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明天去你家里一趟吧。”老李说。
“请便,记得带好安全帽,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余成宋掐灭烟,“还有,我不保证我在家。”
话是这么说的,但为了老李那一腔热血和菩萨心肠,余成宋还是敲响了老妈卧室的门。
和每次一样,里面乒乒乓乓地折腾了半天,才拉开一条缝,老妈警惕地从缝里看着他,压低声音说:“元元睡了,有事明天说。”
“睡了?”余成宋喊了一嗓子,笑得缺德,“哦!”
“余成宋!”老妈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了,抬手使劲推了他一下。
“明天老李来家访,”余成宋动都没动一下,懒洋洋地靠着门,往里看了看,“还有他说打你电话打不通,你手机呢?”
“让他别来!”老妈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挡住他的视线,低声威胁:“我手机关机了,谁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找你爸去。”
“他在家吗找他,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下,”余成宋双手抱胸,低头凑近她的脸,看着她眼睛说:“明天你好好表现表现,我要是满意的话,可以晚点弄死他,不然……他就是第二个他二哥。”
这句话屡试不爽,老妈跟中了什么诅咒似的,定在原地,瘦到干枯的身体抖得随时要碎掉一地,神情惶恐,陷入某个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梦魇,看都不敢看他。
余成宋眼底暗了暗,最后嗤了声,转身走了。
这就是亲妈,儿子说什么都信。
什么都信。
豆大的雨点撞在卧室窗户上,噼噼啪啪,让人心烦意乱。
余成宋在床上躺了会儿,最后翻身坐起来,拿了把伞出门了。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只要不在那个屋里待着其实现在在哪儿都无所谓。
哪个地方让你不高兴了,你就离开那个地方,多么浅显的道理。
刚开始还是小雨,现在已经算是中雨了,风不大,但雨点还是从四面八方撞过来,余成宋刚走出小区裤子就湿了一半。
他低头看了眼,再湿一半就会有尿裤子的效果了。
去哪儿呢。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但今天晚上周折雨被婶儿按头写作业呢,其他人他又不想喊出来分享自己的烦躁。
寂寞如雪。
余成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衣服潮湿地粘在肉上,黏腻的感觉让他想裸奔。
不知道是雨真的太大还是九点钟真的太晚,街上除了他只偶尔开过一辆摩托车,溅起的水花相隔万里也能砸到他身上。
他忽然想起了殷顾。
不知道他同桌有什么隐情,从大城市转来他们这个小破高中,老李说他在这没亲没故,那就是家里人都没过来。
一个人,高二下学期,突然转学。
怎么想都有问题。
活着就是个大问题。
他庆幸自己早早学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活着”上,而不是“解决问题”,不然现在指不定自闭成什么德行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和殷顾吃火锅的店,店门口的彩灯坏了一半,坚强地闪着,再往前走是死胡同了,余成宋准备原路返回。
“?”
脚步停住,余成宋微微皱眉,嘴角却逐渐咧开,不受控制地看向被雨幕挡的不甚清晰的巷口。
血腥味……?
17、第十七章
余成宋步履轻快地往巷口走,精神一集中,听力和嗅觉直线上升。
空气里弥漫着两种血腥味,一种是真的,一种是……
耳边含糊不清的痛哼和呻|吟越来越低,像被什么扼住喉咙,挣扎不开。
雨点砸在雨伞上的声音实在太大,余成宋索性收起伞,顶着雨走过去。
也没什么可湿的了。
“操呃!救、命……”
“疯疯疯……疯子!”
“不敢了,再也,再也不敢了……呃——”
拐进巷子的时候余成宋心情很平静,平静里透着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期待,但透过雨看清眼前情景的时候,他没忍住低声喊了句“卧槽”。
八个人,六个半躺在地上,唯一一个站着的手里攥着那半个的头发,狠狠地撞到墙上。
“哐——”
余成宋头皮都跟着麻了一下。
半个也倒下了。
殷顾松开他,在雨里沉默地擦了擦手,雨水混着血水顺指尖淌下,白衬衫上斑斑点点的红,黑发被捋到脑后,眼神漠然,疯狂和冷静两种气质诡异地在同一个人身上和谐共处。
余成宋觉得今晚出来真是个正确到家了的决定。
殷顾出手果断的程度,接活儿不给他五百以上他都不可能做到这步,殷顾的淡然居然给他一种熟练的感觉。
听见声音,殷顾缓缓转过头,路灯在雨水冲刷下忽明忽暗,在余成宋的视角,他整个人都被猩红色的信息素缠绕,像一双双染血的手,死死按住地上七个人的喉咙,让他们想张嘴喊救命都出不来声音。
殷顾眼神晦暗不明,沉默地看着他。
余成宋摊开手,刚要说“我是不是又坏你好事了”,殷顾忽然笑了出来。
唇角微勾,眼神温柔,脸颊的血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同桌,带我去医务室吗?”
余成宋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乐了,双手抱胸倚着墙,挑眉说:“走,马上去!”
猩红彻底收敛,殷顾脸上闪过一抹疲倦,刚迈出一步,身后原本躺着的混混忽然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把刀刺向他后心。
余成宋蹙眉,下一秒,橙红色的信息素从后颈爆发,绕开殷顾狠狠砸在混混身上,事出紧急,他没控制力度,身为普通Alpha的混混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像块破布直挺挺地趴到了地上。
没四五个小时醒不过来,醒来也得躺几天。
“哇哦,好菜啊,”余成宋扳了扳脖子,看向殷顾,“怎么回事?”
殷顾无意识地攥了攥左手,看了看巷口,笑的无奈:“我说我在见义勇为,你信么?”
被害人跑得太快,没有要和他说谢谢的意思,他现在想解释都没有证人。
余成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上除了大雨什么都没有。
殷顾现在又变成好孩子了,一言一行一瞥一笑都循规蹈矩。
“不信,”余成宋眯了眯眼睛,“你要打我么?”
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回,没两分钟又这幅好孩子模样了,余成宋心情大起大落,现在全是可惜。
“打不过你啊,”殷顾看向他拿伞的手,“伞怎么收起来了。”
“声音太大,本来就没两分钟,再给吓没了,”余成宋若有所指地说,“多可惜。”
殷顾看着他忍不住笑,眼角眉梢都是软的。
“笑什么?”余成宋扫了他左手一眼,“是不是没好利索呢,你这都不是沾水,你是洗了个澡,找个诊所处理一下吧。”
“哪里有?”殷顾往外走。
“这边儿没有,”余成宋又看了眼地上的人,有几张脸眼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殷顾说他见义勇为,他是信的,殷顾说被害人丢下英雄自己跑了,他也信,人性不就这个德行,“奶茶店你还记得吗?”
“喝奶茶?”殷顾问。
“嗯,”余成宋说,“那条街邻着的街,有一家小诊所,挺便宜的。”
说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并肩往火锅店走,店关门了,但门口有挡雨的地方。
虽然他们俩也没什么挡雨的必要了,但还是一起走了过去。
靠在店门上的时候余成宋习惯性地摸兜,掏出烟盒,指尖一按陷进去个坑。
让雨浇透了,拧拧都能滴吧水。
“你等会儿打个车过去吧。”余成宋打破沉默,抽出根烟撅着玩儿。
“嗯,”殷顾说,过了会儿偏头看向他,“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
“来看你见义勇为,”余成宋指尖一动,烟头被弹出去,落在地上被雨点砸得稀烂,“你呢,特意出来做好事?”
“我……大概吧,”殷顾笑了声,唇角弯起的弧度有些讽刺,“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两个可怜虫哦,”余成宋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家里的事吧?”
“嗯,”殷顾没否认,被雨打湿的睫毛半垂着,眉眼间的落寞让人心尖揪紧,嘴角却依旧弯着,“莫名其妙背了个锅,算飞来横祸吧。”
“什么锅?”余成宋皱了皱眉,他对这种剧情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他们误会你了?”
“我有个弟弟,”殷顾说,“双胞胎弟弟,在——”
“双胞胎弟弟?”余成宋猛地转头,手指收紧,烟盒被捏烂,提高声音皱眉问:“他欺负你了?”
殷顾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用拳头掩住嘴转过头。
余成宋操蛋地从他颤抖的肩膀看出他在笑,也意识到他反应过激了,自暴自弃地扔掉烟盒,靠到门上望着天:“讲完了再笑,我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容易急眼。”
“嗯……”殷顾缓了缓,但嘴角的笑意不减,“他……没欺负我,只不过有人欺负他,我爸问我是不是我干的。”
“多重影分身?”余成宋乐了,“你分|身坐飞机过去揍了他一顿?你爸还看火影忍者啊。”
“可能吧,”殷顾说,“或者是我花钱雇人揍的也没准。”
“雇我吧,”余成宋伸出手,“五百,在哪儿埋我都想好了。”
殷顾又开始笑,瑞凤眼笑起来真是勾魂儿了,他在余成宋伸手怼人之前说:“抱歉,不是故意的……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特别有意思?”
“没有,”余成宋斜了他一眼,非常装逼地说:“没人敢。”
“谢谢,”殷顾深吸口气,笑着看向他,“我心情好多了,真的。”
“下跪吧,这句话爹都说倦了,”余成宋伸了个懒腰,衣服黏唧唧的,小风一吹凉飕飕,“你回家?”
“不回,”殷顾语气轻飘飘的,“家人都死光了。”
“那,祝你愿望成真。”余成宋忍不住看他。
殷顾拧了拧湿透的衣袖,侧脸的表情沉默又温柔,那点掩饰过的无所谓让他微微皱眉。
“要不要来我家?”余成宋听见自己说。
殷顾愣了愣,半晌,点头:“好。”
“走吧,”余成宋心里莫名松快了,撑开伞,“先去趟诊所。”
殷顾掌心那道刀伤长得很快,虽然被水冲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有点发白,但没大事。
大夫给重新包上了,又开了个消炎药膏,叮嘱别沾水了。
余成宋是进诊所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冲动了。
除了周折雨还没有同学来过他家,毕竟家庭氛围过于不和谐,赶上老妈抽风还能有恐怖片大逃杀的效果。
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只不过这个人换成殷顾……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了个小疙瘩。
不上不下的。
“谢谢,转账过去了,”殷顾付了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有,走吧。”余成宋边说边往外走。
就当是对刚才殷顾秘密的交换吧,实在不行等会儿给人关屋里再问出几句实话,达到秘密平衡……
能想出这么傻逼的主意他也是很牛逼了。
上楼的时候余成宋说:“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叔叔阿姨么?”殷顾说。
余成宋看了他一眼,“我该说你很牛逼么?”
殷顾笑了声:“能换个词么?”
余成宋竖了个大拇指:“超级牛逼。”
余成宋摸出钥匙打开门,客厅一片大亮,老妈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身红色丝质睡衣像个半夜索命的厉鬼,听见开门声也没回头,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没打开的电视。
余成宋拿了双自己的拖鞋递给殷顾,低声说:“惊喜么?”
殷顾笑了声,没说话。
一直到他们换完鞋路过沙发往卧室走,余妈才突然转过头,眼眶青紫,神经病似的瞪着他:“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
最后一句的调门太高,余成宋捂了捂耳朵,缓了会儿才指着殷顾说:“我同学,殷顾。”
不等老妈说话,他又指了指她,对殷顾说:“我妈,亲的,虽然年老色衰了,但还是有点我这张脸的影子的。”
“阿姨好。”殷顾对余妈笑了笑。
“出去!”余妈无差别地瞪着殷顾。
“肯定要出去,”余成宋挡在殷顾前面,“他还能在咱家住一年么,你养啊。”
“你交的朋友?”老妈突然说。
“朋友?”余成宋愣了愣,他刚才的介绍是‘我同学’,能跟他正儿八经算上朋友的也就周折雨了,所以老妈这话一出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不过长年累月的battle让他养成了条件反射,他搂过殷顾的肩膀,笑得暧昧:“对!男朋友!要不要恭喜我给我包个红包啊?”
殷顾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
余成宋冲他飞了个吻。
老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个度,拧眉打量殷顾。
余成宋不打算再让她丢人,保持这个姿势搂着殷顾快步走到自己卧室,开门把人推了进去。
衣服湿透了,屋里温度又高,现在潮热潮热的,余成宋直奔衣柜:“你穿我睡衣吧,黑的蓝的白的绿的?”
“黑的吧。”
殷顾打量这个不算小的卧室。
很简单的装修,墙上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中二少年那样贴海报,什么装饰都没有,普通的书桌衣柜双人床……以及床上桌子上柜子上摆着挂着的各种不普通的毛绒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