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临回雁城的前两天,杨苗苗匆匆来敲门,陈延青时隔好几天和伏城产生紧密的联系,竟是因为伏城受伤了。
“人在哪呢!”
“一楼大厅,在等车过来。”
陈延青冲到电梯口,下了楼到大厅,一群人正往门口涌去,带班的老师一左一右扶着伏城,走过这一路,留了些断断续续的血迹。
“伏城!”
陈延青跑到他身边,从老师手里接过他一条胳膊放在了自己后颈上,“你怎么回事?”
“没注意,”伏城说,“别大惊小怪。”
“你都流血了还说我!”陈延青看下去,离他最近的左腿大腿外侧,裤子被血浸湿,那层布料被剌开了大约两寸长的口子,隐隐约约的能看见绽开的皮肉。
“冷静,好吗?”一行人走出去,在大门口上了救护车,其他人留下,陈延青跟着一个老师上了车。
车上的护士给他做应急处理时,伏城才接着说,“需要我说一下过程吗?”
“不需要,你别乱动!”
可能是刚受创,皮肉产生的麻木感让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疼,“老师,我们明天回去吗?”
“嗯,”老师拧着眉头看着护士手上的动作,“本来就可以早点收尾,你受了伤,还是早点回去养着比较好,我已经跟学校打过招呼了。”
“我爸,知道了?”
老师点点头,“让我们赶紧把你送回去。”
伏城深呼吸了一下,很明显,陈延青瞧见,无措的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先别管了,伤要紧。”
“陈延青,你坐好,”老师抓着他胳膊将人拉了回去,“碍着护士了。”
伤痕看着吓人,实则没刺穿的那么深,伤口止血后做了缝合,医生叮嘱三天后去家附近的医院换药,之后每隔两天换一次,半个月后拆线。
转天,大巴车将一个冬令营的班运回了雁城,路上庄岩来过两次,都是询问伏城的状况,伏城坐在里头,倒在陈延青肩上睡觉,两次都没理会庄岩。
“学长你回去坐着吧,这样很危险,”陈延青很轻的跟他说,“你这样也帮不了他什么。”
庄岩一愣,“你,累了可以换我来。”
“不会,”见他不走,陈延青便逐字逐句道,“学长,人的身体是不会撒谎的。”
雁城这些日子下了大雪,但校门口和主干道上的积雪被扫开了,陈延青扶着人下车时,伏校长和梁月正等在十来米远的位置。
“小城!”
梁月疾步上来,“怎么样,还在疼吗?”
伏城不太耐烦的躲开了她的手,“没事,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接你回去,房间都收拾好了,小城,跟我们回去吧,你这样子唐老师不好照顾你的。”
伏城刹那间似乎被这话说动了,沉默下来,伏校长折身去大巴车后面的红色车子那,打开了后座的门,而后冲伏城道,“上车。”
“我来扶。”梁月强硬的握住他胳膊,把人往校长那边带。
“伏,城……”
陈延青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足够的底气,我可以照顾,我妈也可以照顾,可以么,可以事无巨细,可以给他最好的吗?
伏城坐进了车里,陈延青隔着窗户与他相望,两个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梁月上车前拍了拍他的胳膊,“陈延青,辛苦你了,马上过年了,好好享受假期。”
“哦,哦,好。”
车子发动,后面起了一阵尾气,窗户升上去前,他听见伏城跟他说,“我打给你。”
车子走远,直至不见,陈延青再回过身,庄岩站在另一头的公交站台下,两人视线交汇,对方似是轻哂了一下,陈延青以为自己看错了,公交路过他停在了庄岩面前,那人没多犹豫的上车了。
第42章 新年快乐
“回来了?”
唐萍听见开门声时,从阳台回过头,手里正晾着件保暖衣。
陈延青换掉鞋子,箱子搁置在门口,随口应了一声便往自己屋里去,手刚碰到门把手,余光瞟到了什么,突然折身冲去了阳台,“妈,你给我洗了!”
唐萍被这一喊,也愣了,“我看你没带去冬令营,这么久没用,已经落灰了,就给你洗了。”
陈延青抢过她手里的晾衣杆,将悬挂在上头的书包拿了下来,白色的帆布包洗的很干净,干净到伏城给他画的那幅画还剩几道残缺的轨迹。
“我没说要洗你洗它干嘛啊!”
“诶你,延青,你这是哪里来的脾气?”唐萍指著书包,有些无措又有些莫名,“这包被伏城那孩子画过之后我看你也没怎么用,索性就给你洗了,再说了,什么不是我不给你洗你才埋怨我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延青心口堵了一阵,说不出个缘由,便把书包抱在怀里,“没事,我睡会儿,不用叫我吃饭。”
唐萍在身后说了什么,陈延青没听清,回了房间关上门,书包是湿的,被唐萍打抻了皱褶,看起来像新买的一样。
随便什么鸟没有牢笼了,陈延青坐在书桌前,忍不住的想,也许随便什么鸟自由了,也或许从来就没有随便什么鸟。
在家休息了两天,陈延青没有等来伏城的电话,去找段霄洺是临时起意,出门的时候碰上杨向安,陈延青反在身后关门的手暂停了动作,“我妈在洗抽油烟机。”
“哦,是,我是来帮她弄的,”杨向安说完问,“你去哪啊?”
“我去看看段霄洺,”陈延青错开他,走到楼梯边,脚正要迈下去又收了回来,回过身冲他说,“杨叔叔,麻烦你了。”
杨向安眼眶一热,好悬没哭出声来,“诶诶,没事,应该的。”
“嗯,我晚上回,也可能不回。”
“好。”
陈延青大步的下了楼,杨向安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后天就除夕了,你们今年在哪过年?”
段霄洺房间很暖和,陈延青趴在他床上,看着他蹲在落地窗前修剪盆栽的枝丫,“我妈说明天去接姥姥,今年在市里过年,刚好年后带姥姥再去趟医院。”
“也好,其实姥姥搬来市里,你妈妈也能放心些。”
“她才不呢,”陈延青翻了个身平躺着,翘着二郎腿盯着天花板,“她那院子可是姥爷辛苦了一辈子给她弄的,舍不得的紧。”
段霄洺往旁边挪了一步,抓着一根光秃细枝打量,嘴里道,“老人念旧,我奶奶也是,后来让我爸连哄带骗的弄来了市里,没住两天自己又偷摸回乡下了。”
陈延青想象着段霄洺奶奶偷跑的画面,忍不住笑了笑,而后昂起下巴试图看看段霄洺修剪到哪一盆了,无果,干脆重新翻过来趴着,“你把它们全部弄屋里来干什么?”
“它们也怕冷呀,屋里暖和些。”
“呵,”陈延青好一阵诧异,“路边花坛里那些可算是命苦了,没你这么好的主子。”
段霄洺一笑,“花各有命嘛。”说完撑着腿站起身,放下剪刀,“我去洗手。”
段霄洺回来的时候端了些瓜子水果什么的,放在离陈延青近的床头柜上,之后才盘腿坐上床,“说说吧,冬令营好玩儿吗?”
“还……行。”
“还行就是不好玩了,你看起来也没有玩尽兴的样子。”
“啊……”陈延青伸手摸了个小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相机我给你带来了,在包里,你什么时候洗照片呀?”
“随时,过完年我给你送家里去。”
“别,我自己来拿,路上结冰,你可别摔了。”
段霄洺盯着他手里的动作,默了一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说,咱们学校是个圈子,圈子里有很多癌细胞,他们聚拢,扩散,还有无数的细胞在向伏城聚焦,我就是很奇怪,难道伏城自己没有察觉吗?”
“谁跟你说的?”
“庄岩。”
“庄岩?”段霄洺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陈延青补充道,“不是他跟我说的,是他跟伏城说的,我听见了。”
段霄洺不说话,陈延青便将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怎么了?”
“你也不用太在意他的话,”他接过来,说,“学校哪有什么圈子,雁城是个五六线的小城市,大多数人对新鲜的人和事都会抱有好奇心,只是学校里的人,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容易把这种新鲜感当成喜欢罢了。”
陈延青跟着思考了一下,才说,“你说伏城么?”
“你在问谁,我在说谁。”
“哎,”陈延青难得平静,“难怪他鼓捣伏城跟他在一起。”
“是嘛,”段霄洺好笑,“他也鼓捣过我。”
“……”这会都不是惊奇了,是愤怒,陈延青拍床坐起来,“那他还跟陆美辰在一起,这不是祸害人姑娘吗?”
“我还挺羡慕他的。”段霄洺突然说。
“羡慕?没搞错吧,段霄洺,那人品行可不正啊!”
“我知道啊,我是说,我挺羡慕他什么都不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你想想,咱们可以不管什么品行,道德,不管规矩,胡作非为吗?”
陈延青摇摇头。
“是吧,有人就愿意那样活着,活的还挺快活,要是这个世界,人类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评判标准,你还能说他不正么?”
“那倒也……”
“各有所求呗,只不过咱们不能那么做。”
陈延青瞧着他,觉得他脸上有些落寞,说不上来,但陈延青凑近了些,“你也想做一些平时不做的事情是不是?”
“嗯,是,特别想。”
陈延青神色胡乱变化,最后定格在一片颓唐上,躺了回去,“我都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在学校里关了十几年,脑子也退化了!”
段霄洺也躺了下来,和他并排,“所以就只能拼命想了,望梅止渴吧。”
“诶对了,你那盆君子兰长叶子了吗?”
“长了一片。”
“真磨蹭……”
除夕那天,万家灯火,老太太来的时候带了大包小包好多吃食,唐萍说杨向安回老家了,学校里除了他们,就只剩门卫大爷偶尔晃一晃。
两个女人在厨房忙活,陈延青躲在房间里一整天,外头是央视电视节目的吵闹声,屋里是周杰伦的歌声,他坐在书桌前,用圆珠笔在书包上复原那幅画。
唐萍第三次送姜汁可乐进来,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那天这孩子生的什么气了。
“延青,对不起啊,妈应该先问问你的。”
“没事,妈,有电话找我记得快点叫我啊!”
“知道了。”
唐萍说完出去了,书包上的画复原了一半,笨拙的临摹和原画的差别是很大的,陈延青觉得自己连个正方体都画不好,涂涂改改的,墨成了一团,丑的吓人。
时间在陈延青各种修改中不知不觉的过了,唐萍再进来是喊他吃饭,“一会儿再弄吧,春晚都要开始了。”
“来了。”
一桌子年夜饭,老太太最后从厨房端了拿砂锅熬的大骨汤出来,陈延青在桌边坐下,“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
“平时不见你勤俭,”老太太说,“今天吃年饭你倒心疼起来了。”
“姥姥,平时您也不在这里啊,我勤俭我妈知道。”
“是,我知道,”唐萍添了菜给老太太,揶揄说,“把奶当水喝,剩些底儿还都给扔了,你多勤俭啊。”
老太太在这话后横瞪了他一眼,陈延青干张了下嘴,没敢搭茬,饭吃到一半,老太太才提起了唐萍再婚的事。
“妈,这事儿以后再说,延青还没毕业,我都跟他商量好了,先不提别的。”
“这是什么别的?”老太太说,“我看杨向安就是不跟你拿证,也已经跟你过日子了,结了婚没什么不好的,延青还多一个人照顾。”
唐萍真是怕陈延青摔碗筷,那会儿想叫老太太说点别的,急的脸上表情都变了,谁知陈延青像是不在意似的,夹了肉喂进嘴里,又腻的喝了口果汁,“我妈都快四十了您还催婚。”
“我这哪是催婚,你也知道她快四十了,再过两年,那杨向安碰到个年轻漂亮的,你妈上哪说理去!”
“这几年不也过过来了嘛,别说了妈,吃饭吧。”唐萍跟着说。
“你们俩倒是一个战线了,我成了瞎操心的!”
唐萍要解释,电话透着节目的声音响了起来,陈延青手上瞬间停滞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喂,”唐萍过去接了电话,“诶,您好,过年好过年好!”
“是是是,今年没回,这不把老人家接过来了嘛,对对对……”
挂了电话回来,陈延青吃菜的动作才继续,唐萍说是哪个远房亲戚,跟老太太聊起来,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吃完饭陈延青又回了房间,他还是决定今晚转钟前把那幅画修完,他总是想如果伏城问起来,被洗掉了和褪色我描了几笔之间,后者应该更安全。
“延青!”
唐萍叫他的声音在十点左右再次传进来,陈延青没理会,直到唐萍说,“伏城来电话了,让你接一下!”
陈延青马不停蹄跑了出去,拿过话筒放到耳边,“喂……”
“嘛呢?”
“看电视。”陈延青说。
“出来吗?我在校门口。”
“你过来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