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有,抱歉老师。”
“好好听课啊,你们这还没到懈怠的时候呢。”说完,又指了下他这个方向,“伏城呢?”
袁野刚要说什么,陈延青便道,“拉肚子,看校医去了。”
袁野在他坐下来后投过来一个极为难以置信的眼神,压低了嗓门说,“你书包还是我给你拿下来的呢,我一猜就是伏城给你放上去的,你这怎么还给他打起掩护了?”
这倒是把陈延青问住了,他答不上来,也不打算答了,等到晚上吃饭,陈延青拿着意向表回了家,唐萍饭已经做好了,陈延青刚进门没多会,杨向安也来了,唐萍一边请他进门一边说,“延青啊,今天你们发了意向表是不是?”
陈延青躲开他妈和杨向安迫切的视线,坐到餐桌边,埋着头夹了一块肉喂进嘴里,“你知道了还问。”
“杨老师,坐,”唐萍安置杨向安坐下,才拿了杯子给陈延青倒果汁,嘴里道,“我这不是想着,你选了理科,杨老师往后又得放好大一部分心力在你身上了,咱们得跟杨老师道谢才是,”
“妈我选的文科。”这话陈延青闭着眼说的,要是只有他和唐萍在,这话怎么说都可以,但杨向安就坐在眼前,陈延青说完就产生了一种脱力的感觉,脱力到筷子也放下了,垂着脑袋,等候发落。
安静了好一阵,杨向安先发出了笑的声音,而后说,“文理不分家,选哪个都一样,唐老师,你说是吧?”
唐萍也短促的笑了笑,将倒好的果汁放到他手边,“吃饭,儿子,等会还得去上自习呢。”
“妈,我,”
砰砰砰!
三人齐刷刷的应声朝门那儿看去,外头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陈延青,伏城在你这儿吗?”
是梁月。
陈延青心下一震,那家伙不会乌鸦嘴到真把自己给说没了吧,唐萍去开门的工夫,陈延青使劲甩了甩脑袋,心说不会的不会的,哪有那么邪乎。
“梁月,怎么了慢慢说?”
唐萍刚把门打开,梁月便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巡视了一圈,抓着唐萍的手问,“伏城没来吗唐老师?”
“没有啊,延青放学自己回来的。”
梁月并不死心,又跑来抓住陈延青的胳膊俯视着他,“你见过伏城没有?”
“没,没有。”陈延青不得不承认,他被梁月的眼神吓到了,那眼神里的信息像是在告诉他,如果说了真话,那么他和伏城就都会被吞噬掉。
“梁月!”
陈延青在更加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里扭过头,这次进来的是伏校长,他将梁月的身子扶起来,并退到唐萍面前,才说,“不好意思,唐老师,她有些着急了。”
“伏城不见了?”唐萍看向陈延青,“延青,你今天上课没见他怎么不跟老师打报告?”
“唐老师,别怪孩子,我们家那个总是逃课,”伏校长说,“没事,我们再去看看监控,耽误你们吃饭了……”
陈延青心里的恐惧被梁月这样的阵势放大了不知多少倍,伏城那句“我今天要是出什么事了,你就是最后一个见过我的人”一遍又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直至陈延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速的心跳,噌一下站起来,“我,我下午看见他翻墙出去了。”
“你看见他翻出去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梁月吼道,“你个小孩子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陈延青呼吸声很重,重到他感觉大脑甚至有点缺氧,唐萍在替他道歉,杨向安在跟校长出主意,只有梁月和他像是仇人,各执一方,怒目而视。
“往佳禾路,”陈延青说,“那边有网吧,篮球馆,保龄球馆,再过去就是购物中心,”说到这里,陈延青突然站直了身子,“妈,我先去找一下,找到了我给你打电话!”说完便冲出了门。
隔着射击俱乐部的玻璃墙看到伏城的时候,陈延青的腿开始抽筋了,他栽倒在地上,握着小腿肚子,脸上也因为疼痛感而变得扭曲。
伏城大概是换箭的时候看见他的,那会筋抽的正盛,一双腿到了他面前,随后又蹲了下来,不言不语的抓住他脚踝将他的腿放到了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则开始替他十分有规律的揉着因为抽筋而紧绷的肌肉,好久,紧绷带来的疼痛感逐渐衰弱,陈延青才虚脱的后仰,双手撑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匀气儿。
“我在路上就想好了,”陈延青跟他说,“如果你没在这里,我就报警,你要是死了,我也死。”
伏城听不懂似的,将他腿掀到地上,“一来就死不死的,我开罪你了?”
“不死我也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和别人的指责当中,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什么毛病?”说完便往回走了。
陈延青爬起来跟了上去,“你爸和你后妈找你都找疯了,你那后妈刚才在我家就跟要吃了我一样,我看她是真的挺关心你的!”
“所以呢?”伏城重新站回了射箭的位置,拿了支箭架到弓上,“不如咱俩换换?”
“谁要跟你换!”陈延青抬手意图要抢下那支即将离弦的箭,可晚了一步,那支箭飞出去,正中靶心。
伏城放下弓,看向他,“你知道刚刚那样很危险吗?”
“我,”
“你不知道,”伏城冷冽又异常平静,“就像你不知道梁月是什么样的,也还是会替她在我面前说好话。”
陈延青闭了嘴,看着伏城离开,自己却好一阵挪不动脚步。
外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陈延青到大门口后,伏城在星巴克外廊的棚子下头避雨,他穿的黑色翻领外套,双手插在裤兜里,细细密密的雨丝在灯光下像一根根绣花针,他静静地站在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陈延青犹疑了一阵还是走了过去。
“总有个原因吧?”陈延青用最轻的语气说,“仅仅因为她小,站不住脚么不是。”
伏城没回话。
陈延青又说,“我是因为你翘课,你爸爸在找你,所以来带你回去的,你不想跟我说其他的也没事,我就是觉得,很多事情,尝试接受也许会比这样抗拒要顺利的多。”
“陈延青。”伏城突然开口。
陈延青偏头看向他,“怎么了?”
“咱俩不熟,”伏城说,“你没立场跟我这么说话。”
陈延青回了家,杨向安已经走了,唐萍拿了干毛巾出来给他擦头发。
“伏城怎么比你先回来了,你这是找到他了还是没找到?早知道外头要下雨我就不让你去了,你说那个梁月,就算要在校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后妈精神也犯不着这么为难你吧。”
陈延青埋着头,一直没吭声,唐萍心以为是梁月给他的委屈闹的,也有些红了眼眶,擦头发的手又放轻柔了些,“儿子,以后伏城那小孩咱不管了,妈错了,校长家的又怎么样,他就是教育局局长的,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嗯。”陈延青扒开头上的毛巾,“妈,晚自习没去,您跟郑老师打招呼了没?”
“我打过电话了。”
“行,那我洗澡睡觉了。”
唐萍还要说什么,陈延青怏怏的回了房间,瘫倒在床上,又烦躁的翻了个身。
他和袁野没这样过,从初中到高一,连体婴一样的两个人,打架吵架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给他带来心理上的挫败,好像身体中有个东西瓦解了,一时间什么也抓不住,心口堵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第6章 大黄
周五那天班里把座位挪了,伏城的桌子被搬到了第一排,陈延青和袁野落到最后一排。
之后的一个礼拜,伏城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样,在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空间里,没和他们产生任何交集。
陈延青自然也没有这个打算,在袁野看来,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这两人应该是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哪会有这冰冻三尺的磁场。
“大家把意向表往前传啊,头一排收起来拿给我。”
下午上课前班长在前头吆喝了一声,班里便纷纷找起了意向表,陈延青的表还在包里,自从那天填好后放进包里,到今天才拿了出来,这中间,因为伏城翘课,唐萍甚至都没再问过他选科的事。
“你选文唐老师没说什么啊?”袁野将表递给前面的同学后才这么问他。
陈延青说,“没有,选什么都一样。”
“那杨老师以后都没机会辅导你了。”
“你怎么还觉得挺可惜的?”
袁野颠了颠脚后跟,“我这不是想着,他要是辅导你,我还能蹭蹭么。”
陈延青听见,想说什么,一琢磨又咽了回去,袁野选的理科,这学期结束,两人也要各据一方了,这样想想还是有点难过的。
“袁野。”
袁野应声凑过来,“咋了青青?”
“……以后记得买点抽纸放抽屉里。”
“……”袁野咬着下嘴皮子,“陈延青,你这抠门劲儿是唐老师教的吗?”
下午放学,高二也放了,高三一个月放一回,每周五这个空当,C栋每层楼都苦哈哈的站了一排人在走廊上透气,陈延青跟袁野分开后,径直往高三那栋楼去了,早上出门走得急,没带钥匙,他得去找一趟唐萍。
这会刚走到C栋楼下,就打头顶听见有人叫了声他的名字。
“段霄洺?”
陈延青抬头望了一眼,随后便加快了步伐往楼上跑去,跑到三楼,还未上平地,刚刚叫他的人已经等在楼梯口了,陈延青郁结了几天的心情一下子拨开云雾见月明,大步流星到了段霄洺面前,险些没刹住栽进对方怀里。
“慢点,”段霄洺握住他一只胳膊,“来找唐老师吗?”
“嗯,我来拿钥匙,”陈延青说着话上下左右扫描一样的端详他,“好点了吗?这才半个月你又回学校了,身体扛得住吗?”
“扛得住,好了才回学校的,”段霄洺好笑,伸手摸了摸他头发,“长这么快,唐老师喂你吃什么了?”
是还在长,陈延青听过唐萍背地里跟其他老师吐槽,说他跟新生儿一样,一天一个样,衣服裤子多穿一个月都在显小,这会段霄洺也这么说,那看来是又长高了,陈延青想着想着乐呵了起来,“可能我妈趁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生长素了。”
“是嘛,那回头帮我跟唐老师说说,给我也来一针。”
“行,我说说去,”段霄洺身后的人一个个逐渐回了教室,应该是要上课了,陈延青抓着他手腕晃了晃,“明天中午我给你送饭,你别去食堂了,在教室等我。”
“真的?”
“我几时糊弄过你?”陈延青说,“老样子,还给你带牛奶。”
“行,那我等你,”段霄洺往他手里放了一颗奶糖,说,“我回去上课了。”
“嗯,快进去吧。”
段霄洺进教室后,陈延青脸上的笑意还久久未散去。
有的男孩子柔和下来,会被许多心智不健全的高中生判定为娘炮,但段霄洺除外,他很温柔,说话声音很轻,他从来不上体育课,不被安排打扫卫生,他的口袋里随时随地都有一颗大白兔奶糖,他被所有人不遗余力的爱着。
高二放假的下午,高二的所有老师会在C栋的大会议室和高三老师一起开会,会议时间很长,中间有十来分钟的休息,陈延青等了有一会儿会议室双开的大门才动了一下,等有老师进进出出,他便钻进去,穿梭到唐萍椅子后边,喊了声‘妈’。
“你又没拿钥匙?”唐萍从荷包里掏出钥匙递给他,“饿了自己先热饭吃。”
“知道了。”
陈延青想起家里没几盒奶了,便在回家前去买了一箱牛奶,上到八楼开门的间隙,楼上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是梁月吧,陈延青想,这栋楼里,只有她会发出打破寻常的声音。
钥匙拧了两圈,门锁弹开,陈延青不打算理会的打开了门,可这时候,楼上又喊了一声。
陈延青进了门,又推开了一条缝隙,隔着围栏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
伏城已经将手抬过了肩头,投降一样,身体最大极限的朝后抻去,眼底却是明明白白的厌恶与冷淡。
“你能退后吗?”
“小城,”
“别,”伏城的椅子已经无法再往后退了,他身子一偏,迅速从椅子上起来挪到了另一边,“梁月,如果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家你可以直说,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恶心我。”
梁月情急,手伸出去,又被嫌恶的躲开了,“都回雁城这么些天了,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愿意听我说吗?”
伏城看着她,问,“狗嘴里能吐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伏城,你别这样,”梁月上前了一步,“我们好好谈谈行么?”
伏城大约是笑了一下,有一阵没出声,陈延青站在八楼和九楼楼梯转弯的地方,伏城家的门半敞着,他上到这里就听到了这番对话,一时间脚下像是上了锁一般,没往上去也没往下走。
“陈同学,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陈延青被这突然来的浑厚的男声吓得浑身一抖,而后才发觉是伏校长正背着手从楼下往上来,陈延青下意识清了下嗓子,喊道,“伏校长好!”
“你好,”伏明翰瞧着他,“找伏城吗?”
“啊,对,”陈延青说着,匆匆下楼,和伏明翰换身而过,“校长我先回家了。”
“诶你等等,”伏明翰叫住他,“上次的事,我还没给你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