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在等待他回答,故而没动。
宋眠的脸隐在明暗交杂的光线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忽闪忽闪,像看宝贝一样盯着那根手指,下一秒就张大嘴,啊了声把手指往嘴里送。
做出这番举动,能确定真的醉了。江舟啧了一声,在被咬到前曲起手指,拳头一翻,指尖轻轻擦过宋眠柔软滚烫的下唇,挣了出来。
手里抓的东西没了,宋眠不叫不闹,愣了会改为咬自己的手背,光影下,不甚明显的眼睫扑簌直颤,眸光逐渐焕散,嘴唇也比平时的唇色更加艳丽。
江舟叹了口气,拉紧他的手不让他乱咬。意外宋眠喝罐啤酒都能醉成这副模样,接下来的安排只能被迫中止,先回家吧。
看宋眠一副无辜样,嘟嘟囔囔的茫然四顾,他恨铁不成钢地掐着宋眠泛红的脸蛋,扯了扯,“走吧,回家了。”
宋眠被掐得嗷嗷叫,眼泪汪汪却不肯服软,像只炸了毛的小暴龙,不停跺着脚,张牙舞爪到处乱抓,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道:“不回家,不回家,我才不回家!”
江舟放开他的脸,抓住他乱舞的两只手,说不清哪里可爱,感觉心里像被猫咪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颇有些触动,他决定遵循醉鬼的意见,好脾气地问:“那你想去哪儿?”
脸蛋获救,宋眠泪眼婆娑的看着江舟,念叨着要去抓娃娃。
入口左边嵌了台电视机大小的屏幕,重复播放着品牌广告,右边摆了几台抓娃娃机,机器不断运作,不时传来女孩子开心的尖叫。
刚好有台抓娃娃机空着,宋眠撒欢似的跑过去,握住控制手柄,扭了扭发现机器里的爪子没动,立刻委屈的看向跟过来的江舟。
眼神恳切还湿漉漉的,江舟动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摸出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码,付完款后,机器运转了会,咕噜噜吐出十枚硬币。
宋眠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迫不及待地再次握住手柄。江舟找到投币口,投了枚硬币进去,哐啷声一过,手柄解封了一般动了一下,宋眠惊喜得蹦了蹦,操作手柄开始抓。
机箱内,机械爪子并拢张开。
抓娃娃机的手柄并不好操作,且能不能抓到东西是门玄学。有的靠运气,有的熟能生巧。宋眠和这台机器熟了十颗币的时间,显然没能熟起来。
“呜,抓不起来!”币全用光了,连根娃娃毛都没捞着,宋眠鼻子一抽,可委屈死了,撒娇一般用脑袋顶了顶江舟的肩,“我要。”
江舟无奈,又去买了二十颗币。宋眠抿着唇,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操作机器的手是小心又小心,生怕把柄头给拧下来。
这次倒是捞着娃娃毛了,可惜半路掉了下去,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又,又没抓到……”宋眠涩然,扭捏地抓着江舟的衣角,扯了扯,“我还想要。”
衣角被醉鬼扯得皱巴巴,江舟实在看不下去,把他还想要乱扯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中,再要了十颗币,把人拉到边上好好站着,自己亲自上阵。
“你想要哪只?”他问。
透明机箱内摆着一大堆毛绒玩具,小猫小狗小熊小猪,五颜六色花花绿绿,他看哪只都一样,没目标。
“我要这个。”宋眠笑出一口小白牙,伸出食指,点了点机箱内角落头朝下栽着的一只小猪。
江舟点头,他没玩过抓娃娃机,初中时逛商场看江渡抓过,抓十次失败十次,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自掏腰包买了只超大的皮卡丘,勉强自我安慰。
他只有旁观者经验没有操作者经验。
宋眠替他投了币,手柄微微一动,机器咔了声开始运转,细长有力的手握住控制柄,他打算先随便玩一轮找找手感。
小猪是身子在上头在下,两只粉色的小短腿直直竖在那儿。一般来说机械手抓圆形物体会容易得多,这头猪不知是不是上一波人抓到半截掉下去的,变成了这样的高难度抓势。
江舟学东西很快,一连花了五颗币找手感,也算是摸清了机械手的套路。同时一次抓一点,慢慢把猪弄成了屁股朝上的姿势。
“加油喔。”大概是知道小猪难抓,宋眠死死盯着机箱里的玩偶,体贴的给江舟减轻压力,“抓不到也没关系。”
江舟瞥了他一眼,看他眼睛都瞪直了,恨不能钻进去把那只猪逮出来,有些想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江舟眯了眯眼,手上动作不停,币一投,找准角度,抓住猪屁股,终于将玩偶抓了出来。
是只穿大红色背带裤的麦兜,婴儿般大小,宋眠欢天喜地的把猪抱在怀里,甜滋滋的喊:“谢谢漂亮哥哥!”
江舟揉了把他脑袋,觉得宋眠醉得娇憨,也像只猪,看在人猪有别的份上,没让他把那句漂亮哥哥改过来。
还有六颗币,他又抓了几次,最后抓出一只比宋眠怀里那只麦兜更大点的猪,一身蓝。
宋眠左拥右抱,满意了,拱着鼻子在两只猪间钻。
一番折腾完快十点了,学校有门禁,江舟叫了辆车,打算先把那亲如一家的三只猪送回家。
商场十点关门,这会差不多已经开始清场了。不少私家车排着队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地铁口前面的公交站台冷冷清清,多躺公交末班车都没了。好在不远就有个临时停车点,和停车场是完全相背的两个方向,江舟叫的车很快就来了。
“你家在哪儿?”上车后,江舟才问。
“我不回家。”宋眠把脸贴在粉麦兜的脑袋上,闷闷不乐。放下一句硬抽抽的话就不再出声了。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宋眠那侧的窗户半开着,夜风吹进来,吹起他额前细碎的短发,街道两旁灯火阑珊,车辆移动间切进几丝彩色霓虹,使江舟更看清他的眼神黯淡无光,觉出他的难过。
江舟考虑了一会,跟司机说了学校的地址,又问宋眠:“那你想去哪儿?”
宋眠撅了撅嘴,像撒娇又不像,嘴巴张合数次,还是闭上了。不由分说的把蓝色麦兜塞进江舟怀里,傲娇转头,不理人。
江舟愣了一下,随即额冒青筋,看着怀里那只眯着眼睛的猪,默念心怀大义我佛慈悲,把想揍人的那股劲压下,看了眼边上和猪头顶脑袋的傻叉,再次感慨自己今晚超乎异常的忍耐力。
到了一中门口,宋眠二话不说抽出江舟怀里的麦兜,抓紧自己的,推开车门就往外蹦,没蹦出去呢,脑袋嘎嘣一下撞上车顶,动静很大,车都仿佛抖了抖,宋眠嗷出一声哭腔。
江舟:“……”
飞快扫码付帐下车,就见宋眠哭唧唧的喊脑袋疼,想要揉一揉,却发现两只手都抱着猪没有手了,醉鬼的脑子转不过弯,想不到要怎么办,疼得原地转圈圈。
江舟今晚第无数次叹气,走上前替他摸上脑袋,轻柔地摸了摸,“是这儿吗?”
“疼,疼……”应该是真疼了,宋眠眼角直泛泪花,抽抽噎噎,猪抱着都不香了。
一中门禁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放假期间,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进了校门,除了道路两旁的路灯仍旧恪尽职守外,其余一片漆黑。
路面是平直的水泥路,很干净,只偶尔有被风吹落的树叶,路灯明亮。
宋眠脑袋迷糊着,闹着要和江舟手牵手,牵上手了也不老实,手臂荡秋千一样前后摇摆。还非要江舟拿着那只蓝色的猪走。
等江舟脸色黑成锅底,想发火忍着不发,无奈至极了,他就像得了趣一般咯咯直笑,像只偷食的小老鼠,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步子也是走两步歪三步。
走了会,绕过格物楼,格物楼前的公告栏边有根灯柱是新装上的,和其他暖黄的灯光不同,这根灯柱是白炽光,宋眠啊了声,把另一只猪也扔给江舟,指着灯柱,“神光棒!”
醉鬼中二病犯了,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梦想,跑到路灯下喊了无数声变身!变身!变身!
江舟简直头疼欲裂,好说歹说才把这位宇宙英雄拉走。
到明礼楼,宋眠又开始犯病,神秘兮兮的问身边的漂亮哥哥:“你知道我是谁么?”
江舟身心俱疲,懒得搭理他。
宋眠就在那儿自编自演,“我其实是城堡里的白雪王子,我有七个小矮人叔叔,我有个恶毒的后妈,我……!”
话未说完,这家伙泥鳅一样挣开牵着的手,手脚并用爬上护栏前的小高台,大喊:“呜呜呜,后妈要拿好吃的苹果来毒我了呜呜呜。”
江舟:“……”讲真的就这样把这货丢了吧,太能折腾了,幼稚得简直弱智。
学神无语到叹气,直至自暴自弃,因为实在度不过心里那关我佛慈悲,只好拿出此生最大的耐心,硬巴巴:“下来。”
“我不!”白雪王子惊恐地摇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真·弱小无助小可怜儿。
“下来,我给你玩具。”江舟深吸气,不走心的晃了晃手里的两头闭眼微笑,仿佛在嘲讽他弱智的猪。
“我不!”白雪王子现在已经不是可爱的兜兜了,他是金贵的小王子,“我后妈要杀我,只有骑士才会保护我。”
抽嗒嗒的说完,他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江舟:“漂亮哥哥,你是我的骑士吗?”
“是的。”骑士先生假笑。
“真的吗?”金贵的白雪王子终于起了身。
“如假包换。”骑士先生咬牙切齿,“下来吧,我带你回家。”
“嗯!”宋眠张开胳膊,作势要跳。
江舟额角疯狂抽搐,把两只猪打成结背在身后。看人跳了,赶紧张开胳膊把人接住。
两人面对面抱着,宋眠笑嘻嘻,胳膊搂住江舟的脖子,两腿缠上他的腰,脸红扑扑的,嘴里咕哝两句,江舟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见他头一偏,就这样睡着了。
啊!扔了!扔了!
江舟怒不可遏,差点气出毛病,原地愣了几秒思考人生,有些搞不懂他今晚都在做什么。偏偏怀里这头猪睡的像头死猪,怎么叫都叫不醒。
江·洁癖王·骑士·舟叹出一口今晚最长的气,就着这样面对面的不雅姿势,身后背着猪,开始艰难往宿舍移动。
好在宋眠个头虽大人却瘦,虽不轻,却也不至于多重。
“唔,妈妈……”
小王子把脸贴在骑士颈窝处,嘴巴一撅一撅,睡着了也要折腾,胡言乱语,“我不要回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要回去……”
灼热的呼吸打体温在相对冰冷的江舟的颈间。
江舟感到有股湿湿热热的暖流滴在他颈间的皮肤,烫又润。他顿了顿,听小王子继续说醉话:“妈妈不爱我……我,我明明很听话了,你们,你们管管我啊……”
暖光路灯照亮少年修长的身影,直至远去,身形影影绰绰不再清晰。
第36章
江舟抱着人,穿过花草密布的鹅卵石小道,转个角上了两步台阶。
这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感受到搂在他颈后的手用了点力,江舟沉默地走完台阶步上平地,侧过身挡住灯柱投下来的灯光。
宋眠睡了十来分钟,迷糊着醒了,揉了下眼睛,夸张的打了个呵欠,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江舟颠了颠胳膊把人颠得往上耸,凉凉道:“醒了?”
“啊!”宋眠吓一跳,赶紧抱住江舟的脖子,身体稳住了,垂下脑袋,看到一团黑影,他疑惑地眨眨眼,“你是谁啊?”
江舟啧了声,半仰起头,借着从肩头漏出来的光线,看宋眠眼神恢复清明,大概能适应强光后,他转过身,将两人共同置于路灯下,笼罩在光芒之中。
把人放下,他问:“认出我了吗?”
宋眠右手还搂在江舟脖子上,闻言微微仰头,仔细看了半晌,心一颤,“江,江舟!”
江舟愣了一瞬,差点就要以为他酒醒了,如果某位自称小王子的醉鬼没有把头扎进他胸口乱拱的话。
江舟拎起宋眠的后脖领往后拽,看得出气得不轻,牙根都快咬碎了,从牙龈缝里憋出一句:“你是猪吗?”
衣领拉得往上提,就要遮到下巴,宋眠被扯得不舒服,脑袋左右摇摆想要挣脱束缚,嘴里叨叨着,“我不是猪,我是白雪王子!”
江舟气笑了,不知这醉鬼从哪胡诌的什么白雪小王子,并且深深认同这个身份。他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松开手,“走了。”
“不走。”宋眠把左手也勾上江舟的脖子,两只手在他颈后交握抱紧,再次把头埋入江舟颈窝,幅度不大的转了转脸。
“喜欢你。”
江舟手都抬起来了,要将这作怪小王子推开,就听到耳边低低的传来这么一句话。轻飘飘的,软得轻轻一戳就要破掉,却真实存在。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宋眠贴在他颈间那部分皮肤的温度高得灼人。
淡淡的酒香混在灼热的呼吸中,拍在江舟冰冷的皮肤上,一股突如其来的邪火从脚底冲到发顶。
江舟没来由的心尖一动,仿佛那原本无波无澜的一点安然之地也被这滚烫的温度烧伤一般。
宋眠就像在啃食的猪崽,在他脖颈处又是顶又是拱,哼哧哧急得不得了。
位于足球场旁边的这条翻新的水泥路此时非常的安静,只台阶下花坛中偶有几声秋夜蝉鸣。
江舟抬起的两只胳膊在空中停留许久,脑中绷了一整晚的冷静神经倏然崩断,他把手放下了。
”我喜欢你,江舟”
宋眠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点,可能是没被拒绝胆子大了点。说完侧脸贴在他的锁骨处,那里原本冷冰冰的皮肤渐渐起了温度。