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陈延青说,“你这个词用的太严重了吧?”
“我妈结了婚,现在跟梁月一样怀着身孕,她现任丈夫不许我进家门,”伏城平铺直叙的告诉他,“袁野不是说暑假要去香港?”
陈延青点点头。
“如果我没回来,那他去香港见到的我,就是个在码头打散工的码仔,”说着压低了些身子,“再过几年,会变成古惑仔,打打杀杀,把局子当家。”
前半句陈延青还听出点可怜的味道,后面的听完,疲惫一下子就消散了,收了手擦过他胳膊往前走,“电影看多了吧你。”
陈延青找见老太太的身影时,她正把一个巨型腰果一样的东西从枝丫上摘下来,陈延青走近了才停下来,没说话,但老太太瞧了他一眼,随后把刚摘下来的果子从篮子里拿出来,掰开后露出里面白绵绵的果肉,而后递到了陈延青面前,“尝尝?”
“这,能吃吗?”陈延青的手险些兰花指,接过来后左右端详着,半天没敢喂进嘴里。
“不吃怎么知道不好吃?”伏城跟上来,将他手里的果子掰成两半,递回一半给他后率先尝了一口,陈延青眼巴巴瞧着,“好吃吗?”
“甜的,”伏城说,“不骗你。”
陈延青咽了口唾沫,随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确实是甜的,口感很软,软的缠牙。
“把它吃完。”老太太这时候吩咐,刚好陈延青也有这个意图,于是一边吃一边指着那丛茂密的树枝,“全摘了吧,这么多!”
伏城已经吃完了,这会听了他的话,伸手将老太太扶到了一边,“我来吧,您歇会儿。”
于是陈延青在吃,伏城在摘,老太太在一旁拿篮子接,豆豆又跑没影了,这一趟在陈延青看来还算愉快,尤其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又摘了好些悬钩子,拿毛巾兜着放在篮子里,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吊人胃口。
回家的时候晌午了,老太太没急着做饭,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角落里的水槽边,先将采回来的果子洗干净,然后拿了刀切成片,一片一片的摆在竹筛上。
“她干嘛呢?”
陈延青回来后换了身衣服,之后就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一边吃老太太给洗好的悬钩子,一边注视着楼下老太太的动向,跟平时看电视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伏城就坐在他旁边,顿了顿才说,“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做个假设。”
“什么假设?”
“比如,她做的这些过程,最后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工序跟这个相同?”
“洗,切,晒,”陈延青仔细想了下,才说,“果干?像柿子饼那样的?”
“嗯,有道理。”
陈延青嘁了一声,“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不过段霄洺肯定知道,他就是百科全书!”
伏城没回话了,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回避阳光。
晚上吃过饭,陈延青拿走了他姥姥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趁伏城跟豆豆遛弯去的工夫,躲回房间给段霄洺打了个电话。
段妈妈把电话给段霄洺后,他听见段霄洺轻咳了一声,便道,“你别大夏天的再感冒了!”
“没有,呛到了,”段霄洺温温的嗓音让陈延青绵长的呼出一口气,而后翻过身平躺在床上,“你身体怎么样,上次出院后,有没有又出状况?”
“也没有,上次就留院观察了下,到现在都没出什么问题,你别担心了。”
“那就好,我刚考完就被我妈送乡下来了,”陈延青不太愉快的说,“所以没能去看你,不过伏城去陪你了我知道的,这样也就不需要我去了吧……”
“你是你,他是他,看不看我不重要,就是放长假前我还是很想见见你的。”
陈延青心里一暖和,兴奋着说,“月中我就回市里了,回去就先去找你行吗?”
“好啊,我等你。”
段霄洺总是这么温和的,陈延青想,是伏城高攀了,随后又想起昨晚的争执来,对着手机话筒张了张嘴,好一阵才说,“段霄洺,有个事,我要跟你坦白。”
“什么事?”
“就,就是伏城,”陈延青突然舌头打结,磕磕巴巴的说,“我妈你知道吧,她老是多事,她,她,”
“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我在听。”
咚咚咚。
敲门声恰时响了,陈延青昂起下巴倒着看向房门,“进!”
老太太端了杯牛奶进来,放在他桌上,“你妈让我给你温的奶,赶紧喝了,我把杯子带下去。”
陈延青鲤鱼打挺的坐起来,手机早在老太太开门的时候就被他塞进了被子底下,他拿过杯子几大口喝完,又递回老太太手里,“姥姥你不会再上来了吧?”
老太太扯了下嘴角,“你以为我愿意上来?”
“……”
“小城晚上没怎么吃,我晚点做宵夜,想吃就下来。”
说完夺回杯子走了,门‘砰’一声被带上,陈延青木讷坐在床上,片刻后,惊厥的翻开被子找手机,找到后放回了耳边,“喂,段霄洺?”
那头窸窣了一阵,段霄洺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我在呢。”
“抱歉啊,我姥姥刚来了,拿她手机我没跟她说。”
“没事,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我想说,”陈延青现在不是舌头打结,是吃了哑巴药,甭管怎么努力,嘴里就是没再多说出半个字来,段霄洺那头等了许久,随后才问他说,“伏城也跟你回老家了?”
“嗯。”陈延青应完,屏吸道,“真的是我妈多事,说他一个人怪可怜,才带回来的!”
段霄洺十分清澈的发笑,“那你们俩个小孩子要互相照顾,别让姥姥太辛苦了。”
所以说伏城真的不晓得修了几辈子的福,否则天打雷劈,段霄洺也不该喜欢他,陈延青握着手机,感动的几乎要落泪。
“诶我跟你说,今天我姥姥带着我们上山摘野果子了……”感动完话题就来了,陈延青决定好好煲一通电话粥,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伏城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这副满脸幸福的神情,他没打搅,坐进藤椅里,拿起陈延青小时候的故事书翻阅,等听到陈延青说了‘那你也早点睡’之后,才轻微的清了下嗓子,“方便给我一条毛巾吗?”
“毛巾?”
“洗澡的毛巾。”
“你昨天洗澡没用毛巾吗?”
“我用的你的。”
陈延青毛又炸了,“用我的不跟我打声招呼?”
“你不是默许了吗?”伏城从书里抬起头来,“你在我后面洗,毛巾是湿的你没发觉?”
“我那是以为我姥姥给我烫毛巾了的!”陈延青麻溜的下了床,直奔浴室去了。
老太太一般把备用毛巾放在洗手台边的柜子里,陈延青翻出来一条,挂在了横杆上,回身的时候伏城抱着胳膊堵在门口,陈延青脚下一顿,“你用过那之后就接着用,这条新的是我的,别再用错了。”
“我可以理解成你嫌弃我么?”
“可以。”陈延青走到他面前,“让个路呀。”
伏城不仅没动,还撑住了门框,盯着他问,“那晚上还让抱着睡吗?”
陈延青目光游离了一下,随后说,“是因为你说你认床,额,要不你今天就回房间睡吧,这样我就不用拒绝你让你难堪了。”
“不够坚定。”伏城说。
“哪里不够坚定?”
“你每个字都不坚定。”伏城话音刚落,陈延青就感觉后腰被一只手搂住,身子紧接着被用力一带,人便笔直的贴去了伏城胸口,还未说话,嘴又被堵住了,那时候陈延青感觉呼吸都没了,僵直的站在原地,在伏城离开后的十几秒里,一动未动。
“你,你疯了?!”
“没有啊,”伏城笑说,“上午在山上就想尝尝了,是八月札软还是你的嘴软。”
第24章 像火一样的颜色
陈延青落跑后,伏城暂时没有跟上去,门在一声震耳的声响后将他隔在了外头。
“你站洗手间门口做什么?”
老太太说着话上楼来了,伏城拿指腹擦了擦额头,噙着未名的笑意道,“没事,打算洗澡。”
“先别洗了,下去吃点东西。”老太太路过他往陈延青门口去,敲了门问,“宵夜做好了,你吃还是不吃?”
“不吃!”里头颓唐的喊了这么一声,饶是老太太也听出些不对劲了,回头又看向伏城,“谁又给他点火了?”
伏城摊手,“我吃,姥姥,咱别火上浇油了。”
老太太犹豫着,叹了口气,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提高了嗓门道,“爱吃不吃,谁的祖宗谁伺候去!”
话音落了半晌,脚步声也没了,陈延青才把头从被子里解放了出来。
嘴上还是酥酥麻麻的,像干吃了一把花椒,他趴在床上,禁不住伸手压在了嘴唇上,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可他高估自己了,不仅没有缓解,他甚至还能闻见伏城身上的狗味儿,看见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烦死了啊——”
陈延青焦躁不安的揉着被角,最后像一条被浪冲到岸上的活鱼在床上板来板去,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记得,只知道那会儿天快亮了,隔壁公鸡打鸣,豆豆在楼下跑来跑去。
伏城并没有对那个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后面几天,陈延青连在家里都躲着他走,老太太一天洗六次碗,也就因着某些人不跟他们一桌吃饭。
离回家还剩三四天的时候,唐萍来了一个电话,老太太在院子里喊了声陈延青,那人才腾腾腾的下了楼,接过电话还没等唐萍开口,便问,“妈我能回市里了吗?”
“回市里?你回去了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我吃什么不行啊,干嘛非得,非得在这麻烦姥姥?”为表诚恳,他刻意加重了‘麻烦’这个词的音调。
谁知唐萍轻哼了一声,“你在,你姥姥一天三顿,你不在她一天一顿,你以为我真让你蹭饭啊,你姥姥身体不好,我可拜托你了,搭把手帮帮忙,跟姥姥一起好好生活几天。”
“可这都十来天了呀……”
“行了啊,十五号回家,我跟你姥姥都说好了,”唐萍说完又问,“伏城怎么样,吃的住的还习惯吗?”
说起伏城,陈延青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看着,便道,“他比我好,他比我更像姥姥的外孙。”
“那你多向他学习,乖啊,我得忙去了,挂了。”
电话挂断后,陈延青捏着手机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老太太在木架上端下来一个大竹筛,里头是前些日子摘回来的八月札,已经晒干了,变了颜色不说,还奇形怪状的。
“姥姥,伏城呢?”
老太太扒拉着竹筛里的东西说,“去隔壁下棋了。”
“跟谁下啊?”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径直往屋里去了。
“鬼才去。”陈延青嘀咕着,揣着手机又回了楼上。
伏城原是不会下棋,跟隔壁老爷子学了几天,现在能跟人家对几个回合了,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忘记规矩,拿着炮字儿拐好几个弯吃人家的子。
“诶你这你这,这不算,重新下重新下,”老爷子把他的子推了回去,“重新下,下那个,那个马。”
伏城定了会儿,“我没下错。”
“我说不能就不能,重新下。”
“……”伏城重新看了看局面,而后意味深长的靠回了椅背上,“你输了对吧?”
老爷子一脸肃穆,“谁说的,这哪里输了,是你走错了,你重新下吧你。”
“不下了,我回去了。”
“诶没下完呢你回去干嘛?”老爷子数落道,“回去又没人陪你玩!”
伏城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家里有狗,得回去抱会儿。”
门突然被推开的时候,陈延青手指头一哆嗦,屏幕上的贪吃蛇就这么阵亡了,陈延青看向伏城的瞳孔颤了颤,“我马上破纪录了,你怎么那么会掐点啊!”
“帮你玩回来就是。”伏城带上门进来,坐进藤椅里,而后朝他伸出手,“拿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玩。”陈延青靠在床头,怨怼的咬着嘴里的肉,但其实心里早就打鼓了,想让他出去,又不想在绕回那件事上。
许久,伏城才说,“我们回市里吧。”
陈延青骤然撂下手机,“你想回去了?”
“嗯,”伏城再次伸手,“手机给我。”
“干嘛?”
“我跟唐老师说。”
陈延青这才起身,爬到床尾,把手机放在了伏城手心里。
电话接通后,伏城出去了,陈延青忐忑的等在房间里,不多时,伏城重新进来,将手机递给他,“明早走?”
“我妈答应了?”
“不信你打回去问问。”
“算了,”陈延青下了床开始收拾衣服,“就信你一回,”而后动作又停了下来,回身冲他说,“两米的放不下,一米五的可以,你要是还想在我家睡,就买个小床放我房间。”
“你有那么抗拒我么?”
“还真有,”陈延青强压下喉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极为认真的跟他说,“伏城,我不想让段霄洺难过。”
伏城靠在桌子边,“知道了,那就不买了吧,回去后我回家里住。”
陈延青塞衣服的手微不可见的停滞了一下,“也行。”
身后随即长叹了一声,床也吱吖了一下,陈延青再次回头,伏城在他床上躺下了,嘴里道,“别赶我啊,最后陪你睡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