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里头?”陈延青疑惑着问。
“小段呗,他早上就来了,你们没约啊敢情。”
“没有,我去看看。”陈延青说完便径直进去了。
老板张了张嘴,没叫住人,于是冲伏城道,“小段看着心情不大好,早上来在里头干坐了好一阵子。”
“段霄洺!”陈延青大步走进去,段霄洺手里的箭正好射了出去,九环的成绩。
“你怎么来了?”段霄洺脸上从见到他的惊讶,到刹那间换上的温和的笑意,陈延青看在眼里,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
“他翘课了,”伏城跟进来时说,“原来是跟你学的。”
陈延青正要反驳,听见段霄洺问,“腿好点了?”
“好多了。”
段霄洺走到沙发边坐下,这才接了那句翘课的话,“跟我学还是跟你学的他清楚着呢,我就是觉得教室太闷,出来躲躲。”
“也是,”陈延青黏到他身边,“那些课你都上过一遍了。”
“干嘛选理科?”伏城问。
听起来应该问的是,明明是个文科大才子,为什么要选自己不擅长的理科。
好在段霄洺听懂了,也没打算回避,“我...其实不是很想上大学,还没有做好要离开雁城的准备。”
沉默下来,陈延青想起那天段霄洺跟他提过的‘自由’论,他说羡慕庄岩,仔细想想,他羡慕的大约是所有跟他不同的人。
那天没在俱乐部呆多久,陈延青就说要带他去个地方,等段霄洺满怀期待的跟他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他带他来的是一个网吧。
不过人生也总有意外之喜,比如,从没去过网吧的段霄洺在跟着陈延青和伏城一起开了几把游戏后,忽然间觉得键盘的声响,呛人的烟味,以及偶尔的谩骂声,这些他母亲明令禁止不许接触的因素都变得很有意思。
输了他也会气急败坏,赢了就跟陈延青一起喝彩,那天的段霄洺在陈延青眼里,就像伏城给他书包上画过的那只‘随便什么鸟’,冲破了重叠的几何牢笼,越飞越靠近自由。
送段霄洺回去后,傍晚才到学校,从公交上下来,陈延青一眼就看到了梁月那辆红色帕萨特。
伏校长这时从驾驶座上下来,“伏城,上车。”
“校长来接你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伏城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我,啊?”
陈延青话说了个开头就被伏城拉着手大步流星的到了车子旁边,又不容分说的被伏城塞进了后座,伏明翰打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两个人,只说,“你师姐来了,”说完,又道,“夏灵也在。”语序似乎在刻意削弱‘夏灵’这个人的存在。
陈延青在车子匀速行驶起来后,望向伏城,看一眼便有些诧异,觉得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跟伏校长真的如出一辙,冷淡,严峻,一个眼神都像要吃人。
不过那天,陈延青真的见到了‘夏灵’,进去伏校长家里的时候,听见伏城叫了声‘妈’。
“我还以为我看到了十三姨,”转天下午上活动课,陈延青和袁野一人拿着一根烤肠,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下头是排队做体测的高三生,陈延青忍不住感叹,“他妈妈怎么那么漂亮,比梁老师还漂亮。”
“那大哥长得帅也是有道理的,”袁野中肯的说,“我妈说伏校长很好说话,中午去了没坐两分钟,高三分班的事校长就答应尽力调节了。”
烤肠被风扫冷掉了,陈延青嘴里嚼着,越来越干涩,巧合之所以成为巧合,好像是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在暗自发生,而当事人并没有一刻往上面思虑过,比如自己和伏城同一天生,比如和师姐一样,梁月也是伏城妈妈的学生,还是从小带到大的学生。
“阿城,联招考试太复杂,户口问题我们解决了,跟我们回香港。”
师姐坐在伏城妈妈身边如此道。
“师姐,”梁月恰时从婴儿房出来,“还是让小城自己选吧,他上次去香港又回来,我想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他已经成年了,法官的要求自他成年后已经不作数了,”师姐说,“梁月,香港还有很多事要他去做,你就不要分他的心了。”
陈延青缩在一边,他理不清这里头的点滴,也没有察觉到伏城有半点想说话的动静,伏明翰远远的坐着,与伏城保持着莫名的一致。
“小月,你和伏城一起在我身边长大,现在你有了自己的小孩,你应该能够明白,孩子不在身边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夏灵到现在才开口,声音很平静,脸上也毫无波澜,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这是什么高干家庭的每日例会。
“我……”
奇怪的是,陈延青几乎能够看见这客厅里汹涌的暗潮,他再次看了眼伏城,片刻,才听见伏城说,“我有不想回去的念头,妈,你是不是得先告诉我,回去,是为了帮你打理家事,还是回去继续做你的儿子。”
夏灵看过去的眼神里满是诧异,还有被说准了的仓皇,彼时只听伏明翰冷哼了一声,“我们没必要再纠缠这件事了,梁月说得对,让伏城自己做主吧。”
原来香港从来都不是他的避风港,陈延青沉闷的想,裹挟着他的从来都不是香港那座城。
“陈延青?”
“啊?”陈延青被梁月从思绪里拉扯回来,视线所及,一屋子人都在看着他,“怎,怎么了?”
“你也不想伏城回香港对吗?”
这是第几次了……
陈延青将视线挪到伏城身上,发觉对方正看着自己,墙上古老的钟盘走的好慢,不知静默了多久,陈延青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如果伏城在雁城和香港都没有家,那就去我家吧,我妈喜欢他,疼他,”说完,又补了句,“我也是。”
话刚说完,伏城一拍腿站了起来,走到陈延青面前拉过了他的手,“都听到了?”
“阿城……”师姐嗫喏。
“师姐,带我妈回酒店吧,我也得跟陈延青回家了。”
“陈延青!”
袁野上楼回教室了,陈延青磨蹭在后头,被这一声喊顿住了脚步,一回头,陆美辰飞奔了过来,停在他跟前匀气。
“干嘛?”
“你上次说的话什么意思?”陆美辰喘着气,说,“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什么……”
陆美辰渐渐平复下来,拉着他袖口从楼梯挪到了一楼乒乓球室里,“都告诉我,赶紧的!”
“庄岩?”
“不然呢?”
“你这是都知道了吧?”
“是,”陆美辰看着很生气,也很,委屈,“我看到他手机了,段霄洺你认识的是吧,他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胡说什么啊!”这回轮到陈延青生气了,“段霄洺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
陆美辰随即喊道,“他约段霄洺开房,段霄洺都答应了你还说他俩没什么!?”
第45章 随便什么鸟自由了
段霄洺突然不见了,宾馆没有,家里没有,学校没有,俱乐部没有,陈延青拉着伏城和袁野满雁城找,图书馆,公园,商场,找了一晚上,还是无果。
陆美辰说短信上约的是明晚八点星海开房,可人为什么今天就不见了?
什么狗屁自由,什么狗屁羡慕,陈延青只觉得胡闹,从听完陆美辰的话到现在脑子跟撞了钟一样嗡嗡直响。
学校下了晚修,陈延青刚到校门口就碰见正要出去的杨向安,对方摇下车窗,“你翘课了?”
“我正要去找你,你妈可知道了啊,赶紧想想回去怎么跟她解释......”
杨向安还在聒噪不停的说着,陈延青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撤退,回身跑了个没影。
在花房找见段霄洺那会,他趴在桌上睡着了,陈延青冲进去的时候一脚将黏附在他身边的庄岩给挥开了,“你他妈干嘛呢!”
一路跟上来的袁野也没了理智,抓着他衣领将人扼在了墙上,“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
“谁让你动段霄洺的??”
“诶,我,”
“段霄洺,”陈延青胡乱的碰他,试图将他叫醒,“段霄洺,醒醒......”
桌上歪七扭八的躺着几个啤酒易拉罐,陈延青扫视了一遍才回过头问,“你给他喝酒了?”
“不是,没有,”庄岩和袁野较着劲儿,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少顷,段霄洺动了动,随后撑起脑袋,在看清这小房子里的人后,狐疑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让庄岩给欺负了!”
提起庄岩,段霄洺才寻了一圈,最后看见被袁野挟持着的画面时无力的摆了摆手,“你放开他,袁野。”
庄岩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摸着被袁野掐过的地方,“你们也忒狠了点吧,我杀人放火了?”
“你要是欺负段霄洺,我放火烧了你。”
陈延青的话,叫段霄洺也吓了一跳,他很快靠过去握住了他肩头,“真没事,消消气。”
“段霄洺,”陈延青又正面斥他,“你无缘无故闹什么消失啊,你知道我们几个找你都快找疯了吗?我差点就告诉叔叔阿姨让他们报警了!”
“人没事就好。”伏城说话时陈延青才平静下来,几个人零散的坐着,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你,你跟,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半晌,陈延青才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段霄洺指向玻璃墙外的花圃,“想做一部分移栽,所以过来了。”
“那庄岩来干嘛?”
“帮忙啊,不然呢,监工吗?”庄岩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搞得跟我会把他吃了一样,你们是不是有病?”
“不是,陆美辰明明说你约段霄洺明晚八点星海开房!”
“陆美辰?”庄岩接话道,“她看我手机了?”
“她是不是看错了,”段霄洺这时说,“这里就是星海花房,明晚我们的确还要过来。”
陈延青瞧着庄岩脖子上的红痕,和袁野纷纷埋下了头,闹这么大个乌龙,现场唯一清醒的,只剩伏城了。
“我送你回去。”伏城的话是冲段霄洺说的,意外的是这次他没有答应,“庄岩会送我。”
“他不行,”陈延青险些拍案而起,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鄙夷,“他陆美辰那儿都没搞清楚,你跟他可别走那么近了。”
“没事,让他送我吧,”段霄洺固执的说,“你们先回去,明天誓师大会,我们学校见。”
陈延青一度认为那天晚上自己是被段霄洺赶走的,如果是为了别的,他都可以接受,可为了庄岩那么个人,陈延青怎么也没办法想通。
但是那天之后没多久,庄岩就跟陆美辰分手了,这次不是从女生嘴里听来的,是陈延青亲耳听到的,陆美辰惯会把人堵在楼梯上要个说法。
“说清楚了干嘛非要分手?我不就是看了眼你手机么,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庄岩,你说不让我在学校和你走的太近,我一天天的装作不认识你,这都不行了?”
“当初可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把我从伏城那里拽过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庄岩在一连串的拷问过后选择了摊牌,陈延青在楼上的围栏上挂着,袁野不知何时缩到了他身边,一同打缝隙中往下探望,“哟,这可麻烦了,陆美辰明儿就能让他挂在咱学校每个女生的嘴边,你信吗?”
陈延青撇撇嘴,“他活该,骗女孩子感情,没拉去浸猪笼便宜他了。”
事实上,他不仅成了女生的谈资,那之后整整半学期里,庄岩都遭受着无止尽的口诛笔伐,有些女孩子会对他横眉冷对,有的甚至绕开他走,说他恶心,说他虚伪,说他城府深,说他不要脸。
这些陈延青都看在眼里,还有陈延青能看到的,是自高三百日誓师大会之后,庄岩就代替他成了段霄洺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人,陈延青偶然一次去给段霄洺送饭,那时候庄岩已经坐在段霄洺身边给他递筷子了,就那样突兀的坚守在段霄洺身边,无论外人还在议论他什么。
陈延青悻悻的抱着保温桶往回走,被半路杀出来的伏城拎回了教室,这人吃着他给段霄洺准备的饭菜,还不忘往里头加满满一杯浓醋。
月考过后,雁城又回到了暖和的天气,有个周末,陈延青懒觉醒来,懒腰伸到一半停住了,只因旁边椅子上放着一个书包,书包上有一副崭新的画,他盯了半晌,噌一下爬起来将书包拿到了眼前,还是很简单的笔画,山水勾勒了轮廓,一群鸟往远处飞去,“你们都是随便什么鸟吗……”
“延青啊!”
唐萍的叫声刚传进来门就被推开了,唐萍探了头进来,“快出来,梁老师来了,小宝宝也来了。”
陈延青一下遏制住了心里那股好奇,“伏城呢妈?”
“他说去俱乐部了,你不出来看看小孩子嘛?”
伏城不在,陈延青想,他自己看那孩子是不是有点奇怪?思忖完,又闭了闭眼,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片刻后——
“诶,他冲我笑啊妈!”
唐萍和梁月坐在沙发里,嘴里道,“冲你笑是喜欢你,抱稳了啊。”
“妈他抓我手指!”
“你别使劲,让他捏捏就好了。”
“啊妈!他流口水了啊!”
唐萍不打算答他的话了,便偏向梁月,问,“怎么没办满月?”
“他爸爸说不办了,本来从省重点调下来就该低调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