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霄沉默了好一会儿,烦躁地扒扒头发,嘟囔:“提他干什么,小白眼狼。”
他见江成意不说话,只眯眼望过来,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叹气:“行吧。”
“……就,你走后没两年,薛燃就特招进了A大,同时半接手了鹿城区的开发项目。”陈霄咬咬牙。
“还有,周氏的那部分资产也被他融并进了恒海……这小子手狠心黑,一连吃了几个小公司,越做越大……反正目前为止,国内的娱乐公司已经没有能和恒海抗衡的了。”
江成意听完,慢吞吞地点点头,哦一声:“很快就有了。”
陈霄一愣,犹豫片刻:“你……”
江成意翻着文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陈霄顿了顿,还是没将薛燃似乎要订婚的消息告诉他。
回国的时间漫长。
天色暗了又亮,江成意却毫无睡意,看文件的空档里,清醒地望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呼吸平静。
一阵颠簸后,飞机才终于落了地。
周围乘客各自拿着行李走向机舱门,混着广播里催促乘客有序下机的文声,有些喧嚣。
飞机飞行的气压太久,周围的声音被阻隔在耳膜外,刺痛,模糊又混乱。
江成意在原位坐了许久,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缓慢站起身。
陈霄看他一眼,起身跟上。
等下了飞机,脚步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刹那,江成意才忽而有种真实感,他顿了片刻,随陈霄走入了人/流中。
国内深冬的夜里,空气寒冷而刺骨,薄薄的一件大衣根本挡不住寒气。
所幸陈叔早早就派了人来接。
“停车场H区!”陈霄挂了电话,冻得缩着脖子声音都在抖,“次次次——操他妈赶紧走!”
江成意笑个不停,拎着行李箱走在他身后。
手机忽而叮咚一声,他放缓脚步,控停了行李箱,低头看了眼。
停车场周围人来人往,不知道和谁错身而过时,鼻尖仿佛嗅到了一股浅淡的酸奶香。
薛燃猛地站定,拧眉回过头。
周围满是裹着羽绒服、拎着行李匆匆穿梭而过的人群,呼吸间白气氤氲模糊,各种面容都看不真切。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仿佛只是他的一瞬幻觉。
“薛总?”小助理不明所以,犹豫着小声叫了句。
薛燃顿了顿,半晌,冷冷道了声没事。
他转身刚要离开,视线却忽而掠过一个清隽出挑的背影,一怔。
那人正低着头看手机,似乎是在和谁聊着天,指节清瘦冷白,侧脸的弧度分明,气质温凉淡漠。
只恍惚了一瞬,薛燃就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旁边站着的小助理又紧张了三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咽咽唾沫,推一推眼镜,继续和他报告着项目的进展情况:“所以那边的项目负责人jery不太同意我们之前的规划……”
薛燃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腕表,继续往前走:“不用管他,按原计划继……”
“江成意!”
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这边——”
脑海中炸开一道白光,薛燃猛地停住脚步。
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他浑身的血液喧嚣着冲至心头。
那些被压制了多年、极端黑暗的恨意与思念,滚烫着尖叫着、沸腾炙热。
耳边的声音模糊成了一团,尖锐嗡鸣。
薛燃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去确认是不是那个人。
……这个日夜磋磨也不能遗忘的名字,早已凝成了一点鲜红灼人的朱砂痣,烙在眼底心口,连提起都不敢轻易。
“薛总?”小助理见他又突然不言不语,一愣,“您怎么了?”
等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取消航班。”
小助理一呆,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面前这位过分年轻的总裁正恍惚着侧过脸,望向身后的某个方向,目光深深,像是满怀恨意……又像是极致温柔。
小助理顿了顿。
他不明所以,却又莫名觉得,这位常因过分冷血而备受置喙的年轻总裁,似乎在这一瞬间,从沉沉死寂中活了过来。
停车场周围的人太多,只低头回了个消息的功夫就差点与陈霄走散。
江成意听到自己的名字,朝呼喊声的方向望去,示意着抬了下手,然后随意拢了下雾灰色的围巾,拎起行李箱,抬脚走了过去。
“干嘛呢您!”陈霄冻得直哆嗦,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往后备箱里塞,“赶紧赶紧走走走冻死爹了!”
江成意帮他打开车门:“给江燕回消息呢。”
“嗨呦。”陈霄抖着声音着啧啧,“JJJ——江姐姐,真老妈子一样。”
江成意笑了笑,刚想笑他说谁能有你老妈子,还未开口,却忽然感应到一道炙热的目光。
他瞬间抬起头,拧眉环视了一周。
停车场人来人往,身影步履匆匆,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霄见他忽而沉寂,也好奇地探头望了眼,冻得打抖:“KKK--看什么呢?”
江成意顿了顿,收回目光,上了车:“没事。”
陈霄也没在意,缩成一团扒着暖气取暖,朝司机道:“直接回陈家。”
车开了,江成意,望向窗外,慢慢深呼吸了一口气。
对于江成意和小儿子搞出来的新公司,陈总并不在意,也没觉得有什么能成器的希望,只当是拿钱打发了傻小子随便玩。
不只是他,陈霄他哥他妈都是这么想的。
除了知道点内幕的陈伟。
一等俩人回国的消息,他就直接把人抓了过来打探情况,美其名曰,许久不见聚一聚。
出国前,江成意没少受他帮忙,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都没等倒完时差,第二天俩人就直接去了酒店。
下了车,走到云水居的门外时,江成意抬头看着装潢精致高档的西餐厅,忽而停了脚步。
察觉到身后的安静,陈霄回头,莫名问:“怎么了?”
江成意已经收回了视线,眯眼笑了笑:“没事。”
他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哎哟,五年多没见,小江还是这么帅。”陈叔感慨着,推给他一份文件,“给,这是你要的合作明细,之前视频会议时加的内容都在里面了。”
“谢谢。”江成意挑眉,看一眼他亮了许多的脑袋顶,接过文件来,“陈叔也半点没老。”
“小子嘴甜。”陈叔笑了,看一眼一旁的陈霄,“怎么样,刚回国还习惯吗?”
陈霄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害,别提了,时差还没倒过来。”
陈伟嫌弃地撇撇嘴,指着江成意道:“你看看人家小江!学着点儿,都开公司的人了别再天天吊儿郎当了的!”
江成意一愣,笑个不停。
若是搁在几年前,“你看看人家”这种话,好的那一方向来落不到自己身上……真是风水轮流转。
“哎,忘了说,你们俩这刚回国,估计对国内乱七八糟的情况也不太了解,”陈叔倒了杯酒,随口道,“正好过几天圈子里有个生日宴,我这里有请柬,你们要去吗?”
陈霄说:“当然要去,正好熟悉一下现在各家公司的接手人。”
他打起精神坐起身,啃了口牛排,这才想起来抬头问一句:“对了,谁的生日宴啊?”
陈叔刚要脱口而出,忽然一顿,欲言又止地朝身侧的人瞥了眼,半晌才道:“……薛燃。”
空气中似乎寂静了一瞬。
江成意却似乎毫无所觉,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鱼,漫不经心问道:“什么时候?”
陈叔见他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道:“就三天后吧,今天去紧急订制礼服应该也不晚。”
江成意嗯一声,然后随口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国外的事。
一旁坐着的陈霄始终没有出声,只摇摇头,继续啃自己的排骨。
……圈子总共就这么大,迟早是要见的,无可避免。
早在破产那年,□□氏的资产就已被全部收回。
于是江成意回国前几个月,就先特地拜托了陈叔,提早挑选好了一处房产买下。如今装修和设计也早就完工,只等着人搬进去就行。
江成意也没耽误,直接住了进去。
房子的地段不错,装修也精致,还特意按照他的喜好,在阳台做了一面大的落地窗。
江成意收拾完不多的东西,泡了杯茶,走到阳台前的藤椅边坐下,安静地朝窗外望去。
外面是熟悉又陌生的车水马龙,繁华喧闹,灯红酒绿。
他有那么一瞬间,又恍惚回到了出国前的那些晚上。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迅速又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头翻看着文件。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江成意拿起来,是陈霄发来的短信。
【陈霄】:大少爷,明天的生日宴好像要舞伴
【陈霄】:你缺人不[狗头.jpg]
江成意啧一声。
【。】:不需要
【陈霄】:别啊,连个伴儿都没有多跌份啊
陈霄挠挠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干脆一咬牙。
【陈霄】:再说了,您不是说您其实喜欢文人吗,试试呗?
江成意看着这句话,很轻地眯了下眼睛。
他心中大概清楚,陈霄是怕他见到薛燃时不自在、或是旧情难忘,有些无奈。
【。】:行吧,有认识的人吗
【陈霄】:有啊!我妹!
【陈霄】:死丫头从小暗恋你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比她大了七岁
【陈霄】:七岁怎么了!死丫头现在已经十九了!
【陈霄】:刚好我爸不让她找舞伴,你陪着正好
【。】:行吧。
江成意叹口气,收了手机。
深冬的s市依旧阴雨连绵。
江成意望一眼窗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打着领带。
镜子里的人一身深黑西装衬衣英挺,五官清俊皮肤冷白,身形也匀停。
不说话时,眼角唇边似乎常年挂着懒散闲慢的笑意,依旧骄矜,只是曾经眉眼里肆意桀骜的光被年岁收敛了下去。
江成意移开视线,走到柜子边,随手勾了只腕表扣上,抓了两下头发,拿起车钥匙,转身出了门。
恒海作为S市的新晋豪门,在圈子里的人脉和影响力自然极高。
于是,这场生日宴办得奢侈而豪华。
且作为恒海影视娱乐公司的总裁,薛燃的生日宴不仅来了各家的商业大咖,更是邀请到了不少老牌影帝影后级别的艺人。
企业赞助、红毯加持,媒体杂志嗅到充沛的肉味儿,从前一天晚上的凌晨起,就成群成片地聚集在生日宴的礼堂外,连阴冷细密的冬雨都没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江成意望向车窗外熟悉的场面,忽然又想起许多年前周太太办生日宴时的场景。
他回过神,停车开门,踏上了红毯。
一见到有人来,长筒炮、白炽灯二话不说先怼了上来。
几年过去,这批媒体人也换了一波,一时间,看着这张脸,竟然无人认出他是谁。
但只晓得,这个人长得真他妈好啊,先拍为敬。
直到红毯走了一半时,突然有人反应过来,犹豫着试探问了句:“请问是……江成意,江少爷吗?”
这个名字一出,周围瞬间寂静了一刻,然后疯狂躁动了起来,嗡鸣声四起。
江成意脚步微停,循声望过去,朝那人懒散地挑了下眉,却没说话,转身走了。
那人一呆,顿时又惊又喜,举着话筒扬声就喊:
“江少爷!!请等一等!!请问您消失的这几年是去了哪里?!现在回来是想要抢回江氏吗!”
“江少爷!”
……
身后的人已然混乱成了一团,边大声喊边朝他走向的方向奔赴着,场面一时间躁动非常。
周围有已经走完了红毯的人循声望过去,低声犹豫讨论。
“这谁啊?没见过啊?”
“江少爷?江棋吗?我记得他现在不在市里啊?”
说话的人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卧槽!”
同伴吓一跳,推搡他一下:“怎么了你!”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那人愣怔怔地望向入口处迎着细雨连绵、矜贵清隽的男人,张了张嘴,“这是江氏曾经的那位……江成意,江大少爷。”
几年不见,不仅是圈子里的纨绔群体早已换了一批,连各家的继承人们都有些认不清了。
江成意走近厅堂,随意看一眼,竟然觉得陌生。
他有些感慨,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还早。
于是准备先去礼堂区角落的卡座里偷个闲。
刚转过身,眼角余光里却忽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背对着他,正低头和面前的文生说着些什么,带着笑,眉眼冷峻。
隔着重重的人影,只能模糊看清,他似乎是长高了不少,气质高冷模样清贵,落在本就贵气十足的人群里,却依旧出挑得让人一眼就能捕捉。
江成意沉默了片刻,移开视线,准备绕个路。
然而他刚走了没两步,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兴地叫他的名字:“成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