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
还不等他发出去,对面又发来一条:
〔酣睡:这是我朋友送的,我怀疑他喜欢男生。〕
江舟按键的手指一顿,眉毛一扬,删除了输入框中的字,改为:
〔×:哦?〕
这人,哪儿来的结论?
江舟花了三秒钟时间思考了一下,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宋眠他是谁。
宋眠打完那句话,心跳立马扑通扑通速度七十迈,这当然是他瞎编的,江舟喜不喜欢男生他不知道,他自己肯定是喜欢江舟的。
消息一发,想到屏幕对面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心说自己不会带坏人家吧?
可是,他刚想明白自己心里那点龌龊的心思,宋眠此时的心情,迷茫和恐惧占了大半。
江舟会如何看待他的感情,会感到厌恶吗?或者是恶心?
诚然,就如网友所说,性向问题不是小事,可是,他谁也不敢告诉。他就像个怂包,不敢说,更不敢做,只能找机会试探江舟的态度。
他变得小心翼翼。
他需要强心剂,需要迫切为心中沉重的大山找到发泄口,小七是他朋友圈里唯一一个互相没见过面的网友,聊天聊过度也不尴尬。
为了避免尴尬,聊天以我有一个朋友切入。
〔酣睡:他喜欢的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他起初,就是喜欢他好看。〕
看到这条消息,江舟蹙了蹙眉,不明所以。
〔×:所以?〕
〔酣睡:他不敢追,怕被嫌弃。〕
江舟捏了下眉心,兜里的按键机响了声。
〔188……888:哥?睡了?那晚安。〕
“……”这宋眠该不是精分?说好不要总发信息打扰他,江舟是真后悔把手机给他了,他回复:
〔166……666:嗯。〕
这边说了晚安,那边微信还没停:
〔酣睡:你觉得他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江舟很困了,想睡觉,他懒得思考,直接回:
〔×:随便。〕
〔酣睡:别这么敷衍啊。〕
〔×:遵从内心。〕
〔酣睡:你说得对,再怎么也得试一试!〕
不管什么事,无论再难,解决是第一位,逃避,并不明智,人生在世,越往后,难题只会成百倍千倍向你砸来。
你总得试一试,即使你的办法不是最佳途径。路不会只有一条,任何答案都不是绝对的。进一步喜上眉梢,退一步伺机而动,问心无愧最重要。
……
崭新的清晨,阳光微晒,炎夏将过,初秋临近,昨晚半夜下了点雨,空气有些潮湿。
“倒计时三分钟,跑跑跑跑快点!时间!时间!”
老黄站在高一高二年级必经的体育馆门口,举着个大喇叭练狮吼功,他旁边跟了几个小跟班,都是不遵守校规被他逮住的少年。
老黄外号“人见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闲,像这种满校瞎跑逮谁吼谁的情况时有发生,要干点坏事,一旦被他逮着,要么扫厕所,要么去食堂帮阿姨洗碗。
“唉那边剃寸头那小伙子,校服给我穿好咯!不许系腰上!外套拉链拉好!唉那高二五班那谁!把手机给我拿过来,上课呢你玩手机!”
“宋眠!不赶紧跑东张西望看什么呢?还一分钟上课了!你教室在四楼,还不给我跑起来!Go!Go!Go!”
“操。”宋眠两步跨上台阶,躲过老黄踹他屁股的脚,收紧书包,两步并作一步爬上楼。
赶在铃声响前跨进教室,班上书声琅琅,有人合著书,闭着眼,在背诵什么。宋眠想起,今天的早读是语文。
还不等他想明白,语文老师便进来了。手里拿着小竹鞭,在空中一挥,刷刷响。
果然,叶青竹鞭一放,开口就问:“离骚都背熟了吗?”
底下鸦雀无声,有的低下脑袋,留给她一个圆圆黑黑的后脑勺。
宋眠就是其中一个,他手撑着下巴,侧过脸,盯着江舟的侧脸看。试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舟翻了一页书,眼睛一挑,看了他一眼。
宋眠因为这一眼,心里砰砰直跳,不等他想多,叶青便说:“宋眠,起来背诵第一段。”
宋眠:“……”
宋眠慢吞吞起身,桌椅碰撞发出短暂的声响,顶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视线压力,他垂着脑袋,艰难开口:“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声音就此打住。
宋眠手指捏著书角,有些尴尬。
江舟轻笑出声,不再看书,偏过头看他。
“下一句呢?”叶青冷笑,宋眠在她脸上看出了看老娘怎么治你们这群傻屌的表情。
“不会背了?”她问。
宋眠摇头,觉得脸和耳朵都很热。
特别是身边江舟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视线,他觉得快被灼穿了。
“很好,”叶青两手抱臂,“还有谁跟他一样第一句都没背熟的?
赶紧的啊,自觉点,主动站起来。”
过了会,桌椅碰撞,后排稀稀拉拉陆续站起来五六个人。
郑其然和林平平也在。
“呵,”叶青竹鞭一刷,说:“倒还挺老实,拿上你们的书,给我滚走廊背书去!不背熟不准进来!”
两个手机,洞悉一切。
会还是学神会。
离骚真的挺难背的……还有逍遥游……
第26章
老生常谈,高二,是高中三年最为关键的时期,黑板上老师孜孜不倦,粉笔簌簌。
宋眠昨晚少男心萌发,抓心挠肝的睡不着,早读用来补眠的时间又被叶青揪出教室背书,太阳晒着,脑子里各种兮飘来荡去,这会屁股贴着椅子,再撑不住,眼皮直打架。
“这个董仲舒,他的思想特征呢可以归纳为八个字,哪八个字呢?就是‘君权神授,天人感应’,记得啊,在书上给我把这几个字圈起来,做好笔记!”
六班的历史老师姓刘,整天布衣素食,老茶壶抽卷烟,活像是古板严肃的老学究。
指挥学生做好笔记,他两手撑在讲台,继续说:“主张春秋大一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拍着桌子,“都给我勾起来,要记,要背!”
刘正讲课有个特点,容易激动。经常讲着讲着声音就突然大起来,这对于那些上课打瞌睡的同学来讲绝不是什么好习惯。
类似于坐过山车,高音一过声音又低下来,然后再某一时刻又高上去。刘正脸上带着和蔼亲切的笑容,在粉笔盒里拿过一支没用过的粉笔,“咔嚓”截为两节,不明意味地道:“宋眠,来,起来说说董仲舒思想的影响,我看你眼睛都闭上了,仪态如此端庄,应该是全都听懂了对吧。”
随着话音,一截白色粉笔头精准地落在宋眠小鸡啄米一垂一垂的脑袋上。
宋眠本来就没睡安稳,被点了名,摇摇欲坠的身体条件反射坐直,一抬头,刘正阴鸷的视线正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那至少五百度的老花镜扫射他,仿佛要把他射穿。
教室里三十多颗脑袋随着空中飞行的粉笔头后转,最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停留在后排角落。
“什么?”宋眠挠了下被砸中的脑袋,迷茫地问。
“我能麻烦你先站起来么!”刘正将手中剩下的笔头又扔出去。
宋眠捞手截下,将笔头攥在手心,慢腾腾站起身,懒洋洋地说:“报告老师,我没听清你问的问题。”
“你还知道这节课是什么不?”刘正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他:“同桌,看看他桌上摆的什么书。”
江舟瞥一眼,书大喇喇的摊在桌上,语文必修三,第三课,《离骚》。他面不改色,淡然道:“历史。”
宋眠低头,目光复杂的和他对视一秒。
听到是历史,刘正的神色稍有缓和,这才继续提问:“你来说说董仲舒思想的影响和特征,本课是考试重点,其他人,别以为没问到你就事不关己,都自己默一默。”
宋眠盯着桌上的《离骚》,张了张嘴开始编,“董仲舒他这个思想,嗯,他崇尚法家的无为而治,推崇老子天下第一,唯我独尊,千秋万代,一统江……”
越编越离谱,生生把历史课编成《笑傲江湖》,结果自己先扯不下去,停了。
有几个同学没憋住,噗嗤一笑,宋眠神色一凛,立马吓得动都不敢再动。
“编,继续编,”刘正冷哼,“我看你能不能把这段编出朵花儿来!”
江舟也笑,狭长的眼睛弯着,把自己桌上的书悄无声息地挪了挪,右手食指状似不经意的在课本左上角用红线划出的句子上点了点。
宋眠视力还行,葫芦小金刚里一众长期打怪的网瘾少年里,数他视力最好。林平平高一就配了眼镜,楚清辞偶尔会戴,郑其然近视一百多度,坚持不戴。
他照着那根红线划的,没再瞎编,乖乖答了问题。
“哼!”刘正一挥衣袖,脑袋歪在一边,像是看都不愿再看他,喊他坐下,又说:“有的人呐,脑子尽装豆腐渣,俗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以为在方寸大点的学校吼几句有人嗷嗷响应就多了不得,既不尊师重道,也无文化涵养,肆无忌惮目光短浅,等将来入社会,迟早完蛋!”
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宋眠半点不脸红,姿态从容的收好语文书,再从容的翻出历史书,小声对江舟说:“谢谢。”
阳光透过玻璃窗印在江舟脸庞,他轻轻摇头,拿笔在纸上沙沙做着笔记,说:“脑洞不错。”
“嗯?”宋眠不知其意,随即自己编的那段董仲舒思想的影响,顿时脸红。任谁都不愿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宋眠讪笑,不再多话。
第二节 课下后是大课间,一中如今不知哪根筋搭歪了,颓了十多年的‘体育病夫’呐喊着要崛起,一朝制定新规则,大课间四十分钟,不再像之前一样做完广播体操就各回各班,而是要进行时长约十五分钟的‘跑操’。
六班女多男少,做操时男女混合站队,男生们个子高,一溜站在后两排。
一中被叫体育病夫已久,学生们早就养成了懒洋洋划水的坏习惯,绿油油的足球场上站了近千个人,一百来个班。就是没几个班是把体操动作做到位的。
江舟全班最高,站在队伍最后面的角落,宋眠和他斜对着站的,总是借机看他。
他发现,江舟实在很有个性,做操时,连划水都不乐意划,别人好歹都要晃个手踢个腿,那大佛两手插兜,面无表情,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楚小楠和年级主任就站一边聊天呢,两人视线多次穿梭各处,点了好几个效仿江舟Cos雕塑的同学,但没管江舟。
宋眠想,学神就是有特殊待遇,学渣羡慕不来。
“唉,四班那傻逼还瞪着你呢?这破事儿还没解决?”张尽歪着头,问郑其然。
趁着体转运动,前后排几名男生悄悄聊天。
“说是要再跟我比一场,”郑其然象征性的伸手摆摆动作,脸色很臭,“有比法吗?他他妈打得过谁啊?那点破球技。”
“我总觉得赵小优另有目的,打个球而已,正常人没这么小气,不至于闹这么深的矛盾。”楚清辞说。
“说不准那傻逼就这么欠呢?”郑其然一脸不屑,“我看他就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
“我怎么觉得他看的不是狗然呢?”林平平说,“他那角度看过来更像是盯着少爷吧?”
少爷就是宋眠,关系好的几个偶尔这么叫他。他和郑其然身高相近,两人站的前后排,宋眠站前面。
见话锋到了自己身上,宋眠收回偷窥美男的视线,抻了下脖子,朝四班那边看:“谁是赵小优?”
“最后排,没穿校服外套,人高马大凶巴巴的那个。”张尽说。
宋眠循着描述看过去,正好和那凶巴巴的赵小优对视上了。
那赵小优立刻冲地上啐了一口,挑衅意味明显。
宋眠很确定,他和这赵小优一没见过,二没听过,那人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敌意,莫不是有病?
最后节体操结束,接下来是跑操环节,学校广播音乐一变,各班开始变换队形。
每个班根据各班人数整理队伍。
郑其然是六班体委,负责跑在队伍前面喊口号,宋眠是班长,负责跑在队伍后头吹口哨。
他夹带私货,嘴里含着哨子步步后退,和江舟站在一排,肩膀挨着肩膀。随着广播的音乐节奏,队伍开始缓缓前行。
足球场,红色的四百米橡胶跑道上,容纳了几十个班级方阵,高三不用跑操,跑操队伍只有高一高二。
十点多,太阳完全升起,九月下旬的天气仍然燥热,烈阳下,橡胶跑道发出浓烈难闻的焦臭味,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奔跑着,脚底板都像是着了火,又烫又热。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宋眠体力还行,打篮球时练的,跑步时跟江舟时不时就会擦到肩,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香味和温热的体温几乎让他呼吸不畅。
大家都是平时娇惯了的主,喊个口号有气无力半死不活,郑其然更是半天都不喊一句。只有快到主席台了,全班才打起精神,在体委的带领下喊出口号。
女生太多,再气势恢宏的口号听起来也万分柔情。
宋眠清了清嗓子,他的哨子得一直吹,跑了两圈就没停过,嘴巴实在是软了。
“我嘴巴吹疼了。”他皱着眉,向江舟抱怨,边说,还边断断续续的吹,只是时有时无,像是要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