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画的简笔画,但一眼看去,人物,景深,几乎头头是道的将这个剧目完完整整的讲了出来。
陈延青虽然忘记了回怼他两句,但他还记得,他没有跟伏城说过他看完了那本书。
于是问,“你这,画的什么啊?”
“随便画画,”伏城放下笔记本,“送你了。”
伏城洗完澡回来,桌上的笔记本已经被收起来了,陈延青今天似乎要靠墙睡,在伏城看过来的时候,刻意的拉了下被子,“以后谁洗的晚谁关灯。”
伏城默认,掀了被子上床,躺下后伸手关了灯。
漆黑中,陈延青又动了动,窸窣了一阵,扭头看向伏城隐约的轮廓,“段霄洺今天都跟你说了吗?”
伏城也动了下,问,“说什么?”
“就,你们俩的事。”
伏城很快应道,“说了,怎么了?”
“没怎么,”陈延青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心里倒也奇怪,段霄洺表白,怎么他反倒紧张的不行,不过伏城这个反应,料想结果应该是不坏的,陈延青绵长的来了个深呼吸,而后一翻身,“万事大吉,睡觉咯!”
伏城也没再多话,没多久便也睡了。
高一期末考试过后,雁城才正式热了起来,尽管热,体感温度上也还是能保留一件薄衬衣的程度。
唐萍还是心软,决定给陈延青放个假,特许他两个礼拜后再去邓老师那里报到。
考完第二天,陈延青感天动地的睡了个懒觉,但睡醒后,枕边没人,他趿着拖鞋出去,见唐萍在阳台上抖了两下刚洗干净的校服。
“妈,那家伙呢?”
唐萍听见声音,拿了衣架,边将他的校服往上套边说,“刚走了呀,说是去霄洺那儿,”说着,好奇的看向一脸朦胧的陈延青,“你介绍他们认识的?”
陈延青想了想,“算是吧。”
“那看来他俩也挺聊得来,伏城这么主动的去找人玩儿,不错啊。”
陈延青原本靠在墙边,这会儿站直了身子往洗手间去,“能不聊的来吗……”
嘀咕了什么唐萍没听清,将衣服晾上去了才冲里头喊,“你赶紧洗脸刷牙啊,吃了早饭咱们回姥姥家了。”
陈延青含着牙刷从洗手间出来,“今天回来吗?”
“不回,陪姥姥多呆几天!”
“那伏城怎么办?”
唐萍拿着空盆进来,“我给了他钥匙了,他在我们家睡或者回家睡都可以的呀。”
“哦,也是……”陈延青一转身,跟着她回了洗手间。
唐萍娘家在乡下,坐巴士回去得四十多分钟,不同于别人的是,陈延青跟他姥姥并不是很亲近,原来唐萍也跟他七大姑八大姨坐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有说可能是姥姥年轻时是教物理的,看起来不苟言笑,叫陈延青本能的有些怕,也有说是姥姥养的那只大黄在陈延青小的时候吓唬过他几次,陈延青秉着恨屋及乌的态度,才对养狗的那位也敬而远之,总之分析了不少可能性,但都没有得到陈延青本人的证实。
巴士穿过雁城往东南方向去,陈延青靠窗坐着,小城里的市民总是聒噪,开车没多久,他便从包里掏出录音机,里头转动着唐萍给买的周杰伦的磁带,耳机里随即响起了《七里香》的前奏。
车到地方的时候,磁带里的七里香唱完了第二轮,唐萍将他的头从自己肩上抬起来,又扯下了他的耳机,“到了儿子。”
“哦。”
陈延青将耳机缠在录音机上,塞回了书包里,拉拉链的时候,那只被锁在牢笼里的‘随便什么鸟’闯进视线,陈延青瞧着,伸手拍了它一下,而后听见司机在前头喊——
“唐家湾到了啊,下车的拿好随身物品。”
唐家湾村口的站牌铺满了泥尘,巴士不开进小路里,一般到了站牌这儿就把人放下了。
去陈延青姥姥家还得从对面的小路往里走,过两个路口,看见一栋带着大院子的小洋房那就是他姥姥家了。
院子面前是一条小道,再往外则是一亩农田,他姥姥退休后就在这片田地里种点蔬菜水果,过了夏天往秋去,站在小洋房二楼的窗户前往外看,景色是格外好看的。
院门大敞着,唐萍手里拎着几个大盒子,大约是补品什么的,陈延青没研究过。
“妈?”唐萍喊了一声。
没人应,陈延青径直走进去,进了家门,堂屋的餐桌上还有两杯喝完了的茶,陈延青要往他姥姥的躺椅上坐下,屁股还没沾上,就听着一阵犬吠由远及近的来了。
“啊妈,豆豆来了!”陈延青一嗓子喊完,人已经踩到椅子上去了。
“豆豆几时咬过你?快下来,你姥姥看见又得说你两句了!”
唐萍进门的时候,豆豆也一阵疾风似的飞跃进来,地砖太滑,狗脚差点没刹住,等刹住了,眼神也跟陈延青对上了,唐萍也是有些担心,走上前拦在了豆豆面前,还伸手摸了摸它,豆豆认人,这会当着陈延青的面躺在了唐萍脚下,还臭不要脸的翻起了肚皮。
“不是说了来吃晚饭吗,这才几点?”
声音从外头传进来,陈延青马不停蹄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乖乖坐下了。
第21章 我不想死在这儿
“姥姥。”
陈延青仍旧乖巧的叫了人。
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就是长得过于‘物理老师’,进屋的时候手里拎着一篮蔬菜,看见陈延青后也没多的表情,同样生硬的‘诶’了一声。
这尴尬的氛围唐萍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竹篮,“新菜都长好了?”
“都是些时令蔬菜,”老太太说着话,踹了豆豆一脚,“出去玩儿去!”
豆豆呜嗷了一声,飞奔了出去。
陈延青这才放松了些,躺回椅子里,顺手拿了餐桌上的老黄历翻阅起来。
豆豆出去后,唐萍就跟着老太太去了厨房,说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妈,你最近腰还在疼吗?”
“没有,好长时间不疼了。”
“不疼才好,我给你买的药你该吃的吃该抹的抹知道吗?”
“你哪那么婆婆妈妈的,”老太太还有些不耐烦,“行了,把米洗了,我做饭。”
翻腾了一阵,唐萍问,“米在哪儿呢?”
“你说你,回来干什么?”
“……”唐萍羞愧的撒了个娇,随后又问,“刚家里有客人啊,我看桌上泡了茶的?”
“嗯,你二叔他们两口子,”老太太犹疑着,说,“琴子她娘家那边有个叫黄传胜的你知道吧?”
“我哪知道……”
陈延青听了会儿就没兴致了,黄历上说今天宜安床,忌出行,他偏过头看向外头,天气好的不像话,“这忌的哪门子出行……”
游神间,外头豆豆又狂吠了几声,陈延青起身,走到大门口,扶着门框踮起脚,无奈院墙围着,除了院门附近哪儿也看不到。
接着鸡又叫了,听起来有些惨烈,陈延青心下不好,怕是豆豆又追隔壁的老母鸡去了,鬼使神差的,抬脚就往朝大院门口走,出了院门又朝那扑棱的声音望去,离他三十来米的路牙子上,只见豆豆撵走了几只母鸡,独自围着一个小草丛转圈,一边转圈还一边吼叫,陈延青平白咽了口唾沫,犹豫了好久才轻轻叫了声‘豆豆’。
豆豆似乎没听见,理也没理他。
“豆豆?”陈延青又叫了一声,还是没被搭理,紧接着稍稍加大了音量,“豆,额,豆豆啊!”
“呜汪!”
豆豆停下脚步朝他看过来,陈延青吓得一哆嗦,在豆豆作势朝他跑过来的时候,一转身撒丫子往屋里跑去。
豆豆是急吼吼的跟来的,速度快到几乎跟陈延青前后脚进门,陈延青一声‘妈’还没喊出口,豆豆就在他脚边卧下了。
“?”陈延青眯着眼瞧它,见它乖巧的卧着,舌头耷拉在外头,呼哧呼哧喘着气,眼睛还巴巴的望着自己,不多时便往后退了一步,豆豆也动了,只不过是匍匐前进,跟在他脚边。
“你干嘛?”
“呜汪,汪汪汪!”
“啊啊啊啊啊!”陈延青一个激灵,重新跳上了椅子。
唐萍是这时候出来的,站在厨房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豆豆,你可别吓唬他了,小时候就让吓尿过!”
豆豆听懂了似的,收起舌头舔了一圈,随后又哈吃哈吃的喘上气。
“你好好的啊,别乱跑。”唐萍嘱咐完又回了厨房。
人刚进去,豆豆就站起来了,下巴搭在椅面上,又在陈延青极度的恐惧下咬住了他鞋头。
“我天,你干嘛啊,我白鞋!”
豆豆喉咙里嘤嘤了两声,一人一狗对峙好长时间,陈延青才发觉它好像不是在折腾他的鞋,形容的准确点,应该是在把他往外拽。
拽……陈延青抓着胸口的衣服,试探性的伸出了那只被他含住的脚,动作一出,豆豆便下意识的往外跑,到了门口察觉人还没跟上,就又折了回来,重新含住他脚尖往外拉。
“你,要我去哪啊……”
豆豆也不叫,就拉着他脚让他跟着走,陈延青大致是看懂了,小心翼翼的下了椅子,又跟在他屁股后头往外走了两步。
豆豆就这么带着他,时走时停的,往院门外走去,一直走到了他刚刚欺负那几只母鸡的地方。
“带我来这干嘛?”陈延青左右看了一圈,鸡已经走了,这就是一条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豆豆这次走到了路边的草丛边,先是嗅了嗅,接着拿脚刨地刨了一阵,陈延青再蠢也该知道这地方有宝贝了。
“你,你藏什么在这了啊?”陈延青对豆豆的戒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暂时挪开了一部分,他走到豆豆刨土的位置,弯腰下去,什么也没看见,又靠近了些,草丛杂草太密,陈延青不耐烦的伸手去扒开,就是这时候,一根树枝粗细的东西突然蹿了起来,陈延青只觉得手背刺辣了一下,定睛看去,身上的汗毛一根不落的站了起来——
“啊妈!!!!”
唐萍听着声儿,跟老太太对视了一下,随后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了出来,看见陈延青的时候,他正跌坐在路中间,豆豆在他身边左转右转,唐萍飞奔过来,“怎么了你?!”
“妈…”陈延青又疼又悲戚,手伸到她面前,“妈,我是不是快死了?”
“哟,我的妈,”唐萍也没忍住叫妈,抓着他手端详,那上头是两个红点,血渗出来,典型的蛇咬创伤,“妈,这怎么有蛇的呀?”
老太太接过他的手,“看清了吗,什么样子的?”
陈延青快哭了,“没看清。”
老太太波澜不惊的看了他一眼,“没事,菜花蛇没毒,跟我去处理一下。”说完要拉着他起来。
“您怎么知道是菜花蛇!”陈延青又气又恼,缩回手捂在怀里,“妈,送我去医院吧,我不想死在这儿。”
“去乡里的诊室,”老太太说完,又补了句,“我也被咬过,诊室处理这个是老行家了,所以我活到现在还没死。”
陈延青被揶揄的说不出什么来,而后要唐萍扶起来,径直往诊室的方向去了。
一个多小时来回,陈延青确实除了伤口疼,其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诊室医生给消了毒,还耐心包扎了一下,回到家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摆在餐桌上,和唐萍一样,用防蚊网罩着。
“没死吧?”见人回来,老太太回了厨房盛饭,恰时唐萍来了电话,接听后走到院子里去了,俩人一前一后,只留陈延青坐在堂屋里,望着自己手上的伤,好一阵委屈。
“好了啊,多大人了,”唐萍回来的时候,三人围坐在了餐桌边,她夹了菜到他碗里,“我下午要回市里一趟,你好好跟姥姥呆着,晚上我就回来了。”
“又回市里做什么?”陈延青还没应声,老太太便问。
“学校来电话说下午有个会,关于我们人事调动的,”唐萍说,“托了新校长儿子的福,前些日子听老杨说,学校打算让我带高三了。”
“新校长儿子?”老太太狐疑的问,“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哟我这不是照看了他一段时间吗?”唐萍说这话时看了眼陈延青,那人听的认真,筷子上什么都没有还在往嘴里喂。
“还的人情债啊。”老太太也阴阳怪气了起来。
唐萍尴尬的笑了下,又夹了菜放进老太太碗里,“妈,带高三苦是苦些,可福利是高一高二没法比的,我一个人带着延青,将来他还要考大学,到处是用钱的地方……”
“妈,我吃饱了。”
陈延青撂下筷子起身,“你们慢慢吃。”
而后穿过堂屋,从楼梯口上去,一步没停的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景色跟上次来没什么差别,老太太从来不给他收拾,意思是根本不动他留在这里的称不出斤两的东西,但有一点,陈延青是有底气的,比如他随手一摩挲,柜台,桌面,一定没沾灰,比如他一下子倒在床上,被子软乎乎的,沁着洗衣液的香味。
老太太说过,这是她的房子,只要她没死,家里任何一个角落就都不能落灰,老太太还跟他说过,让他对这件事不要产生什么矫情的误会。
陈延青现在就趴在床上,脑子里是唐萍刚刚的话,就像他从来不去学那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一样,他对于唐萍借着照顾伏城的机会给自己谋福利这件事,突然间羞愧的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