河有关的人。
抬手毫不迟疑射出信号,头顶一声嘹亮呼啸,信号发出——
裴辙睁不开眼。他低头喘息,泪腺受到刺激,生理性泪水淌下。
炙热焰灰蒙住鼻腔,剧烈的咳嗽带来嗓子口的血腥味。
裴辙抹了把眼睛,勉力睁开的瞬间,双目赤红。
遍地尸骨。
狙击枪声不断在身旁响起,可能由于浓烟影响,偷袭的人一直对不了那致命准星。
裴辙朝狙击来源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