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政铭人呢?”
“监控显示他九点到队里提阿随出来,之后警车开去哪里现在还无人知道。不过特警三四中队和于锋都显示已经出发待命,目前正在联系。”游况语气抱歉:“还有,裴司,原本我安排假扮去和姜正河接头的人就是阿随,而且今天就是交货的日子,如果找不到阿随——”
有什么在脑海闪电般划过,“我艹!”游况猛拍脑门:“章队肯定安排了姜昀祺和阿随去,那姜昀祺失踪——”
游况知道裴辙一直不想将姜昀祺牵扯进来,反应过来担忧道:“裴司,会不会是姜昀祺主动……”
裴辙放下行李箱,立在章政铭办公室门口,眉心痕迹很重,剑眉锋利异常。眼底压着的一股子狠厉在游况话音落下的一秒蔓延周身,从光影分明的严峻侧脸可以探查那几分渗入骨缝的冰冷。
裴辙握了握拳,如果这件事是姜昀祺主动……下颌线条有一瞬的紧绷,瞳孔尽处映出暴怒的血痕。
他敢!
片刻,“去广安极修”,裴辙嘴唇微动,转身离开。
游况紧跟几步急急道:“距离月末还有几天,魏叔不大可能——”
“如果今天是交货的日子,广安极修必定有动静。即使魏叔不出现,肯定会有人出现。”
***
天气不是很好,连日的暖阳到了头,中午开始阴云层层重叠,越压越低,看上去要下雨。跨湖长桥一路到底十多分钟,湖面上已经起了濛濛水雾,再远就融入一片深灰墨青。
阿随慢慢打着方向盘,抬眼望天色,“不知道会不会下雪……以前在遂浒根本见不到雪,后来辗转到这里,好几次因为押货都错过”。
姜昀祺拨弄姜正河交给他的那把枪,弹匣卸了两次,子弹六发还剩五发。
阿随瞟了两眼扳机,“十九,别弄那个了成吗?我害怕”,说完又去瞧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姜昀祺,咂摸:“我觉得你有人格问题。双重人格知道吗?你就是。前一天哭得好像天塌了,这会像是要去塌天。”
姜昀祺:“……”
姜昀祺没理他。
消音器搁在手边,连同四枚子弹,姜昀祺一起揣进兜里,手心剩下一枚,锈黄金属光泽,一头圆一头稍尖,手掌长度。
“你打算怎么办?”阿随抖腿很厉害,间歇性的,只要想起接下来要面对的事,腿就止不住抖。
姜昀祺打开车窗望出去,面容如常,淡淡道:“不知道。”
阿随又去看他,然后盯着后视镜里距离不长不短的几个车影,车速慢了些,“那个、那个姓章的,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我是说,骗姜正河,真的没问题吗?”
雨丝果然落了下来。纤如银针,飘挂到窗沿,密密绵绵沿着玻璃凝成一小缕一小缕。
姜昀祺关上车窗,转头道:“阿随。”
“嗯。”
“我没想过活着回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顿住,阿随面部僵硬,几秒里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别啊……”阿随虚虚一笑,笑容映在车窗玻璃上,被雨水抹开,“十九,我怕死,但我每时每刻都清楚自己最坏就是死,到头我也认。可你跟我不一样……”
姜昀祺把枪别进腰间,视线没离开手心的子弹,指腹抵着尖的一头,轻声:“阿随,我跟你一样,只是……”
只是有人让他做了一个梦。
“不说这个了。万一成功了呢!”
雨越下越大,阿随拍了拍大腿,抬手用力打开雨刷器,强自镇定道:“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我不是说要逃嘛!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会你看我的眼神,嘿!你才几岁,看我就跟看木头似的!我还担心你告状,后来发现你压根没这心思。”
阿随摇了摇头,“我是真看不懂你。不过你很聪明,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长桥尽头涌现,周遭雨幕连连。
他们已经出了市区,往左一拐就到了和隔壁市区共用的莲湖码头,映入眼帘的船舶两三只,大小不一,浓重雨势里看不清每只船上的状况。
“就这了。”阿随熄火,“那天魏叔说,解决裴辙后就载你到这,会有人接应”。
姜昀祺打开车窗,眯眼盯向晦暗湖面几只晃晃荡荡的船。
阿随冒雨探出头,“不会走了吧,都过了一天一夜……”
“不会。”姜昀祺开门下车,“过去看看”。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刚走两步,姜昀祺猛地察觉不对——
“阿随!”
“啊!艹!谁——”
一秒回头功夫,好几个身形彪悍的从身后扑来,兜头用漆黑头罩牢牢包住两人!
阿随还在奋力挣扎,闷在头罩里的呼喊几步开外,姜昀祺却迅速镇静下来。
八九不离十,姜正河早就知道一切。
“阿随。别动。”
姜昀祺站定,刚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短促嗤笑,不是魏叔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有些年轻的声音。
腰间的枪很快被卸下,连同口袋里的消音器子弹。
姜昀祺将手里的一枚子弹夹在指缝,微微蜷起。
“走吧!”
后背心被人用力一搡,雨水混合汗水淌进眼眶,姜昀祺使劲眨了眨眼睛。
跟着一声轻蔑鼻音,稍低:“死到临头了……”
雨水铺天盖地,眼前没有丝毫光线。
姜昀祺闭上眼仔细辨认脚步,应该是五个人。那个说话的,现在就走在他身旁,方向还是朝着湖面,他们可能要去船上。
几秒后,阿随叫了声姜昀祺。
姜昀祺知道他这一声意思。
如果章政铭安排的人就在附近——那也不会救他们。他们不是此次行动的重点,他们只是诱饵,或者说带路人更恰当,姜正河才是重中之重。
“跟他们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嘲讽,比先前声音还要大些,似乎觉得眼下姜昀祺一举一动特别可笑。
两人刚上船,轰隆几声巨响,船身立即开动,朝着雨汽弥漫水面鼎沸的湖心疾驰。
姜昀祺默默计算时间,半刻刚过,姜昀祺发现,他们不是去湖心,而是去湖对岸。
又是小半刻钟,轰隆作响的船声渐歇,那五人拖着他们两个下船。阿随晕船,在船上一直没吐,下了船,脚踩实地,只听一声撕心裂肺呕吐——
先前嗤笑又嘲讽的人嫌弃声大了许多,“滚一边去!”
阿随似乎找到了解恨的方法,姜昀祺能够感觉阿随后面的表演成分……但阿随没能吐尽兴。因为后来有人拿枪指着他脖子,问吐够了没。
又走了十几分钟。
全身湿透的姜昀祺磨了磨脚下,砂石和泥土,坑坑洼洼。四周雨声不像先前那样如灌如注,有了噼里啪啦的击打节奏。
他们应该走在一条类似平安驾校后的荒林道上。
“停下。”年轻的声音吩咐。
等了几分钟,姜昀祺只听得到嘈乱雨声和来回走动踩在泥泞湿土里的脚步声。
有车子往这里开。
一辆、两辆,三辆……五辆。
在最后一辆车停下之前,前面几辆已经停稳下了好几个人,每一个都配着枪,往四处走去。
姜昀祺侧耳听到枪栓快速抽动发出的两下撞击声,都带着消音器。
有人朝自己走来。下一秒,呼啦一下,眼前骤明。
姜正河站在几米外的第五辆车前,打着伞,面无表情注视姜昀祺。
姜昀祺回视姜正河,余光里将所有人一一掠过,没有魏叔。
那今天就是交货的日子。不出意外,魏叔是去拿货了。
“本来想着让奥仔半路就把你俩解决了,但动静太大”,姜正河冷眼盯着姜昀祺,慢慢道:“你小子又聪明,我不能在今天冒这个险。”
姜昀祺没说话,手心湿滑,只有用力抵着子弹才能死死握住。
“不过我还是有那么点好奇,你居然肯为章政铭卖命,他那个人……”姜正河笑容诡谲,偏了下头,视线微微上扬,“裴辙不可能允许——还是你已经杀了裴辙?章政铭让你赎个罪?也不会啊……你小子几次三番栽在他身上……”
阿随脸色惨白,他是真的怕姜正河。
姜正河嘴里默念越来越低,似乎真的陷入了话里最后的思考。
隔着重重雨幕,姜昀祺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没有杀裴辙。我不会杀他。你早就知道。我这次来,是章政铭得到情报,知道你们今天晚上要交货,而且缺人。他想让我冒充已经杀了裴辙回到你身边,充当你的助手,然后里应外合,抓捕你——”
“姜昀祺!”
阿随脸色已经不是惨白可以形容的了,他难以置信看着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姜昀祺,浑身筛糠似的抖,震惊到极点。
姜正河眉梢抬起,眼角瞥向阿随,片刻又移回姜昀祺身上,有一会没说话。
片刻,姜正河踢开脚边一丛杂草,唔了声,意味不明道:“这像是章政铭那个蠢蛋想出来的办法。”
第72章 走火而已
大雨滂沱,临湖风声呼啸。
阿随像是彻底丧失语言功能,又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揍了一拳,什么声音都没有,头垂得极低,肩膀连着整个上半身都在颤抖。
姜昀祺依旧看着姜正河,神色不动。倾盆雨水浇灌在头顶,很久耳边只剩下滔滔雨声。
雨越来越大。
先前那个年轻的声音就是奥仔。奥仔走上前想给姜正河撑伞,姜正河面无表情斜瞥他,奥仔一下畏缩站住,打了个寒噤。
姜正河最后看了眼姜昀祺,收伞坐进车里。姜昀祺和阿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边身体,不是很清楚。
过了会,站车边的人靠近车门,弯腰躬身,姜正河似乎说了几句,片刻,那人接到指示朝姜昀祺走来。
奥仔啐一口扑到嘴边的雨水,抹把脸几步追上去,叫“于二哥”。
姜昀祺看着走到面前的于二哥,是有些印象的。
寸头宽脸,不是很高的身材,矮了奥仔半个头,臂膀却结实,一双眼和魏叔一样精深。
于二哥没理奥仔,距离姜昀祺几步远时候似笑非笑道:“别来无恙?十九。”
姜昀祺想起来了。三批货搞错后姜正河没杀自己,反而带着他回到仓库。那时廊下站着的一众人里就有于二哥。可是当时的自己太害怕,所有人面目在眼前清晰晃过,个个如同魑魅鬼影。
于二哥安排姜昀祺和阿随去另一辆车上,语气莫名客气:“老板没想好怎么办。”头也不回:“奥仔!”
奥仔几步跑上前,“于二哥?”
“看紧了。”
姜昀祺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不要想着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从来不存在。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将信将疑中,你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砝码,然后,一击即中。”
这是姜正河教给自己的,如何尔虞我诈,如何步步为营。
从姜正河的话和口气判断,姜昀祺笃定他对刑侦一队发生的事如果没有百分之九十的确定,那也有百分之八十,也许来的路上姜正河就已经先一步揣测了自己的反应,也想好了怎么处理自己。
可当自己毫无保留说出一切的时候,姜正河先前的预设被打破,而阿随的反应无形中又给自己增添了砝码——姜正河摸不清姜昀祺到底要做什么,但也不会急于处理自己了。
眼下,姜正河可能更感兴趣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手心子弹被捂得滚烫,姜昀祺垂眼慢慢转了转。其实他什么办法都没有,坐在车内,跟着车子上下颠簸的时候,姜昀祺想,大概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阿随消沉至极,落水狗一样靠着车壁,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
奥仔坐在不远另一头,拇指食指晃着从姜昀祺身上收缴的枪,阴毒眼神在阿随和姜昀祺身上来回,望向姜昀祺的时候,敌意凶横。
姜昀祺开始并不知道奥仔是半途跟上姜正河,还是和于二哥一样,是从遂浒跟出来的。但几次三番对视下,姜昀祺突然明白,奥仔应该就是从遂浒出来的
——他是他的同伴。
姜昀祺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的眼神。
突然,阿随抬头望向姜昀祺,眼睛通红,前一刻的失魂落魄已经镇定不少,此刻眼神几分清明,斟酌叫了声姜昀祺:“十九——”
“嘭!”
震耳巨响被消音大半,只余下尖锐如气音的穿透声。
霎时血溅一地!
“啊——”阿随捧着血淋淋的手掌惨叫。
“闭嘴!”奥仔又踢了脚阿随,眼神玩弄,余光却看向姜昀祺,得意勾唇:“再叫废了你腿!”
姜昀祺知道奥仔针对的是自己,他盯着奥仔,一字一顿:“你在做什么。”
奥仔似乎对自己造成的局面很感兴趣,而姜昀祺的反应更是他希望看到的。
奥仔把玩着枪慢吞吞道:“走火而已——”
三人距离原本就极近,未等奥仔回过神,话音未落,姜昀祺如同一只濒临极限的暴烈狮子,身形瘦削却迅猛,一手五指张开扑向奥仔,稳准狠一把掐住奥仔脖子!
后脑颅骨剧烈撞上车壁,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裂骨闷响!
奥仔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球暴烈突出,喉咙口吭哧吭哧,就是不见气息进出。
阿随完全傻了,捧着手喃喃:“十九……”情势急转,疼痛都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