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毕梓云离开学校,在邻知教育全天补课的第三周,再过两周,他就要拎起笔袋,奔赴高考考场了。
他已经在这里上了三次考前缓解压力的心理辅导课,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
在上几节课里,老师带他进行了冥想减压,情绪疏导,音乐疗法等课程。这名女老师的确有些水平,就算心里还是满满装着心事,在她的引导下,毕梓云的心态的确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最后一节心理辅导课,老师又带他走进游戏室,坐到了巨大的沙盘前。
“上一次箱庭疗法,我让你自由发挥,把心里所想的东西全部表达出来。这一次,我想给你限定一个主题。”女老师对毕梓云说,“这次的主题是‘未来’。不是别的,就是你所想象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无论是已经达成,没有达成,还是无法达成的心愿和计划,你都可以通过沙盘来传达给我。”
她起身打开了身后的柜子:“在游戏的过程中,我希望你心里能一直默念一句话。”
“我所设想的所有未来,只要等到高考结束,就能实现。”
心理老师关上门,将独处的时间留给了毕梓云。毕梓云这次没有问东问西,而是直接站起身,拿出柜子里的道具,开始默默行动。
他所想象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小提琴老师和班里的同学都觉得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就连老妈也觉得,只要熬过高考这个坎,他的未来一定是充满着希望的。
可是,他所期冀的未来,不能没有那个人。
半小时后,女老师从游戏室外推门进来,看到毕梓云静静地坐在沙盘前,已经结束了手中的工作。
沙盘里很空,只放着两个丑丑的道具小人。
一个小人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头却转过来看着后方。后面的小人跌倒在地,却高高抬着头,像是在仰望前方的人。
“毕梓云,”心理老师走到他的身边,温声开口,“你愿意告诉我,哪个小人代表你吗?”
盯着空荡荡的沙盘看了半晌,毕梓云对老师轻声说:“前面的那个是我,后面的那个也是我。”
高中三年,他一直在追着方南往前跑,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拉近和方南之间的距离。方南也从没丢下过他,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毕梓云有没有跟上来了。
后来有一天,方南在半路跌倒,再也没能站起来。他一路向前跑啊跑,终于超过了方南。方南从地上挣扎着抬起了头,让他再等等自己。
-小云,你再等等我。
-我一直在等着你啊。
他们从来都没有什么先后之分,他所设想的未来,是和方南携手同行的明天。
“你看,你所设想的未来,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结束高考,开启新的篇章,就可以开始着手达成你的计划。”女老师说,“这样想想,心里会感觉轻松一些吗?”
毕梓云从沙盘里拿出两个小人,对着老师点了点头:“嗯,轻松很多了。”
看着手心里肩并着肩的两个小人,他心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的计划,好像不一定要等到高考后才能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南哥:虽然一整章都缺席但存在感极强dbq
72、一天
离高考只剩不到一周,沽南一中高三全体拍了毕业照。
为了不耽误复习时间,每个毕业班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下楼照相,等到十点整,终于轮到了高三十八班。
楼下设了个高高的立台,正对着笃学楼的大门,专供老师同学拍集体照使用。前几年的毕业照都是在校门口拍,今年还是第一次搬来笃学楼大门口。
这栋有着二十年楼龄的老教学楼,见证过一届又一届沽南学子奔赴考场金榜题名,却将在今年高考结束后爆破拆除,永远成为沽南一中的历史。校方将在原址建起一栋新的高三教学楼,他们这届高三毕业班,便成了在笃学楼上课的最后一届学生。
虽然一直在邻知教育补习,但到了拍毕业照这天,毕梓云还是换上了校服校裤,早早来了学校。学生们总是嫌弃校裤太丑太臃肿,平时基本都不怎么穿,今天好不容易穿了全套,心里却纷纷都有些舍不得。等过了这一周,高考结束,他们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穿上这套蓝白运动服了。
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十八班按照身高排列,从上到下依次站了四排,班里仅有的几名男生都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
同学们一个个都走上立台站好了,毕梓云却一直待在队伍末尾,迟迟没动。
怀叔他们几个站上最后一排台阶,勾肩搭背地朝着台下的毕梓云招手:“来,班草应该站在中间。”
毕梓云笑着摇头:“叔,我等下再上去,你们先选位置吧。”
到了最后,哥几个为了等毕梓云一起,还是选了靠边站的位置。等所有同学都站好了,毕梓云走上台阶,站到了倒数第一排的最边上。
十八班人都齐了,任课老师们和校领导一起坐在了最前面的凳子上。匹哥因为个子太高,坐在前排挡住了后面好几名女生。他和老师们打了招呼,干脆从凳子前站起来,想上到最后一排,和几名男同学站在一起。
匹尤看到毕梓云身边空着没人,本来都准备过去了,刚走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身朝着另一边走了。
“好了,各位。”
摄影师是田主任专门从校外请来的,脖子上挎着台单反,看起来非常专业:“所有人抬起下巴来,听我数三二一,你们就全体说‘茄子’,对我露出你们灿烂的笑容,ok?”
“ok——”
十八班毕竟是女子军团,班级队伍里发出一阵女孩子的清脆笑声,几乎听不见男同胞们的声音。
摄影师举起手,开始对着众人比手势:“三,二,一——”
他数到一的时候,毕梓云抬脚往左挪了一步,空出了身边的位置。
一阵微风拂过,像是本该站在身边的那个人,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毕梓云笑了,跟着全班人一起喊:“茄子——”
高中生活就此告一段落,但他们所有人的故事都还在继续。
少年不知晴方好,少年只知岁月长。
回到教室,同学们纷纷脱下校服,拿着马克笔,挨个找人在校服上签名留念。
林鸣鸣抱着校服到处拉人签名,就差同桌没留下笔墨了。他在教室里找了半天,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毕梓云。
十八班的四十九个人共同集资,给班里所有的任课老师都买了鲜花和卡片,送到各个老师办公桌上。快递箱里还剩下不少的散株山栀,全存放在教室的后阳台。毕梓云不知从哪找了把大剪刀,屁股底下随便垫了张报纸,正坐在阳台上,一根一根认真修剪着山栀的枝叶。
“云哥,你在干什么啊?”
林鸣鸣从窗台前凑出个头,好奇地看着阳台上辛勤劳作着的云哥。
毕梓云言简意赅:“送人。”
修剪好六七株山栀,毕梓云拿起脚边的废弃书皮,将手中的鲜花裹了几圈,取下一直叼在嘴里的橡皮筋,将几株山栀包装成了一簇盛开的花束。
拿着简陋版的手捧花,毕梓云从阳台钻进教室,拿起课桌上的马克笔,在林鸣鸣校服领子上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狂草派的“云”字。
毕业班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放假了,进入自由安排阶段。学生们可以到教室里自习,也可以留在家中复习。每年都有学生深谙此道,既不待在教室自习,也不回家,趁着老师家长都没发现,偷偷溜出去疯玩几天。
文A班的三好学生们不会去钻这种漏洞,除了某些早有计划的人。
沽南大饭店的午餐窗口还没开放,毕梓云已经坐在前往省城的城际列车上了。
看着这名坐在窗边的捧花男孩,车厢里的乘客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男孩身上穿着蓝白色校服,一看就是个高中生。他手捧一束淡黄色的栀子花,胸前挂着个双肩背包,正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他时不时就会抬头看一眼车顶上滚动播放的时刻表,像是在赶时间。
出了省城火车站,搭上门口的出租车,毕梓云直接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师傅,去省七院住院部。”
透过后视镜,司机看到了他手上捧着的花,忍不住主动搭话:“小伙子,女朋友住院呢?送这么一大束花?”
毕梓云只是笑。
赶到住院部时是下午两点多,正是病人们在午休的时间。趁着在前台做登记,毕梓云赶紧问护士:“他是几点的手术?推进去了吗?”
“家属已经被带去术前谈话了,下午五点才上麻醉。”值班护士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要给患者足够时间做准备,探访时间不能过长啊。”
曹藩宇告诉自己,方南的最后一次手术就在今天,但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时间是几点。如果来早了,能亲眼见到方南最好,就算来晚了,也能把花送给方南妈妈当祝福。
捧着手中的简陋花束敲响房门,毕梓云听到病房内传来一道熟悉的人声:“请进。”
方南低垂着双目,正在不断拨动着手上的患者手环。听到有人敲门,他倏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毕梓云?”
看清来人是谁,方南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学校今天没课?”
“这周开始就自主复习了,不用一直待在教室。”
他一下就猜中了方南内心的潜台词,方南一定是觉得自己又翘课了。
毕梓云并不打算告诉方南,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学校上过课了。他将书包丢到床角,绕着病床走了一圈,来到了方南身边。
方南穿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乍一看去,和他身上这件蓝白色的沽南校服,好像莫名有点搭。
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没水,毕梓云拎起床脚的热水壶,发现里面也是空的。
他走到病房的饮水机前,替方南接了大半杯温水,小心地递到了方南手中:“阿姨怎么走之前也没给你留水?”
捧着毕梓云递过来的温水,方南迟迟没有抬起来喝。
“快喝啊,”毕梓云忍不住打趣,“怎么了?这水里又没毒。”
“毕梓云,做手术前四小时,是要禁食禁水的。”方南抿了抿发干的唇角,对他说。
他语气里隐约透着些淡淡的无奈,像是在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做科普。
毕梓云:“……”
他一把拿走方南手中的水杯,抬起来喝了一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眼睛是不是好转一些了?”
在病床边陪着方南坐了一会,毕梓云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你睁开眼睛了。”
刚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明明看到方南睁了一下眼睛,虽然时间很短,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方南投来的那一束目光。
然而,自从他坐到病床边以后,方南的双眼就一直紧紧闭着,再也没有睁开过。
“其实症状已经缓解了很多,平时也能正常看东西了。”方南说,“你来之前,我滴了术前用的散瞳眼药水,眼睛不太舒服,所以能睁眼,但是不能睁开太久。”
其实他骗了毕梓云。
医生让他手术前一直闭着眼睛,最好不要接触到自然光。但这几天,只要听到房门声响,他总是会下意识地睁眼看一下门口,想看看来的人会不会是他。
听到方南这样说,毕梓云从床前站了起来,解开包着栀子花的书皮,将几束山栀插到了床头柜的花瓶里:“那你没机会看我给你带的花了。”
“你给我带了花?”
方南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用鼻子仔细闻,病房内好像真的有股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味道淡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闻到了。
“是啊。”摆好花束,毕梓云从花瓶里摘下一朵山栀,放在手掌心,凑到了方南的跟前:“不信你闻闻?”
他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让方南整个人一僵。
不是因为这扑鼻的沁人花香,而是此时此刻,他俩之间的距离,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毕梓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挨着床边坐,远远地和自己讲话聊天。
他靠在床头,稍稍侧过身子,把头靠过来了一些。他将手中的栀子花捧到自己跟前,隔着层薄薄的被子,自己都能听到毕梓云加速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那颗心跳得很快很快,像是拼命想要从主人的胸腔里挣脱出来。
渐渐地,对面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鼻尖的花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人校服上熟悉的洗衣粉气味。自己以前图便宜,在超市里买了一大袋这种味道的洗衣粉,每次洗衣服时就往水池里舀两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毕梓云身上也多了这样的气味。
“方南。”他听到毕梓云问,“你也喜欢我,对吗?”
毕梓云的声音又低又软,还带着些乱人心神的微颤。
毕梓云设想过无数方南听到这话的反应,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他看着方南的额头冒起几根青筋,然后便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南的双眼失神地盯着面前的白墙,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一生的至恨。他像是想扑上去把它撕烂,砸碎,然而那里只是一面墙,什么东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